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森小口啜飲著那來之不易的冷水,如同干涸的幼苗汲取著微弱的甘霖。塞繆爾靠在冰冷的金屬支架上,劇烈喘息尚未平復(fù),身體的每一處傷口都在瘋狂叫囂,脊椎深處“星火”的余燼傳來陣陣沉悶的嗡鳴,如同疲倦巨獸的低吼。
然而,此刻占據(jù)他腦海的,卻并非傷痛。
手腕上,那縷冰涼柔軟的觸感似乎還在——西爾維婭滑落的銀發(fā)拂過的微癢。眼前,更清晰地烙印著昏黃光線下驚鴻一瞥的輪廓: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挺直而脆弱的鼻梁,那雙在劇痛和虛弱中依舊如同深秋紫水晶般神秘、帶著破碎美感的眼眸…還有那滴滑過纖細脖頸、沒入血污領(lǐng)口的水珠軌跡。
一種陌生的悸動在胸腔里鼓噪,與“星火”的嗡鳴、傷口的鈍痛交織成混亂的樂章。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望向角落的妹妹,試圖用艾莉森的存在驅(qū)散那不合時宜的心緒。
艾莉森喝完水,藍色的眼眸恢復(fù)了些許神采,但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迷茫和深深的依賴。她怯生生地看向塞繆爾,又好奇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看向幾步之外蜷縮在冰冷地面上、氣息微弱的西爾維婭。
“哥哥…她…” 艾莉森的聲音細弱蚊蚋,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塞繆爾沾滿血污的衣角。
“她是西爾維婭,” 塞繆爾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是…救了我們的人?!?他斟酌著用詞,避開了“醫(yī)生”這個可能勾起妹妹可怕回憶的稱謂。
艾莉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西爾維婭身上。小女孩的直覺異常敏銳,她能感覺到那個蒼白身影散發(fā)出的冰冷氣息,卻也捕捉到了那氣息之下深藏的、如同地火般的疲憊和某種…與她相似的、被傷害過的孤寂。
就在這時,診所角落那臺老舊的、布滿油污的便攜式電視,屏幕突然毫無征兆地閃爍起來!刺耳的電流噪音打破了診所內(nèi)短暫的、帶著傷痛余韻的平靜!
塞繆爾和西爾維婭的身體同時繃緊!塞繆爾下意識地將艾莉森護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那閃爍的屏幕。西爾維婭雖然依舊虛弱地閉著眼,但塞繆爾敏銳地察覺到她靠在自己支撐點上的后背瞬間僵硬,呼吸也凝滯了一瞬。
滋滋啦啦的噪音持續(xù)了幾秒,屏幕上的雪花點瘋狂跳動,最終,一個清晰、冰冷、帶著不容置疑權(quán)威感的新聞播報畫面強行切入!
背景是蜂巢都市標志性的、高聳入云、閃爍著冰冷霓虹的企業(yè)總部大廈群。一個面容精致卻毫無表情的虛擬新聞主播出現(xiàn)在屏幕上,用毫無起伏的電子合成音播報:
> **“緊急插播:蜂巢生物科技重大安全事故通報。”**
>
> **“今日凌晨,位于底巢區(qū)‘銹帶’附近的一處隸屬于蜂巢生物科技第三研究部的廢棄制藥廠設(shè)施(代號:白塔),因內(nèi)部高危生化材料儲存裝置意外泄露,引發(fā)劇烈爆炸及次生毒害污染。事故造成設(shè)施主體嚴重損毀,周邊區(qū)域暫時封鎖?!?*
>
> **“蜂巢生物科技首席執(zhí)行官,盧修斯·凱恩先生,對此深表遺憾,并承諾將全力調(diào)查事故原因,承擔(dān)一切善后責(zé)任。凱恩先生強調(diào),公司始終將公共安全置于首位,此次事故為獨立偶發(fā)事件,與公司核心研發(fā)項目無關(guān)。所有相關(guān)研究資料已在事故中徹底焚毀,不會對公眾安全構(gòu)成任何威脅?!?*
>
> **“安保部門已介入調(diào)查,初步排除人為破壞可能。請底巢區(qū)居民保持冷靜,遠離封鎖區(qū)域。蜂巢生物科技將一如既往,為所有市民創(chuàng)造更安全、更健康的未來。”**
畫面下方滾動著醒目的紅字:“事故現(xiàn)場已全面封鎖” 以及 “盧修斯·凱恩:引領(lǐng)未來,安全至上”。
冰冷的播報結(jié)束,屏幕再次陷入一片雪花噪音,隨后徹底黑屏。診所里重歸死寂,只有空氣過濾器的嗡鳴和三人壓抑的呼吸聲。
“白塔…徹底焚毀…” 塞繆爾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冰冷的嘲弄。沃斯死了,艾莉森救出來了,所有的痕跡都被這場“意外事故”抹得干干凈凈。蜂巢生物科技,盧修斯·凱恩…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掩蓋了最骯臟的真相。艾莉森成了“意外”的幸存者?還是…一個需要被“處理”的隱患?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比“星火”的余燼更加冰冷。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蜷縮著的艾莉森,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她小小的手死死抓住塞繆爾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白…白房間!” 她發(fā)出驚恐的尖叫,聲音尖銳刺耳,充滿了孩童無法承受的夢魘,“好多管子!好痛!那個穿白衣服的壞叔叔!他…他要把我關(guān)進盒子里!哥哥!救我!救我!”
艾莉森的情緒徹底崩潰!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身體在塞繆爾懷里劇烈掙扎,仿佛要逃離那無形的恐怖回憶。沃斯在她身上留下的陰影,遠比身體的創(chuàng)傷更加深重!
“艾莉!沒事了!艾莉!看著我!壞東西都死了!都死了!” 塞繆爾心如刀絞,緊緊抱住妹妹顫抖的小身體,笨拙地拍撫著她的后背,聲音嘶啞地安撫著,試圖將她從恐怖的回憶中拉回現(xiàn)實。
艾莉森的哭喊撕心裂肺:“他…他說…要把我…變成…標本…放進…冰冷的…玻璃里…” 她小小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痙攣,眼神渙散,仿佛再次被拖回了那個白色的地獄。
就在塞繆爾被妹妹的崩潰弄得手足無措、心痛如絞之際——
一個沙啞、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穩(wěn)定力量的聲音,穿透了艾莉森的哭喊,清晰地響起:
“不是標本?!?/p>
聲音來自地面。西爾維婭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她依舊靠在冰冷的臺腳上,臉色蒼白如紙,額角布滿冷汗,左肩的傷口因為剛才的緊張而再次滲出暗紅的血絲,浸透了新?lián)Q上的敷料。但她的眼神卻異常清醒,銳利如刀,直直地刺向艾莉森那雙充滿恐懼的藍色眼眸。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吸引了艾莉森的注意。小女孩的哭喊卡在喉嚨里,掛著淚珠的藍色眼睛茫然又驚恐地看向那個蒼白的身影。
西爾維婭的目光沒有躲閃,她迎視著艾莉森的恐懼,淡紫色的眼眸深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是冰冷的憤怒,是深切的共情,還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他騙你的?!?西爾維婭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不是標本。你是鑰匙(Key)。一把…很重要的鑰匙。所以他舍不得毀掉你,只想把你鎖起來?!?/p>
“鑰匙?” 艾莉森抽噎著,小臉上滿是困惑和未散的恐懼,“什么鑰匙?”
西爾維婭的目光極其短暫地掃過塞繆爾,那眼神里包含著沉重的信息,隨即重新鎖定艾莉森。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種引導(dǎo)式的、冰冷的語調(diào)繼續(xù)道:“那個白房間…除了管子,冰冷的床,還有別的嗎?墻壁…是什么顏色?除了那個壞叔叔,還有別人嗎?”
她的問題精準地刺入艾莉森混亂的記憶碎片。艾莉森被這冰冷的引導(dǎo)拉出了純粹的恐懼漩渦,小眉頭緊緊皺起,努力地回憶著。
“墻…好白…好亮…像…像雪…”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聲音帶著哭腔,“還有…聲音…好多人說話的聲音…但是…看不到人…從…從墻里面?zhèn)鞒鰜淼摹?/p>
墻里傳出的聲音?塞繆爾的心猛地一沉!難道是…通訊系統(tǒng)?還是…
“還有…畫…” 艾莉森似乎想起了什么,小手無意識地比劃著,“墻上…有畫…好多…好多小格子…像…像蜜蜂的家…會發(fā)光…”
蜂巢圖案!塞繆爾和西爾維婭的瞳孔同時收縮!沃斯實驗室的核心標志!
“還有…還有…” 艾莉森努力地回憶著,小臉因為用力而皺成一團,“…一個玻璃罐子…里面…有…有會動的小光點…好多…好多…像…像星星…壞叔叔說…那是…禮物…”
會動的小光點?玻璃罐子?禮物?
西爾維婭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她猛地吸了一口冷氣,淡紫色的眼眸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身體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連左肩的劇痛都仿佛被這巨大的驚駭暫時壓制!
“星塵…” 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厭惡。
“星塵?那是什么?” 塞繆爾急切地問道,他從西爾維婭的反應(yīng)中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西爾維婭沒有立刻回答。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平復(fù)翻涌的情緒。當(dāng)她再次睜開眼時,眸中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見底的寒意。
“不是禮物,艾莉森。” 她再次看向小女孩,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那是毒藥。一種…能偷走你最寶貴東西的毒藥。”
她的話如同冰水澆頭,讓塞繆爾的心瞬間沉入谷底。他看著懷中依舊懵懂卻因為西爾維婭的話而再次浮現(xiàn)恐懼的妹妹,又看向地面上那個仿佛瞬間被更深重陰影籠罩的女人。
盧修斯·凱恩在電視上冠冕堂皇的謊言還在耳邊回響。
艾莉森記憶碎片中那詭異的“白房間”、墻里的聲音、蜂巢圖案、還有那被稱為“星塵”的“禮物”…
以及西爾維婭眼中那深切的恐懼…
蜂巢生物科技掩蓋的,遠不止一個沃斯和一個白塔。艾莉森,這把沃斯口中的“鑰匙”,她腦中殘留的記憶碎片,如同一張殘缺的地圖,指向了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黑暗的深淵。
診所外,蜂巢冰冷的霓虹依舊閃爍。診所內(nèi),昏黃的燈光下,傷痕累累的三人沉默著。艾莉森在塞繆爾懷里不安地扭動,西爾維婭靠在冰冷的金屬上,淡紫色的眼眸如同凍結(jié)的深潭,望著虛空,仿佛穿透了診所銹跡斑斑的墻壁,看到了更遠處、更深處那片名為“蜂群”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塞繆爾抱著妹妹,感受著她小小的身體傳來的顫抖,目光在西爾維婭蒼白的側(cè)臉上停留。剛才那驚鴻一瞥的心悸,此刻被沉重的責(zé)任和冰冷的危機感徹底覆蓋。銀絲拂過的微涼,紫眸驚心動魄的美,都化作了這片黑暗獵場中,更加危險、也更加需要守護的微光。而艾莉森記憶中的“白房間”和“星塵”,如同幽靈的低語,預(yù)示著風(fēng)暴遠未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