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后傳來瓷器碎裂聲，女子真容終現(xiàn)，她被激怒道：“找死?！?/p>
隨即，四面八方都跑出來沒有頭的女尸，朝著顧淵攻去。
顧淵秉持著尊重，沒有將那些尸體打成碎塊兒，直接展開領(lǐng)域，一陣無形的壓力之下，所有的尸體都被板板正正的壓在了地上。
顧淵踏著陣法，隨意的把徒弟往懷里顛了顛：“你真覺得靠這些手腳不靈活的玩意兒能打得過我？你這樣的，再練個八百年恐怕也不太行。”
主座上的女子直接露出爪子和耳朵，周身妖氣暴漲，撲向師徒二人，專門朝顧淵攻了過來。
顧淵剛施展法力劃破了女子的水袖，便見那素白綢緞里突然探出狐尾，將他的手死死纏住。
顧淵懷中飛出的符咒在女子身后炸出驚雷，她吃痛的收回尾巴，張開爪子攻來。
顧淵側(cè)身躲了過去，抓住她的手，卸了一條胳膊，丟了出去，砸在了墻上，隨即便再次展開領(lǐng)域把她定在了墻角動彈不得。
顧淵看著那毛茸茸的紅色尾巴和耳朵，不那么確信的開口道：“狐貍？”
看這尾巴和耳朵既不是白狐，也沒有九尾，就是一只很普通的狐妖，哪兒來的能耐控制一整座城的女尸。
靠近時，顧淵看的清楚了些，小狐貍的身上還有反噬，這估計是聽了哪只孤魂野鬼的小算盤，凈找了些折磨自己的法子驅(qū)鬼趕尸。
顧淵上前走到小狐貍面前，半跪下來與她平視，說道：“你這小東西，尋死也找個痛快法兒啊。學(xué)那些個邪魔歪道整些驅(qū)鬼的嚇人法子，你也不是那塊兒料嘛?！?/p>
小狐貍看著顧淵，沒有廢話，很直接了當(dāng)?shù)恼f道：“我輸了，殺了我?！?/p>
“那可不行，怎么能輕易殺了你呢。本座還沒搞明白呢，你對這座城里的人都做了什么?！?/p>
隨即，顧淵一雙大手向小狐貍的腦門兒伸過去，他的指尖接觸到小狐貍皮膚的同時，固體狀的血液從顧淵指尖滲出，也穿破了小狐貍腦門上的那層頭皮。
這是讀取別人記憶的法子，顧淵早期從一位散修那學(xué)的，其實(shí)是邪修。因?yàn)檫@樣搜尋別人的記憶太痛苦了，顧淵一般不用，但偶爾還是會用，因?yàn)榈拇_方便。
即使這個搜尋記憶的方法很痛苦，小狐貍也從始至終都沒有哼一聲。
記憶讀取的光暈中，往事如褪色畫卷徐徐展開，首先看到的是一雙腳。
臥榻上躺著一個婀娜多姿的女子，床沿邊伸出一雙腳，就讓人這樣擦洗著。
女人雙腿細(xì)長，皮膚白皙，躺在臥榻上有一種病弱之美，頭發(fā)半干半濕，就這樣散著，一只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叼著煙。
小狐貍跪坐腳踏，捧著足，“姐姐的腳像白玉雕的。”，童音清脆。
女孩兒的臉上稚嫩無比，說這話時都帶著童真，夸的那叫一個真心實(shí)意。一點(diǎn)兒都不像那些猥瑣大漢。
女人用煙斗挑起小狐貍的下巴，輕柔的開口道：“阿貍啊......你這小嘴兒是越發(fā)甜了......”
小狐貍看著漂亮的姐姐，察覺到了姐姐語氣中有一絲淡淡的憂傷，懵懵懂懂的開口問道：“姐姐今天不高興嗎？”
女人聽到這個話，微微一怔，后又好像是釋懷的開口道：“高興，年年有客，年年有錢賺，怎么不高興了。無非就是要換些客人罷了?！?/p>
樓里的媽媽已經(jīng)和敵兵打好照面，等對方攻破城門那日，他們不會襲擊媛姬坊，條件就是我們這些女子歸敵軍所有。
她躺在臥榻上重新吸了口煙，看著霧氣蒙蒙的天，笑著開口道：“我啊，念舊。”
隨后女人低頭看了看小狐貍，這是她從山上撿來的孩子，剛遇到的時候還不會藏耳朵尾巴，她就一直把小狐貍藏在自己屋里，沒敢讓媽媽發(fā)現(xiàn)，怕媽媽讓她去接客。
她知道阿貍不屬于這里，輕聲開口問道：“小阿貍呢？想不想離開這里去別處玩玩？”
小狐貍正給姐姐擦著腳，聽此話，抬起頭，委屈又不可置信道：“姐姐不要我了嗎？”
女人像哄著小孩兒一樣摸著小狐貍的頭，溫聲細(xì)語的哄道：“......凡間不是你該待的地方，這里壞人很多的?！?/p>
小狐貍認(rèn)認(rèn)真真的回答道：“阿貍沒遇到過，阿貍一出山就被姐姐撿了回去。姐姐是好人，樓里的姐姐都是好人。城里面的其他姨姨也都是好人。”
“姐姐們身上都是香香的?！?/p>
畫面一轉(zhuǎn)。
女人著急忙慌的進(jìn)了房間，把小狐貍藏在了柜子里面，千叮嚀萬囑咐道：“躲在這里，不要出來，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來，一定要聽姐姐的話。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出來?！?/p>
柜子關(guān)上后，小狐貍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能聽到一些聲音。
“哎呦，軍爺呀～咱這兒都是些商女，軍爺想要什么樣的，細(xì)細(xì)挑?！?/p>
“這個正！哈哈哈哈哈哈！這個也好，這腰細(xì)的，比我家里面那個黃臉婆苗條。哈哈哈哈哈哈哈?！?/p>
城破那夜的血色記憶如潮涌來。
顧淵聽見床在搖晃，看見紗帳金鉤扯落在地。
樓外笙簫化作哭嚎，再次打開柜子的時候，姐姐紅著眼，卻沒有大哭，只落了一滴淚，看著小狐貍。
小狐貍不太懂，乖乖的擦著姐姐的眼淚，學(xué)著姐姐哄她的樣子，哄道：“姐姐......姐姐......你不要哭，姐姐，姐姐是不是不喜歡那些人？是不是把那些人趕走了，姐姐就不會傷心了，阿貍?cè)プ屗麄冏?。?/p>
女人抱著小狐貍，道：“姐姐真羨慕你，什么都不懂......”
夜黑人靜之后，那些活下來的女子，有的身上到處都是傷，有的流著血，有的牙齒掉了幾顆，還有的手里抱著剛斷了氣的孩子。
但她們個個眼神堅定，互相看著彼此。
“所有女子告書，我們自愿斬掉頭顱死無全尸，我們不愿卑微的活在敵人的陰霾之下。我們有自己的尊嚴(yán)。國未破，但家已亡。我們愿永世不得超生，化作孤魂野鬼，守一方之安寧?！?/p>
她們在墻上留下了自己的血書，卻被夜間的大雨沖淡，正如她們的名字不會被史冊記載。
她們不敢咆哮，但無聲的宣言震耳欲聾。
替這些女人砍掉她們頭顱的人，叫劍安，是小狐貍的姐姐。此刻，她再也不是媛姬坊的妓女蘇軟。
提起屠刀時，她想起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劍安。
小狐貍扯著姐姐的衣角，站在旁邊沒有害怕，懵懂的開口問道：“想死的話，找一條白綾不就行了嗎？干嘛要砍掉自己的腦袋？大家不都避諱死無全尸嗎？”
小狐貍被姐姐藏在柜子里面，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么要死，她沒有悲傷，沒有一絲絲人的感情。
她只有疑惑、不解，為何非要姐姐砍了她們的腦袋才能叫解脫呢？
“因?yàn)?.....他們連尸體也不會放過的，這些士兵打仗最缺的就是女人。”
小狐貍繼續(xù)開口問道：“女人又不能當(dāng)?shù)稑尳o他們使，為什么士兵會缺女人？”
“因?yàn)榕丝梢援?dāng)戰(zhàn)利品啊?！?/p>
劍安穿了一件黑衣，瘦削的身段在此刻卻格外挺拔，她褪去了臉上的胭脂水粉，臉上是正常的黃皮，干凈自然，她的眉眼其實(shí)很有攻擊性，此刻看著像個江湖女俠。
劍安看著草席上一具具人首分離的尸體，感慨道：“其實(shí)如果不死的話，姐姐也想當(dāng)一回英雄，手刃那些騎兵，哪怕只能殺一個。姐姐也想守著這一方城池?！?/p>
她原本是屠戶女，最是拿得起刀槍。
奈何家里的弟兄都不中用，各個都想學(xué)那金榜題名的狀元，可那筆墨紙硯哪一樣不需要錢。
他們就這樣合伙著，廢了妹妹的手筋腳筋，打發(fā)到了樓子里去了，那里面賺錢可比殺豬賣肉來的快多了。
只是可惜了，就算賣了錢，給了兄弟挑燈夜讀的蠟油，那些不成器的也只會在半夜看些春宮。
這么多年，劍安都快忘記自己是誰，叫什么名字，到臨死之際，才感慨道：“可姐姐是個商女，當(dāng)不了巾幗女子，更不配與她們這些貞潔烈女共死?！?/p>
劍安殺了媽媽，那些樓里的姑娘想跑的，她都放她們跑了，只有這個小阿貍，說什么也不走，就是要跟著自己。
她摸了摸小阿貍的頭，自刎之際給予了最后的囑托：“阿貍，好好活著吧，你還有很多外面的世界沒見過?！?/p>
阿貍沒有去攔，她不知道那一劍下去人會死，她腦子笨笨的，但還是在認(rèn)真思考姐姐說的話。
如果不死的話，姐姐也想當(dāng)一回英雄。
劍安橫劍自刎，城里開始飄起鵝毛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在染血的竹簾上。
“姐姐......你會成為英雄的。婆婆姨姨也會成為英雄。你們都是英雄?！?，稚嫩童音刺破記憶的迷霧。
顧淵看見小狐貍跪在血泊里，指尖沾著朱砂在黃符上畫著歪扭的鎮(zhèn)魂咒，淚水將符文暈染，即便如此，這只懵懂的妖怪仍然不知道眼淚是什么。
回憶到此為止，大致情況顧淵已經(jīng)了解，那只手從小狐貍額尖退了出來。
顧淵開口問道：“所以，你就把她們練成了兇尸，讓她們自己撕了那些士兵。”
小狐貍回答：“我自己一個人殺不完，只能用些笨法子?！?/p>
顧淵反駁：“不，你不笨，你簡直是個天才啊?！?/p>
“無師自通嗎？本座是聽過越至純的妖怪，修煉起來越容易。但真沒想到這么容易。那些邪修看到你恐怕都想拔劍自刎，感嘆自己半輩子修了個狗屁?！?/p>
顧淵重新站起身，話題一轉(zhuǎn)，“不過，你就這么自信，你所做的，就是你姐姐想讓你做的嗎？”
顧淵凝視著奄奄一息的小狐貍，“你可知這些人的魂魄，因你逆天改命的術(shù)法，永世不得入輪回。包括你的姐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