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那個代表著命運的紅色圓圈，在電子地圖上被最終標(biāo)記出來時，林默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那口氣，仿佛吐出了他積壓在胸中數(shù)年之久的、所有的迷茫與猜測。也仿佛，將他靈魂中最后一絲屬于安逸和寧靜的眷戀，徹底地，排出體外。
一夜未眠的疲憊，和那在極度專注和興奮中所壓抑的、巨大的精神消耗，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向他襲來。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不得不伸出手，扶住冰冷的書桌邊緣，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但他不在乎。
他的眼中，只有狂喜。一種如同哥倫布在瞭望塔上，第一次看到美洲大陸那模糊的海岸線時，那種混雜著疲憊、激動、和巨大成就感的、屬于一個探索者的、最純粹、最極致的狂喜。
他做到了。
他憑著一份二百年前的、充滿了神話色彩的古老手卷，靠著自己的智慧、知識和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硬生生地，將一個被歷史遺忘了兩個世紀(jì)的、驚天的秘密，從故紙堆和浩如煙海的信息中，重新挖掘了出來。
他將一個傳說，變成了一個即將可以被驗證的、清晰的、獨一無二的地理坐標(biāo)。
北緯4°17'，東經(jīng)102°28'。
他在心中，默念著這串冰冷的、卻又充滿了無窮魔力的數(shù)字。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串?dāng)?shù)字，將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航向。
然而，當(dāng)最初的、那股足以讓血液燃燒的激情，隨著窗外升起的朝陽，漸漸平復(fù)下來時，另一個更巨大、也更冰冷的現(xiàn)實問題，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橫亙在了他的面前。
如何到達(dá)那里？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那張還顯示著目標(biāo)區(qū)域的、巨大的電子地圖，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一張充滿了誘惑的藏寶圖。它變成了一份最嚴(yán)酷、最冷峻的“戰(zhàn)書”。
他開始以一個戰(zhàn)略家的、絕對理性的視角，來評估這次“天火”行動，所需要面對的一切。
他打開了一個新的、加密的文檔，文檔的標(biāo)題是：《“天火”行動——預(yù)算與風(fēng)險評估》。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再次飛速地敲擊起來。但這一次，敲下的，不再是充滿了浪漫色彩的歷史和傳說，而是一個個冰冷的、代表著生存與死亡的、現(xiàn)實的條目。
一、 人員成本：
· 核心向?qū)В?拉希德·伊薩。前特種兵，原住民。他的價值，無法用金錢衡量。但要雇傭這樣一位頂級的專家，進(jìn)行一次預(yù)計長達(dá)三個月、且危險性極高的任務(wù)，其酬金，必須是市場價的三倍以上。林默初步估算，至少需要三十萬美元，這還不包括事成之后，可能需要支付的額外獎金。
· 后勤支持（可能）： 他雖然習(xí)慣獨來獨往，但這次行動的規(guī)模，遠(yuǎn)超以往。他可能需要在關(guān)丹或附近的城鎮(zhèn)，建立一個臨時的“前進(jìn)基地”，并雇傭一到兩名絕對可靠的本地人，負(fù)責(zé)物資的轉(zhuǎn)運和緊急情況下的外部聯(lián)絡(luò)。這又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二、 運輸與交通成本：
· 國際差旅： 北京往返吉隆坡的機(jī)票，以及可能需要的、在馬來西亞國內(nèi)的多次轉(zhuǎn)機(jī)。
· 本地交通： 他不可能開著自己那輛改裝過的、在北京注冊的陸地巡洋艦過去。他需要在本地，購買或長期租用一輛性能可靠、外形低調(diào)的四驅(qū)越野車。
· 核心載具： 拉希德的“水蛇號”快艇。雖然是拉希德自己的船，但在長達(dá)數(shù)月的、高強(qiáng)度的逆流航行中，所需要的燃油、備用零件和保養(yǎng)費用，將是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
· 緊急撤離方案： 他甚至必須考慮到最壞的情況。如果任務(wù)失敗，或者他們被困在叢林深處，需要緊急撤離，那么，租用一架商業(yè)直升機(jī)的費用，將是天文數(shù)字。他必須將這筆“保命錢”，提前存入一個可以隨時動用的賬戶。
三、 裝備與物資成本：
這一項，是整個預(yù)算中，最龐大的部分。林默逐一地，將那些他認(rèn)為此次行動“不可或缺”的裝備，羅列了出來，并在后面，標(biāo)注上了它們在國際市場上的大致價格。
· 德國產(chǎn)“GMP-25”便攜式質(zhì)子磁力儀：約15萬美元。
· 美國產(chǎn)“GeoScan-Mini”可折疊探地雷達(dá)：約12萬美元。
· 奧林巴斯“Vanta”手持式X射線熒光分析儀：約4萬美元。
· Iridium“9575A”軍用級銥星衛(wèi)星電話及配套數(shù)據(jù)服務(wù)：約2萬美元。
· 全套高山及熱帶叢林生存裝備（帳篷、睡袋、攀爬用具等）：約3萬美元。
· 藥品及高能食品（包括極其昂貴的、需要特殊渠道購買的多價抗蛇毒血清）：約2萬美元。
· ……
他一條條地，將清單列出來。每一條，都代表著一筆巨大的開銷。
四、 不可預(yù)見費用（賄賂、疏通關(guān)系、情報購買等）：
林默深知，在東南亞的一些地區(qū)，有時候，美金，遠(yuǎn)比法律和道理，要管用得多。他必須準(zhǔn)備一筆充足的、不記名的現(xiàn)金，以應(yīng)對各種可能的、需要“打點”的突發(fā)狀況。這筆錢，他預(yù)估，至少需要二十萬美元。
當(dāng)林默將所有的條目，都輸入到電子表格中，然后，在那一排排冰冷的數(shù)字下面，按下了“求和”的按鈕時，一個鮮紅的、如同傷口般刺目的最終總價，出現(xiàn)在了屏幕的右下角。
$2,850,000.00 (USD)
二百八十五萬美元。
這，還僅僅是保守估計。如果算上各種可能的意外，整個行動的總花費，很可能會輕易地突破三百萬，甚至四百萬美元。
林默看著這個數(shù)字，沉默了。
他打開了自己的瑞士銀行賬戶。這些年，他靠著“狩獵”，確實積累了一筆相當(dāng)可觀的財富。但大部分的錢，都被他投入到了對他那座“圣殿”的建設(shè)和藏品的收購之中。他賬戶里的流動資金，滿打滿算，也只有不到一百萬美元。
資金缺口，高達(dá)近兩百萬美元。
這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天塹般的鴻溝，橫亙在他和他的夢想之間。
他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因一夜未眠而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他知道，要填上這個鴻溝，他只有一個選擇。
一個他內(nèi)心深處，最不愿意去面對的選擇。
他必須，賣掉他的一位“家人”。
他關(guān)掉電腦，站起身，走出了這間充滿了理性與計算的、冰冷的書房。他穿過寂靜的庭院，槐樹的葉子，在晨風(fēng)中，沙沙作響，像是在為他，發(fā)出一聲聲無奈的嘆息。
他走到了西廂房那扇厚重的、如同銀行金庫般的合金門前。
他伸出手，輸入密碼，按下指紋，通過虹膜掃描。
“咔噠。”
門，無聲地滑開。
他走了進(jìn)去。這里，是他收藏著所有榮耀與記憶的“圣殿”。但此刻，他走進(jìn)來，卻不再是像一個檢閱自己軍隊的、驕傲的國王。
他像一個因為饑荒，而不得不做出抉擇的、痛苦的父親。他必須，從自己這些心愛的“孩子”中，挑選出一個，送出去，賣掉，以換取整個家庭，繼續(xù)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的目光，緩緩地，從那些陳列在恒溫恒濕展柜里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身上，一一滑過。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塊來自俄羅斯的車?yán)镅刨e斯克隕石上。它那完美的、如同盾牌般的定向形態(tài)，和表面那充滿了力量感的放射狀熔流線，仿佛在無聲地，向他訴說著當(dāng)年那場劃破天際的、驚天動地的火流星雨的壯麗。
林默在心中，對它說：“不，不是你。你是一個勇猛的、無畏的戰(zhàn)士。你的身上，充滿了戰(zhàn)斗的激情和火焰。這次的狩獵，需要的是冷靜和犧牲，而不是你的勇猛?！?/p>
他的目光，又移向了另一個展柜。里面，是那塊他費盡周折，才從摩洛哥的黑市上，弄到手的、極其罕見的、編號為NWA 7034的火星隕石“黑美人”。它那黑色的、如同火山玻璃般的基質(zhì)中，包裹著來自火星遠(yuǎn)古時代的、各種不同巖性的角礫。
林默搖了搖頭：“也不是你。你更像一個學(xué)者，一本記錄著另一個世界地質(zhì)歷史的、厚重的史書。你的價值，在于科學(xué)，在于知識。我不能，賣掉一座圖書館?！?/p>
他繼續(xù)走著。他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沉重。
每一個展柜，都像是一扇通往他過去某段記憶的窗戶。他看到了那塊他在智利阿塔卡馬沙漠里，中暑暈倒了三次才找到的石隕石；看到了那塊他在西伯利亞的冰原上，和一群貪婪的俄羅斯獵人斗智斗勇才搶到手的鐵隕石……
每一塊隕石，都不僅僅是一塊石頭。它們是他用汗水、鮮血、智慧，甚至是生命，所換來的勛章。它們是他那孤獨的、如同荒漠般的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證明他曾經(jīng)存在過的、閃閃發(fā)光的坐標(biāo)。
賣掉它們中的任何一塊，都像是從自己的身上，活生生地，剜下一塊肉。
最終，他的腳步，停在了展廳最中央的一個、也是最華麗的一個展柜前。
展柜里，在黑色天鵝絨的襯托下，一塊巨大的、如同藝術(shù)品般的橄欖隕鐵，正靜靜地、驕傲地，散發(fā)著夢幻般的光芒。
是那塊來自肯尼亞的，Sericho。
林默看著它，久久地，沒有說話。
它的品相，堪稱完美。亮銀色的、如同不銹鋼般的鐵鎳金屬基座，如同一個精雕細(xì)琢的畫框。畫框之中，則鑲嵌著數(shù)以萬計的、大小不一的、晶瑩剔透的橄欖石晶體。那些晶體，在射燈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純凈的、如同上等啤酒般的、迷人的檸檬黃色。光線，可以毫無阻礙地，穿透這些來自數(shù)億年前的、地幔深處的晶體，在后面的天鵝絨上，投下斑駁的、溫暖的光斑。
它不像一塊來自宇宙的、冰冷的石頭。
它更像一件由上帝親手打造的、獨一無二的、充滿了生命與光明的藝術(shù)品。
而它的背后，也承載著林默，一段最溫暖、也最不尋常的記憶。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他根據(jù)一篇發(fā)表在《隕石學(xué)報》上的、語焉不詳?shù)恼撐?，推斷出在肯尼亞的伊西奧洛郡，可能存在著一個從未被發(fā)現(xiàn)過的、巨大的橄欖隕鐵散落帶。
他獨自一人，來到了那片干旱、貧瘠的、位于東非大裂谷邊緣的土地。
他很快發(fā)現(xiàn)，那里的情況，遠(yuǎn)比他想象的要復(fù)雜。那片區(qū)域，是索馬里青年黨和各種地方武裝勢力活動的邊緣地帶，充滿了未知的危險。而當(dāng)?shù)氐牟柯淠撩?，也因為常年與外界隔絕，而對外來者，充滿了警惕和不信任。
林默沒有急于去尋找隕石。他在當(dāng)?shù)氐囊粋€小村莊里，住了下來。他用自己帶來的錢，購買了大量的、當(dāng)?shù)刈罴毙璧乃幤?，比如抗瘧疾的青蒿素，和治療沙眼、腹瀉的抗生素。他沒有像一個高高在上的施舍者那樣，去分發(fā)這些藥品。而是和當(dāng)?shù)匚ㄒ坏?、也是最受尊敬的村莊長老，成為了朋友。
他每天，都和長老一起，喝著那種用牛奶和茶葉煮出來的、味道奇特的奶茶。他向長老，請教當(dāng)?shù)氐恼Z言和習(xí)俗。他也向長老，講述著自己在中國的故事。他還用自己掌握的、簡單的醫(yī)療知識，幫助村莊里的人，處理一些傷口，治療一些常見的疾病。
他用自己的真誠和善意，在長達(dá)兩個月的時間里，一點一點地，贏得了整個部落的信任和友誼。他從一個“外來者”，變成了一個被他們所接受的“朋友”。
終于，在一個傍晚，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臉上刻滿了皺紋的長老，在喝完奶茶后，對他招了招手，說：“林，我的朋友，跟我來。我?guī)闳タ匆粯游覀儾柯涞摹袷！?/p>
長老帶著他，走了很遠(yuǎn)的路，來到了一片被當(dāng)?shù)厝艘暈椤敖亍钡?、布滿了紅色沙土和金合歡樹的荒地。
長老指著一片區(qū)域，對他說：“我們的祖先說，很多很多年以前，天上，下過一場‘石頭雨’。那些石頭，很漂亮，像天神的眼淚。但它們也很重，不能吃，也不能用。所以，就一直，留在了這里?！?/p>
林默的心，在那一刻，狂跳不止。
他拿出金屬探測器，打開。探測器，立刻發(fā)出了尖銳的、如同狂喜般的鳴叫聲。
他就在那片夕陽下的、美麗的荒地里，找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塊橄欖隕鐵。
那塊Sericho，對他而言，承載的，不僅僅是隕石本身的價值。它更承載著那個肯尼亞午后的陽光，那片紅色土地的溫度，以及那份跨越了種族和國界的、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溫暖的情誼。
那是他那孤獨的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充滿了煙火氣的、溫暖的記憶。
而現(xiàn)在，他卻必須，將這段最溫暖的記憶，變成一張冰冷的、可以用來支付探險費用的支票。
林默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
在他的所有藏品中，這塊Sericho橄欖隕石，無疑是“市場價值”最高的。它巨大，完整，品相完美，故事性強(qiáng)。它足以，吸引那些最頂級的、也最大方的買家。它能以最快的速度，為他換來最大額的資金。
而他那塊更具科學(xué)價值的月球隕石和火星隕石，雖然同樣珍貴，但它們的“買家圈子”，更小，更專業(yè)，交易的過程，也會更漫長。
他等不起。
那個在馬來西亞雨林深處的“天火”，那個被標(biāo)記在地圖上的紅色圓圈，像一個巨大的、充滿了魔力的漩渦，正在瘋狂地，吸引著他。他感覺，自己多等一天，它就可能會被別人捷足先登。
這是一種屬于頂尖獵手的、毫無道理的直覺。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做出了決定。
這個決定，讓他感到一陣輕松，也讓他感到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如同背叛般的痛苦。
他輸入密碼，打開了那個恒溫恒濕的展柜。
他沒有戴手套。他伸出雙手，最后一次，將那塊冰涼、沉重、卻又仿佛帶著肯尼亞陽光余溫的隕石，捧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它那粗糙的、布滿了熔流線的表面，和那些光滑、溫潤的橄欖石晶體，所帶來的、截然不同的觸感。
他將臉，輕輕地，貼在隕石的表面。
“再見了，我的朋友?！彼谛闹校卣f道，“謝謝你，曾帶給我那樣一段美好的時光?，F(xiàn)在，請你，用你的光和熱，為我，照亮前方的、最后一段路吧。”
他將隕石，從展柜中，拿了出來。
他將它，搬到了那張冰冷的、花崗巖的工作臺上。
他打開了所有的專業(yè)攝影燈。
他拿出了自己那臺最頂級的、哈蘇中畫幅相機(jī)。
他像一個最頂級的、正在為人像攝影布光的攝影大師一樣，不斷地，調(diào)整著燈光的角度和強(qiáng)度。他要用鏡頭，將這塊隕石，每一個角度、每一個細(xì)節(jié)、每一處光影，都完美地、毫無保留地，記錄下來。
他要為他的這位“老朋友”，拍攝一組最華麗、也最悲傷的“遺照”。
他要將它的美，永遠(yuǎn)地，定格在自己的數(shù)據(jù)庫中。
“咔嚓，咔嚓……”
相機(jī)的快門聲，在寂靜的、如同神殿般的實驗室里，清脆地、反復(fù)地，響著。
那聲音，像是在為一段珍貴的記憶，舉行一場盛大的、無聲的葬禮。
……
當(dāng)林默拍完最后一張照片，將相機(jī)放下時，窗外的天，已經(jīng)黑了。
他將那塊Sericho隕石，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個早已準(zhǔn)備好的、由航天級復(fù)合材料制成的、內(nèi)部填充了惰性氣體和緩沖材料的密封箱中。
然后，他走回東廂房那間充滿了算計與理性的“指揮所”。
他打開電腦，將剛剛拍攝的、那些美得令人窒息的照片，導(dǎo)入其中。他挑選出最完美的一張，作為附件。
他打開了加密的郵箱，找到了那個他只在最重大的交易時，才會聯(lián)系的地址——瑞士日內(nèi)瓦，杜邦私人拍賣行，首席顧問，伊莎貝爾·杜邦。
他開始，寫一封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寫下的郵件。
郵件的內(nèi)容，極其簡短，冰冷，且不帶任何感情。這與他內(nèi)心那份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形成了巨大而又諷刺的對比。
收件人：Isabelle.Dupont@dupont-private.ch
主題：For Sale: Sericho Pallasite, 5.12 kg, Oriented Individual.
（待售：Sericho橄欖隕鐵，5.12公斤，定向降落完整個體。）
正文：
Madame Dupont,
Please find attached image. Inquire for price.
Regards,
H.F.
（杜邦女士：
見附件圖片。請詢價。
此致，
H.F. “獵狐”的縮寫）
寫完這封短信，他將光標(biāo)，移動到那個藍(lán)色的、“發(fā)送”按鈕上。
他的手指，在鼠標(biāo)上，懸停了許久。
他知道，一旦他按下這個按鈕，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他與那段溫暖的記憶，將就此作別。他將用它的“尸體”，去換取一張通往另一個未知命運的、昂貴的“門票”。
最終，他閉上眼睛，按下了鼠標(biāo)。
“咔噠。”
一聲輕響。
郵件，已經(jīng)發(fā)出，如同射出的箭，再也無法收回。
林默關(guān)掉電腦。他沒有再看一眼那個空出來的展柜，也沒有再看一眼那些他剛剛拍攝的、華麗的照片。
他走出房間，來到院子中央。
夜空中，繁星滿天。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那無盡的、深邃的黑暗，仿佛看到了那顆屬于Sericho的、遙遠(yuǎn)的、早已消亡的母星。也仿佛，看到了那顆在馬來西亞的雨林深處，正在靜靜地、等待了他二百年之久的、傳說中的“天火”。
他知道，他已經(jīng)，為這次終極的狩獵，獻(xiàn)上了自己最沉重的、也最真誠的祭品。
而接下來，他將賭上自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