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留下一個被水浸泡、喘息著的城市。車禍現(xiàn)場像一塊丑陋的傷疤，翻倒的銀色轎車殘骸趴在路基下，如同擱淺的金屬巨獸尸體。警戒線在濕冷的夜風中無力飄蕩，斷開的塑料帶纏在扭曲的隔離欄上，像某種不祥的招魂幡。
林序的靴子踩在泥濘里，發(fā)出咕唧的聲響。空氣里殘留著汽油、血腥和雨水沖刷后的鐵銹味，冰冷刺鼻。他站在路基邊緣，俯瞰著那團沉默的廢鐵。昨夜狂暴的雨幕是天然的屏障，也是記憶流動的載體。如今雨歇，只剩滿地狼藉的積水，像破碎的鏡子散落在焦黑的瀝青上。
掌心傳來灼燙的跳動。那枚染血的?；赵诤诎抵形⑽l(fā)亮，背面的神經(jīng)刻紋如同蘇醒的活物，隨著脈搏的節(jié)奏明滅著幽藍的光。它渴望著連接，渴望著重述那個被抹除的故事。
“流動的水……” 導師臨終前沙啞的警告在腦中回響，“……是記憶殘骸最好的顯影劑?！?/p>
他深吸一口帶著土腥味的冷空氣，走下路基，蹲在轎車殘骸旁一灘渾濁的積水前。水面倒映著殘缺的月亮，像一塊摔碎的玉。林序攤開手掌，將滾燙的?；沼昧Π慈氡涞姆e水中！
嗡——！
手臂的寄生疤痕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藍光！皮膚下的紋路仿佛燒紅的鐵絲，劇痛直沖腦髓！?；毡趁娴目碳y瞬間“活”了過來，如同無數(shù)發(fā)光的藍色水母觸須，從金屬表面掙脫，閃電般融入渾濁的水體！
積水猛地沸騰！水面騰起濃密的、帶著腥甜氣息的白霧！億萬顆懸浮的霧珠在黑暗中凝結，每一顆都像一顆微縮的水晶球，折射出扭曲、跳躍、破碎的光影碎片——
刺眼的遠光燈撕裂雨幕！失控的輪胎在濕滑路面發(fā)出瀕死的尖嘯！銀色轎車翻滾的慢動作，金屬車頂撞擊路基，發(fā)出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巨響！車窗玻璃蛛網(wǎng)般炸裂！*
記憶的幽靈在霧珠中瘋狂閃現(xiàn)、湮滅。林序悶哼一聲，牙關緊咬，精神力如同開閘的洪水，不計代價地涌向水中的校徽。更多的藍色光絲注入，霧氣急劇擴散、凝聚，將轎車殘骸和周圍數(shù)米區(qū)域籠罩在一片氤氳的、非現(xiàn)實的領域內。
“聚焦……后座！” 他低吼，意識如同無形的巨手，強行撕扯、拼湊著混亂的畫面。精神力透支的眩暈感襲來，鼻腔涌上熟悉的鐵銹味。
翻騰的霧氣驟然一滯，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渾濁的積水表面，不再倒映天空，而是呈現(xiàn)出穩(wěn)定卻倒置的影像：翻倒的車廂內部，副駕駛男人倒吊的身體，安全帶深深勒進肩膀，額角的傷口緩慢滴落粘稠的暗紅……以及——后座車門被猛地拉開！三只戴著啞光黑色戰(zhàn)術手套的手伸了進來！
找到了！
林序的太陽穴突突狂跳，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他榨取著每一絲殘存的精神力，維持著這脆弱的重構。水洼中的倒影繼續(xù)流動：一只手套粗暴地抓住少女校服的衣領，像拖拽貨物般將她從變形的車廂里拽出！她單薄的身體軟軟地垂下，毫無反應，長發(fā)遮住了臉。另外兩只手迅速接應，將她塞進旁邊一輛車頂裝有旋轉警示燈、卻詭異沒有牌照的白色廂式車（偽裝救護車）后門。整個過程迅捷、精準、無聲無息，如同演練過千百遍的幽靈行動。
其中一名黑衣人轉身準備關上車門。就在他側身的瞬間——
“編號！” 林序的意念如同離弦之箭，所有殘存的精神力孤注一擲，刺向那驚鴻一瞥的細節(jié)！
倒置影像中，黑衣人轉身時，胸前掛著的證件在尚未完全關閉的車門玻璃上，劃過一道模糊的反光！
嗡鳴聲在腦中炸響！精神力瀕臨枯竭！水洼中的影像劇烈波動，瀕臨潰散！林序雙目赤紅，嘴角溢出血絲，用盡最后一絲力量將意識釘死在那片反光上！
“給我……看清！”
仿佛聽到了他的嘶吼，水洼中的倒影猛地一顫，驟然清晰！
倒置的車門玻璃上，反射出一枚銀色的金屬警徽輪廓！警徽下方，凸起的數(shù)字在倒影中被強行“扶正”，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印入林序的視網(wǎng)膜—— 7049
噗！
重構力場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徹底崩碎！所有霧氣轟然炸開，冰冷的夜風裹挾著現(xiàn)實的氣息灌入肺葉，帶來窒息般的嗆咳。林序單膝重重砸在泥水里，鮮血從鼻腔和嘴角滴落，在渾濁的積水中暈開暗紅的漣漪。
7049。
冰冷的數(shù)字，帶著警徽的冰冷質感，深深刻進腦海。
正是昨夜雨幕中，那個左耳后帶著蝎形紋身、指揮現(xiàn)場卻無人質疑的警官！
他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身，抹去臉上粘稠的血污。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鈍痛，那是精神力嚴重透支的警告。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城市迷蒙的夜色，死死盯在遠處——陸琛基金會大廈頂端，那巨大的金色沙漏霓虹招牌正不疾不徐地旋轉，散發(fā)著冰冷而傲慢的光芒。
漏洞找到了。
防火墻并非天衣無縫。
當眼睛被蒙蔽，當記憶被篡改，唯有倒映在冰冷介質上的、被世界忽視的殘影，才是刺穿謊言的唯一利刃。
他低頭，看著積水中自己搖晃、破碎的倒影，以及倒影中那枚依舊散發(fā)著微弱藍光的?；?。
狩獵，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