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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過最后一道巍峨的城門，喧囂的聲浪如同實質(zhì)般拍打過來。
阿史那云掀開車簾一角，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淹沒。
寬闊得能并行十輛馬車的朱雀大街，車水馬龍，行人摩肩接踵，衣著光鮮亮麗。兩側(cè)店鋪鱗次櫛比，幌子招展，叫賣聲此起彼伏。空氣中混雜著脂粉香、食物香、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龐大城市的渾濁氣息。樓閣飛檐斗拱，金碧輝煌，遠(yuǎn)處宮城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繁華。極致的繁華。比玉門關(guān)的肅殺、比疏勒王城的粗獷，精致了百倍，也復(fù)雜了百倍。
然而，阿史那云的心，卻一點點沉下去，沉入這繁華表象下的冰冷深潭。
他們沒有被送往恢弘的宮殿，也沒有被安置在顯赫的府邸。馬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座位于僻靜街巷、門庭冷落的館驛前。門楣上掛著“四方館”的牌匾，字跡都有些斑駁了。
“質(zhì)子阿史那云，奉旨安置于此?！壁w德全尖細(xì)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進(jìn)去吧，自有人安排?！?/p>
館驛內(nèi)，庭院深深，卻透著一種陳腐的寂靜。幾個穿著皂隸服飾的仆役面無表情地迎上來，眼神卻帶著審視和疏離。房間倒是干凈整潔，但陳設(shè)古板冰冷，窗戶對著高墻，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驅(qū)不散的霉味和熏香混合的氣息。
“公子，這是牢籠?！蹦D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低沉緊繃，帶著濃重的西域口音。他一進(jìn)入房間，就迅速檢查了門窗、床鋪、角落，眼神銳利如鷹。他高大的身軀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更顯得壓迫感十足。
阿史那云放下簡單的行囊，走到窗邊。透過窗欞，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和對面光禿禿的高墻。墻頭上，似乎有人影晃過。監(jiān)視。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
“莫頓，我知道?！卑⑹纺窃频穆曇艉茌p，帶著疲憊。
接下來的日子，印證了莫頓的話。
名義上是安置，實則是半軟禁?；顒臃秶鷥H限于館驛之內(nèi)。若要出門，需提前報備，且必有館驛官吏和趙德全派來的護(hù)衛(wèi)“陪同”。名為保護(hù)，實為監(jiān)視。
京城權(quán)貴的邀約倒是接踵而至。奢華的宴會，在雕梁畫棟的府邸中舉行。
阿史那云被要求換上華美的漢家服飾，像個精致的玩偶般被推入觥籌交錯的漩渦。絲竹靡靡，舞袖翩翩。衣著華麗的貴族男女談笑風(fēng)生，言辭機鋒暗藏，眼神飄忽不定。他們用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帶著一絲輕蔑的目光打量著阿史那云這個“西域來的稀罕物”。
“小公子遠(yuǎn)道而來，可還習(xí)慣我天朝風(fēng)物？”
“聽聞西域女子善舞，不知小公子可會胡旋？”
“嘖，這酒可是西域葡萄酒？比起我長安佳釀，如何？”
阿史那云努力按照顧子期教的禮儀應(yīng)對，但那些虛偽的笑容、拐彎抹角的試探、以及隱藏在華麗辭藻下的算計，讓他感到窒息和格格不入。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圍觀的異獸。每次宴會歸來，他都精疲力盡，像是打了一場無聲的硬仗。
莫頓寸步不離。在宴會上，形影不離的站在阿史那云身后半步，眼睛戒備和警告任何企圖接近的人。他的手，永遠(yuǎn)放在最容易拔出彎刀的位置。這引來了不少側(cè)目和竊竊私語。
壓力巨大。對阿史那云是精神上的壓抑，對莫頓則是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緊繃。他不僅要防備可能的明槍暗箭，更要時刻警惕那些無形的陷阱和算計。
夜深人靜。阿史那云躺在冰冷的床上，輾轉(zhuǎn)難眠。窗外，偶爾傳來巡邏衛(wèi)兵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更添壓抑。
他摸出貼身藏著的、那枚溫潤的白玉佩，緊緊攥在手心。玉佩的邊緣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屬于玉門關(guān)的觸感。
耳邊仿佛又響起那斬釘截鐵的誓言：“待邊關(guān)靖平！我赫連烽，必親赴京城，尋你歸來！等我！”
京城長安，金粉之地，繁華如夢?？蓪λ?，這只是一座更大、更華麗、也更冰冷的牢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刻都被人窺視。他像一只誤入金絲籠的雀鳥，徒有華美的羽毛，卻失去了天空。
莫頓盤膝坐在外間的地板上，閉目養(yǎng)神，但耳朵卻時刻捕捉著館驛內(nèi)外的任何一絲異動。他粗糙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
長安居，大不易。對這對來自西域的主仆而言，這里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枷鎖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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