鎂光燈在紅絲絨幕布上割出菱形光斑,我踩著水晶鞋第三次謝幕時,百樂門穹頂突然炸開三聲槍響。
"都別動!"軍靴碾過滿地玫瑰花瓣,黑呢大氅掃過之處,胭脂盒與口紅管叮叮當當滾落。黃銅子彈在梳妝鏡上鑿出蛛網(wǎng)裂痕,映出男人左眼那道蜈蚣狀的疤。
霍霆梟的佩刀挑起我鬢邊白玫瑰:"蘇小姐的《天涯歌女》,倒比莉莉安多出三分凄愴。"
冰涼槍管順著脊椎滑向后腰,在旗袍開衩處停頓。我聽見保險栓彈開的輕響,混著他袖口雪松香一起滲入毛孔。三天前申報頭版刊登著霍氏未婚妻空難訃告,此刻他勛章上纏繞的黑紗正掃過我鎖骨。
"明日搬進霞飛路公館。"軍用手套撕碎我的演出合同,"穿月白色蕾絲洋裝,莉莉安最厭惡血腥味。"
珍珠耳墜墜地瞬間,我瞥見副官懷中露出的牛皮檔案袋——泛黃邊角處隱約可見"1921年蘇州河沉船案"的鋼印。
霍公館的琺瑯彩窗將月光濾成慘青色,第十八套洋裝領(lǐng)口的珍珠扣硌著喉結(jié)。鏡中人頂著莉莉安標志性的法式卷發(fā),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被要求精確到毫米。
"笑得太假。"霍霆梟掐滅雪茄,火星濺在真絲床幔上。他帶著硝煙味的掌心覆住我眉眼,"她從來不會用這種眼神看我。"
留聲機突然卡住,《玫瑰玫瑰我愛你》的調(diào)子扭曲成嗚咽。軍裝紐扣崩落在地毯深處,我咬住他肩章上的金星,鮮血順著金絲緄邊滲入鳶尾花刺繡。窗外梧桐葉飄落第三十九片時,槍械庫傳來爆炸聲。
副官破門而入的剎那,我藏在枕頭下的匕首正好抵住霍霆梟后心。他喉間溢出低笑,握著我的手將刀刃刺得更深:"好姑娘,這才是蘇家人該有的血性。"
黑市拍賣會的鎏金請柬沾著鴉片膏氣息,我戴著莉莉安的**面具,看霍霆梟為條祖母綠項鏈豪擲二十根金條。當拍賣師展開泛黃的《申江夜游圖》,他忽然攥緊我腕間紅痕。
"蘇小姐對古玩也有研究?"
羊皮卷角落的墨漬在酒精燈下顯形,竟是加密的軍火運輸路線。我佯裝蘸酒補妝,用口紅在餐巾上描摹殘缺的碼頭坐標?;赧獥n的配槍突然上膛,槍口沿著脊柱滑向尾椎。
"歌女不該認識水文標記。"他撕開我后背衣料,尋找傳聞中蘇氏繼承人才有的薔薇胎記。保險箱轟然開啟,十二年前的認罪書簌簌飄落——霍父簽名旁按著猩紅指印。
鴉片倉庫火光沖天時,我終于看清那對翡翠耳墜。母親被拖入長江那夜,水藻般的長發(fā)間就晃著這樣一抹幽綠。霍霆梟將我按在焦尸堆前,槍管抵住太陽穴:"莉莉安到死都攥著這墜子,你們戲子最會演鶼鰈情深。"
彈殼墜入黃浦江的瞬間,軍統(tǒng)特工的狙擊鏡反光刺痛眼角。我替他擋下那顆子彈,彈頭卡在第四根肋骨間,燙得心口發(fā)顫。手術(shù)鉗取出金屬碎片時,護士驚叫著后退——那上面刻著蘇氏銀樓的鷹隼徽記。
裁縫鋪暗閣的電臺發(fā)出蜂鳴,最新指令墨跡未干:三日后引爆霍氏軍火庫。我將硝酸甘油混入雪茄盒,書房突然傳來留聲機的沙沙聲。
"...霆梟總說蘇州河底沉著星星。"莉莉安的錄音帶著電流雜音,"那年救他的盲眼女孩,后腰有朵會發(fā)熱的薔薇..."
銅制唱片突然卡住,霍霆梟的懷表在我掌心彈開?,m瑯表盤背面嵌著半枚玉蘭花簪——正是我七歲那年典當給當鋪的救命錢。
"那年你說玉蘭花開了就來找我..."他顫抖著解開我眼罩,左眼疤痕猙獰如蜈蚣,"我等了十二年。"
教堂彩窗炸裂時,無數(shù)塊彈片如情書紛飛。我握著引爆器大笑:"這是霍家當年送我全家的慈悲!"
他忽然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對準自己心臟:"蘇鶯,我在地獄預(yù)訂了雙人席。"子彈穿過我們相握的手,蘇州河浮起雙胞胎出生證明,血水漫過莉莉安日記最后一行:
"真正的蘇鶯,死在1921年雪夜。"
兩年后,有人看見穿軍裝的男人在廢墟里種玉蘭樹。他左眼纏著繡薔薇胎記的白綾,懷里留聲機循環(huán)著蘇州河邊的童謠:
"玉蘭花開二十九,妹妹莫走石板橋..."
我站在教堂廢墟上,手中的引爆器還殘留著余溫?;赧獥n的血浸透了我的旗袍下擺,他的軍裝口袋滑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兩個襁褓中的嬰兒,后腰都印著薔薇胎記。
"你早就知道..."我顫抖著翻開莉莉安的日記本,夾層里掉出一張出生證明:1921年3月15日,蘇氏銀樓產(chǎn)下雙生女,長女蘇鶯,次女蘇鸞。
霍霆梟的佛珠手串突然斷裂,檀木珠滾落滿地。每一顆珠子內(nèi)壁都刻著往生咒,最深處藏著一枚玉蘭花形狀的鑰匙。我認得這把鑰匙,是蘇氏銀樓地下金庫的機關(guān)鎖。
"那年大火..."他咳出血沫,"我父親本想救你們姐妹..."
記憶如潮水涌來。1921年雪夜,蘇氏銀樓火光沖天。母親將我和妹妹藏在金庫,自己引開追兵。我聽見槍聲和慘叫,看見母親被拖入長江。妹妹在混亂中失蹤,而我被煙熏瞎了眼。
"莉莉安就是蘇鸞。"霍霆梟艱難地抬起手,"她到死都在找你..."
我摸到后腰的胎記,那里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原來當年大火中,妹妹為救我擋下子彈,胎記被燒毀。她被霍家收養(yǎng),卻始終記得要找到姐姐。
軍火庫爆炸的余波震碎教堂彩窗,彩色玻璃如蝶紛飛。我在廢墟中翻找,發(fā)現(xiàn)莉莉安的珍珠項鏈暗藏玄機——每一顆珍珠都刻著軍火運輸密碼。
"這是她留給你的..."霍霆梟的聲音越來越弱,"用這些證據(jù)...扳倒霍家..."
我握緊項鏈,淚水模糊了視線。原來這些年,妹妹一直在暗中收集霍家的罪證。她假意與霍霆梟訂婚,只為接近軍火庫的核心機密。
"對不起..."霍霆梟的手無力垂下,"我本該...認出你..."
我俯身吻去他眼角的淚,將引爆器塞進他手中:"等我。"
蘇氏銀樓的廢墟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我握著玉蘭花鑰匙,推開銹跡斑斑的金庫大門?;覊m在光束中飛舞,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火藥的氣息。
金庫深處,整面墻都是密密麻麻的保險箱。我按照莉莉安日記中的提示,輸入1921-0315。保險箱彈開的瞬間,一疊泛黃的文件滑落在地。
"軍火交易明細...1920-1921..."我顫抖著翻開文件,每一頁都蓋著霍家的印章。最后一頁夾著一張照片——霍父與一個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是蘇氏銀樓的地下室。
照片背面寫著:"與日本特高課合作,建立上海軍火走私網(wǎng)絡(luò)。蘇氏銀樓為掩護,地下通道直通碼頭。"
我摸索著金庫墻壁,果然發(fā)現(xiàn)暗門。通道盡頭是一間密室,墻上掛著上海地圖,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箭頭。桌上擺著一臺發(fā)報機,旁邊是莉莉安的筆記本。
"姐姐,如果你看到這些,說明我已經(jīng)..."筆記本最后一頁被淚水浸濕,"霍霆梟是無辜的,他一直在暗中破壞霍家的軍火交易..."
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我轉(zhuǎn)身舉槍,卻看見霍霆梟扶著墻,臉色蒼白如紙。
"你果然來了..."他咳嗽著,"這些年,我一直在等有人打開這個密室。"
月光透過通風口灑在他臉上,那道蜈蚣狀的疤痕格外猙獰。我忽然想起,這道疤的位置,正是當年大火中為救我而留下的。
"你早就知道..."我放下槍,"為什么要瞞著我?"
"為了保護你。"他艱難地走到地圖前,"霍家和日本人的勢力太大,我不能讓你冒險..."
話音未落,密室外傳來爆炸聲?;赧獥n猛地將我撲倒,子彈擦過他肩膀。
"快走!"他塞給我一把鑰匙,"去碼頭,那里有船..."
我搖頭,握緊他的手:"這一次,我們一起。"
碼頭的探照燈刺破雨幕,我握著莉莉安的珍珠項鏈,數(shù)字密碼在掌心發(fā)燙?;赧獥n的佛珠纏在我腕間,每一顆都在滲血——那是他強行破開日本兵包圍時留下的。
"密碼對應(yīng)的是船運時刻表。"他靠在集裝箱上喘息,軍裝被血浸透,"今晚十點,最后一批軍火會運往東北。"
我盯著懷表上跳動的指針,九點四十七分。遠處傳來貨輪鳴笛聲,浪濤拍打著霍家私用碼頭。二十個武裝護衛(wèi)正在搬運印著"茶葉"的木箱,月光下隱約可見機關(guān)槍的輪廓。
"引爆器給我。"霍霆梟突然奪過硝酸甘油炸彈,"你從排水渠進控制室,切斷警報系統(tǒng)。"
我抓住他手腕:"這次別想再丟下我。"
他忽然低頭吻住我,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這個吻帶著硝煙和玉蘭花的苦澀,讓我想起霞飛路公館窗外那株被他親手砍斷的玉蘭樹。那時他說:"開得太好的花,總招禍事。"
推開我時,他往我掌心塞了枚玉蘭花簪:"要是半小時后我沒回來...去蘇州河下游找戴這種簪子的人。"
槍聲在身后炸響。我抹了把臉,鉆進腥臭的排水渠。老鼠從手背竄過,莉莉安的珍珠項鏈突然斷裂,珠子滾進污水里發(fā)出幽光——每顆珍珠內(nèi)部都刻著微縮路線圖。
控制室的鐵門吱呀開啟時,我看見了這輩子最恐怖的畫面。霍父正將機密文件塞進保險箱,墻上掛著日本關(guān)東軍的委任狀。而他身后的玻璃器皿里,漂浮著莉莉安的臉。
"姐姐終于來了。"霍父轉(zhuǎn)身露出森白牙齒,"這個贗品花了我不少心思呢。"
我扣動扳機的手僵在半空。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頭顱緩緩轉(zhuǎn)向我,莉莉安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她后頸處紋著與我相同的薔薇胎記,卻被刀疤生生切斷。
"當年沉船案,你母親帶著雙胞胎跳江。"霍父用文明杖敲打玻璃罐,"我撈起蘇鸞時,她手里還攥著你的銀鎖片。"
記憶如驚雷炸響。五歲生辰那日,母親將刻著"鶯"字的銀鎖掛在我頸間,妹妹蘇鸞的鎖片則是"鸞"字。長江水灌進口鼻時,我親手扯斷銀鏈塞進妹妹手心:"活下去!"
"蘇鸞到死都相信你會來救她。"霍父拉開抽屜,取出染血的銀鎖片,"所以我給她植入了催眠記憶,讓她以為自己是霍家養(yǎng)女..."
子彈擦過我耳際,霍霆梟的嘶吼從門外傳來:"躲開!"
控制室突然爆炸。氣浪掀飛桌椅時,我看見霍霆梟撲向霍父,兩人撞碎玻璃窗墜向碼頭。福爾馬林溶液澆在我背上,莉莉安的頭顱滾落腳邊,嘴唇竟在蠕動。
"姐姐...引爆...東南角..."她殘留的聲帶發(fā)出氣音,"密碼...我們的生日..."
我瘋了一般沖向控制臺。三月十五日,1921315。當紅色按鈕按下時,整個碼頭開始震顫。貨輪發(fā)出絕望的鳴笛,火光從底艙噴涌而出。
霍霆梟在火海中回頭望我。他的軍裝燒成灰燼,露出心口猙獰的傷疤——那是我那夜在公館用匕首刺出的形狀。此刻我們的胎記在高溫下發(fā)燙,隔著濃煙與血霧共鳴。
"走!"他做出口型,轉(zhuǎn)身抱住霍父沖向最深處的彈藥庫。最后一刻,他頸間閃過銀光——是那枚我典當?shù)挠裉m花簪。
兩年后的清明,蘇州河漂滿紙船。我蹲在廢墟里種下第三十九株玉蘭樹時,賣報童揮舞著《申報》號外跑過:
"昨日法租界驚現(xiàn)抗日傳單,署名'夜鶯'..."
河面忽然泛起漣漪。穿長衫的男人駐足岸邊,左眼纏著浸血的白綾。他懷中留聲機沙沙作響,放的是莉莉安最后的錄音:
"霆梟,當你聽到這段錄音,我可能已經(jīng)死了。請保護好戴玉蘭簪的女人,她才是..."
我握緊鏟柄,后腰胎記隱隱作痛。賣花女經(jīng)過身旁,竹籃里的白玫瑰沾著晨露。
"小姐要花嗎?剛摘的。"
我搖頭,指間銀鎖片閃過微光。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傳來低語:
"玉蘭花開二十九,妹妹莫走石板橋..."
這是母親教我們唱的第一首童謠。淚眼朦朧中,似乎看見霍霆梟站在對岸,肩頭落滿玉蘭花瓣。他抬起殘缺的右手敬了個軍禮,化作青煙消散在晨霧里。
后記·玉燼錄
上海灘的霓虹終究湮滅了血色。當我將霍氏罪證呈交國際法庭那日,黃浦江飄來半張燒焦的戲票,日期停留在1937年3月15日——我和蘇鸞本該共度的二十六歲生辰。
寫作這篇故事時,窗臺玉蘭正落下第九瓣雪。那些在史料褶皺里閃爍的民國殘影:百樂門歌女旗袍開衩的弧度,軍統(tǒng)特工佛珠里藏的氰化物,蘇州河底生銹的銀鎖片...都在墨水里發(fā)酵成更為痛楚的敘事。
我常想,若歷史當真存在平行時空,蘇鶯或許會與霍霆梟在碼頭爆炸中共赴黃泉,也可能在軍火庫火光里相擁而泣。但宿命偏要他們活成互為鏡像的困獸——他勛章纏繞的黑紗是她被焚毀的襁褓,她后腰的薔薇是他心口永不愈合的槍傷。
莉莉安的**面具始終懸在書案。這個被抹去本名的女子,讓我在寫作時不斷聽見雙生子在母腹中的絮語。她們共享的胎記如同加密的摩斯電碼,在霍公館的琺瑯彩窗上投映出詭譎暗影。當真相隨福爾馬林溶液傾瀉而出,我忽然懂得,最殘酷的復(fù)仇不是毀滅仇敵,而是在對方瞳孔里看清自己支離破碎的倒影。
蘇州河至今飄著玉蘭香。某夜整理舊稿,發(fā)現(xiàn)某段被刪改的情節(jié):教堂廢墟深處,有個穿長衫的教書先生總在月圓之夜吹奏《天涯歌女》。他左眼蒙著繡紅玫瑰的綢布,口袋里揣著半枚翡翠耳墜。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讓所有未亡人永遠困在1937年的暮春,讓彈片與情話永遠懸停在觸及肌膚的剎那。就像此刻在我掌心漸冷的茶盞中,霍霆梟的懷表仍在虛構(gòu)的時空轉(zhuǎn)動,表盤裂紋恰好拼成蘇州河支流圖,秒針正指向莉莉安沉入江心的坐標。
我合上那本泛黃的手稿,指尖仍殘留著紙張?zhí)赜械拿刮?。窗外的月光透過琺瑯彩窗灑進來,在手稿封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光影像極了手稿中描述的胎記——一對雙生姐妹左肩上對稱的蝶形印記。
手稿是在霍公館的書房暗格里找到的,夾在一本《本草綱目》中。書頁已經(jīng)發(fā)脆,邊緣泛著焦黃,像是被火舌舔舐過。最詭異的是,某些字跡在月光下會泛起微弱的磷光,仿佛執(zhí)筆人的怨念仍未消散。
我摩挲著書頁上的字跡,那些娟秀的小楷在講述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民國二十六年,霍家確實有一對雙生女,姐姐叫霍清漪,妹妹叫霍清瀾。兩人雖容貌相同,性情卻大相徑庭。姐姐端莊優(yōu)雅,精通琴棋書畫;妹妹活潑叛逆,最愛翻墻去聽戲。
手稿中記載,兩姐妹左肩的胎記并非天生,而是她們七歲那年,一位游方道士用銀針蘸著朱砂點上去的。道士說這是"鎖魂印",能保她們平安長大??删驮谒齻兪鶜q那年,一場大火吞噬了霍公館的西廂房,姐姐霍清漪葬身火海。
我正沉浸在故事中,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口琴聲。那旋律我再熟悉不過——《天涯歌女》。手稿中提到,霍清瀾最愛這首曲子,常常在月夜獨自吹奏。
循著琴聲,我來到教堂廢墟。月光如紗,籠罩著斷壁殘垣。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身影倚在斑駁的立柱旁,他左眼蒙著繡紅玫瑰的綢布,右手握著一支銅制口琴。
"先生也喜歡這首曲子?"我試探著問道。
他停下吹奏,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絲絨小袋,倒出半枚翡翠耳墜。月光下,耳墜泛著幽幽的綠光,與手稿中描述的一模一樣。
"這是清漪的,"他的聲音沙啞,"那場大火后,我只找到這個。"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劃過。手稿中提到,霍清瀾的右手小指也有一道相似的疤痕,是她小時候偷玩裁衣剪時留下的。
"您認識霍清瀾小姐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沉默良久,將耳墜收回口袋:"認識,也不認識。那場大火改變了一切。"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玉蘭花的香氣。我忽然想起手稿中的一句話:"最殘酷的復(fù)仇不是毀滅仇敵,而是在對方瞳孔里看清自己支離破碎的倒影。"
月光下,教書先生的獨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他轉(zhuǎn)身離去時,我注意到他的步伐有些蹣跚,右腿似乎不太靈便。這讓我想起手稿中另一個細節(jié):霍清瀾在大火中為救姐姐,右腿被倒塌的房梁砸傷。
教堂的鐘樓傳來一聲鴉啼,驚起一片飛鳥。我站在原地,看著教書先生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手中的手稿突然變得滾燙,那些泛著磷光的字跡在黑暗中愈發(fā)清晰,仿佛在訴說著一個未完的故事。
1937年的暮春,蘇州河畔的玉蘭花開得正盛。而那個關(guān)于雙生姐妹、關(guān)于復(fù)仇與救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我站在原地,直到教書先生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月光下的教堂廢墟顯得格外陰森,斷壁殘垣間雜草叢生,破碎的彩繪玻璃在月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芒。
手稿在我手中微微發(fā)燙,那些泛著磷光的字跡似乎在催促我繼續(xù)讀下去。我翻開下一頁,發(fā)現(xiàn)這一頁的紙張格外厚實,像是被人刻意粘合過。
我小心翼翼地撕開粘合處,一張泛黃的照片從夾層中滑落。照片上是一對穿著旗袍的少女,她們并肩而立,左肩的蝶形胎記清晰可見。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清漪與清瀾,民國二十五年春。"
但最讓我震驚的是照片下方的一行小字:"清瀾,若你看到這張照片,請記住,我永遠與你同在。"
我的手開始顫抖。這字跡與手稿中的字跡完全不同,更加娟秀工整。難道這本手稿并非出自霍清瀾之手?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突然吹過,教堂廢墟深處傳來"吱呀"一聲。我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一扇隱蔽的木門被風吹開了一條縫。
門后是一間密室,墻上掛滿了各種醫(yī)療器械:手術(shù)刀、鑷子、注射器......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玻璃柜,里面整齊地擺放著數(shù)十個玻璃瓶,瓶中浸泡著各種人體組織。
我的手電筒光束掃過玻璃柜,突然定格在一個標簽上:"民國二十六年四月十五日,霍清漪,左肩皮膚組織。"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渾身發(fā)冷。手稿中記載,霍清漪死于那場大火,可為什么這里會有她的皮膚組織標本?
我繼續(xù)查看其他標本,發(fā)現(xiàn)每個瓶子上都標注著日期和部位,時間跨度從民國二十六年到民國二十八年。最晚的一個標本標注著:"民國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日,霍清瀾,右腿肌肉組織。"
這個日期正是霍清瀾失蹤的日子。
密室的角落里有一個老式留聲機,旁邊放著一張黑膠唱片。我顫抖著將唱片放上,留聲機里傳出一個女子沙啞的聲音:
"清瀾,如果你聽到這段錄音,說明我已經(jīng)失敗了。那場大火后,我一直在尋找真相。我們的胎記不是簡單的朱砂印記,而是某種實驗的標記。父親......他不是我們的親生父親......"
錄音突然中斷,留聲機的唱針卡在了某個位置。我正要調(diào)整,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你果然找到了這里。"
我猛地轉(zhuǎn)身,看見教書先生站在門口,他的獨眼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芒。他緩緩摘下眼罩,露出了一只完好無損的眼睛。
"你不是......"我后退一步,撞到了玻璃柜。
"我不是那個獨眼教書先生?"他笑了,"沒錯,那只是我扮演的角色之一。我是霍家的私人醫(yī)生,也是......那場實驗的參與者之一。"
他走向玻璃柜,手指輕輕撫過那些標本瓶:"霍霆梟,也就是你口中的霍老爺,他根本不是在做藥材生意。他在進行一項關(guān)于雙生子心靈感應(yīng)的實驗,而清漪和清瀾,是他最成功的實驗品。"
"那場大火......"我艱難地開口。
"不是意外,"他打斷我,"是清漪發(fā)現(xiàn)了真相,想要帶著妹妹逃走?;赧獥n為了保住實驗成果,制造了那場火災(zāi)。但他沒想到,清漪在最后一刻推開了清瀾,自己卻......"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從口袋里掏出那半枚翡翠耳墜:"這是清漪留給清瀾的最后一件東西。清瀾一直以為姐姐死了,其實......"
密室的門突然被風吹得關(guān)上,留聲機又開始轉(zhuǎn)動,一個更加年輕的聲音傳出來:
"清瀾,記住,我們的胎記不是詛咒,而是鑰匙。找到另一個實驗室,那里有所有的真相......"
教書先生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夠了!這些秘密就該永遠埋藏!"
他朝我撲來,我下意識地抓起一個標本瓶砸向他。玻璃碎裂的聲音中,我奪門而出,耳邊回蕩著留聲機里最后的話語:
"蘇州河......支流......坐標......"
我沖出教堂,發(fā)現(xiàn)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手中的手稿不知何時已經(jīng)散落,那些泛著磷光的字跡在晨光中漸漸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我知道,這個關(guān)于雙生姐妹、關(guān)于實驗與復(fù)仇的故事,還遠未結(jié)束。蘇州河的支流深處,或許還藏著最后的真相。
而那個教書先生,他究竟是誰?是霍家的幫兇,還是另一個受害者?他的右腿,是否也像手稿中記載的那樣,有著與霍清瀾相同的傷痕?
我望向蘇州河的方向,晨霧中,似乎又響起了那首《天涯歌女》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