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學，陸銘走過來的時候，章曉煙感到一陣心慌。“昨天的照片，我今晚整理好之后發(fā)給你。還有，你最好快點決定下一個地方去哪里，這周末我們就過去?！?/p>
“好的?！彼睦镆呀浻袀€地方，覺得陸銘很可能會喜歡，但在教室里卻不好說出口。
“昨天幾點到家的？”這句話他說的很輕很輕，幾乎就在耳邊。
章曉煙聯(lián)想到夢里的情景，忽然耳邊一陣燥熱，不知該怎么回答，抬頭卻見那人像魚一樣游開去到自己座位上了，完全也沒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
陳執(zhí)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碰了碰她的肩膀?！澳銈冏蛱煲黄鸪鋈チ耍俊?/p>
“嗯，就小組作業(yè)的事，跟你提過的?！?/p>
她似乎想說什么，又忍住了。而有的人并沒忍住，章曉煙總感覺背后有雙惡狠狠的眼睛在盯著自己?；仡^時，終于碰上了沈月君的目光。
“我沒惹她呀?！?/p>
“你呀，看來我的預防針還是沒打夠。”陳執(zhí)欣搖搖頭，“中午吃完飯，我再多給你說說吧。”
綠竹掩蔽下，章曉煙坐在石頭階梯上，眼前是一彎淺淺的水池，各色的魚游來游去?！澳阋f什么，這么神神秘秘的？”
“陸銘這個人……你最好離他遠點?！标悎?zhí)欣兩只手在膝蓋上來回擺弄，終于看了眼周圍，俯身到她耳邊，“我聽說，沈月君和他是有婚約的。”
“婚約？”這個古老的詞嚇得張曉煙愣了半天，“什么年代了，還有這種東西？”
“是沈月君和她的小姐妹炫耀時，我不小心聽到的。他們這種頂級富豪家庭，大概有我們不能想象的一些規(guī)矩吧?！闭f著雙手撐在身后，臉朝上揚，“反正今天你也看到了，沈月君那副要吃了你的模樣。”
“可是，我們只是一起做小組作業(yè)，完成任務而已呀?！?/p>
“而且，不止這個?！?/p>
望著她嚴肅的表情，章曉煙的心越來越沉，甚至有種捂住耳朵不聽的沖動。當然她不能這么做，只能假裝平靜，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毫不在乎。
“陸銘在之前的學校就談過好幾個女朋友。而且都是莫名其妙地隨意和對方分手，他這個人沒有真心的?！?/p>
“真的嗎？這個也是聽說還是……”
“我有個表哥，就是和陸銘原來一個學校的，在他們學校那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老師也很頭疼，只是拿他沒辦法。不過，紈绔子弟嘛，好像都這副德行。我那表哥言語間的意思，竟然是很羨慕陸銘，真是——”陳執(zhí)欣忍不住跺了跺腳，眉頭緊皺?！熬褪桥履悴涣私膺@些，被他騙了。”
章曉煙本來打算順著她的意思說一句“是啊，紈绔子弟都這樣，放心，我可沒那么傻?！钡墙K于什么都沒說出來，只看見池塘里一尾紅色的魚跳出水面又落下，濺起一圈漣漪?！爸x謝你告訴我這些?！?/p>
“不客氣，畢竟——你是我的芭蕾舞偶像?！?/p>
章曉煙笑了出來，“我嗎？好貴重的稱謂，我可不敢當?！?/p>
當天的芭蕾舞練習課結束后，林老師就宣布了《關不住的女兒》的第一輪選角名單?！爸饕歉鶕綍r的訓練情況，還有部分同學主動表達了意愿，老師也非常支持，愿意給大家機會嘗試?！彼┲疑B體服，在成排站立的女孩們面前慢慢走過?！安贿^，還是要給大家提個醒。隨著時間推移，往后每一次公布的名單，特別是主角那欄會越來越短。只有真正有實力的人才會留下來?！钡{色的針織襪套長及膝蓋，踩在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她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在舞蹈室四壁間回蕩：“這就是芭蕾舞，美麗，同時非常殘酷?！?/p>
那份名單最終被貼在了門口的布告欄里。章曉煙看見在女主角“麗莎”那一列下面，有自己的名字，不起眼地藏在七八個名字里。沈月君的那位小跟班正雙手相握抵在下巴上，“哇，月君，女主角的選角名單里有你呢，真厲害！”被恭維的那位抬起了下巴，目光卻斜斜地望向章曉煙的方向，仿佛在說“走著瞧”。
換衣服時，原本被芭蕾舞占據得滿滿的大腦不知不覺又浮現(xiàn)起有關陸銘的碎片來。他原來是——那么糟糕的一個人嗎？其實不關自己的事，但一想到陳執(zhí)欣描述中的那個“陸銘”，就感到胸口悶悶的。胡思亂想之間，才發(fā)現(xiàn)襪子都穿反了。她嘲笑地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搖搖頭把襪子重新穿好。正要起身離開，門突然被推開，有風灌了進來，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是沈月君她們。
“確認過了，更衣室里沒其他人了?！?/p>
沈月君朝那人點點頭，接著看向章曉煙，“聽著，我有話對你說。”伸手在她左肩上用力一推，本來打算站起來的人又被按了下去。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張曉煙全身，她們不是偶然回來的，是為了自己特地回來的——此前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澳阆敫墒裁?？”
“說幾句話呀。剛才不是講的很清楚？”除沈月君以外的三個人都聚攏了上來，壓迫性地靠近。章曉煙只好低垂著眼簾，等對方開口。
“其實，一般人都很有分寸的，根本用不著我開口。可惜，你好像不是?！鄙蛟戮P直地站著，沉默中右腳的腳尖不斷點地制造著噪聲，過了一會似乎是覺得夠了，終于再次開口?！澳俏揖秃眯奶嵝烟嵝涯?，外——來——生”，她猛地靠近章曉煙，“離陸銘遠一點。別不知廉恥地往上湊。他是我的。”
章曉煙抬眸盯著她：“我沒有，你想多了?！?/p>
“沒有最好?！鄙蛟戮p手交叉胸前，來回踱起步來?！拔乙彩菫槟愫谩Ｄ阋强床磺鍫顩r，以為自己能配得上他，結果到最后失望落空、傷心流淚，可就不好了?！贝藭r，她已經站到了鏡子面前，擺出清純無辜的笑臉來，手指纏繞著胸前幾縷卷發(fā)，聲音也輕柔了許多：“別以為進了圣華，你就和我們一樣了。差別可大著呢，趁早看清現(xiàn)實哦?！?/p>
章曉煙正在消化她的話，卻見那人終于擺擺手，“我們走吧，好人做到這個份上也就夠了?！?/p>
就在此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有短信。沈月君瞄了一眼，立刻停下了腳步，臉上驟然冷了下去?！瓣戙懡o你來的短信？給我看看，他說了什么？”
“不要，這是我的手機。而且他沒說什么——”
“給我！”
爭搶之間，手機落在了地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最終還是讓沈月君看到了，她按亮了屏幕，沒有解鎖的界面上，短信提示條里陸銘在問：“今天芭蕾舞課什么時候結束？”
確實是沒什么內容，但這個簡單的問句看得沈月君火冒三丈，再次狠狠將手機摔了出去。還覺得不解氣，又跺上幾腳。
章曉煙驚呆了，一時愣在那里。
“除了陸銘，還有芭蕾舞的女主角也是一樣，都不是你的，別癡心妄想了?！?說完這話，她們終于離開了。
蹲下來撿起手機，發(fā)現(xiàn)屏幕果然已經花了，撫摸著裂紋，她突然特別特別想知道陸銘那句話是什么意思，甚至特別想見到他。門外異常的響動傳了過來，章曉煙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毛骨悚然了——她們正在鎖門。
“哎，等等，我還在里面呢。開門！”拼命捶打著木門，門外卻是幸災樂禍地玩鬧著。
“我們趕緊走吧，沒人啦。你聽到有人的聲音嗎？”
“沒有，沒有。豎起耳朵聽，也是靜悄悄的。走吧，天都快黑了?！?/p>
“回來呀。給我開門，開門??！我要回家?！?/p>
那門縫里最后傳來的是沈月君的笑聲，一把鎖鎖上了，腳步聲遠去，再沒有人回來。她背轉過身，密閉的空間一下子擠壓而來，簡直讓人喘不過氣——手機壞了也聯(lián)系不上外面，難道真得在里面待一整晚？
莫名其妙的推搡，被搶走、踩壞的手機，還有被故意鎖在屋里……她生平第一次經歷這些。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著膝蓋，眼看著窗外的最后一縷亮光漸漸暗下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鼻子發(fā)酸、眼眶發(fā)燙。
爸爸媽媽看到自己沒回去，該多么擔心啊。這個念頭涌上來之后，終于還是站了起來，走向門邊。再渺茫的希望，也得試一試?！坝腥藛?？我被關在里面了！有人嗎？”
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結果都是石沉大海，沒有回應，倒是傍晚的風嗖嗖地穿堂而過。她心灰意冷地走回去，然后沒過一會又回到門邊，拍打、呼喊，如此往復。不知過了多久，章曉煙幾乎都要放棄了，卻聽見風里夾雜了運動鞋的聲音！她屏息靜聽，卻又什么都沒有了，難道是幻聽？
“章曉煙，是你嗎？”出現(xiàn)了，竟然是陸銘的聲音！
“陸銘！”她的嗓子突然發(fā)緊，“是我，是我，我被關起來了?！?/p>
“怎么會這樣？別急，我……我去門衛(wèi)室找人給你開門。”
章曉煙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但聽見他的腳步聲遠去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門打開了，天色已經全黑，校園里的路燈都亮起來了。
“你怎么被鎖起來了呀，小姑娘?？蓱z喲，嚇壞了吧?！遍T衛(wèi)叔叔背著手，挺著肚子關切地問。
“嗯，現(xiàn)在沒事了，謝謝叔叔。大概是同學不小心鎖的吧，沒注意到我還在里面?！?/p>
“幸虧有這個小伙子。急得喲，路上恨不得拽著我飛過來咯?！遍T衛(wèi)爽朗地笑了，“你們先走吧，我再去里面檢查檢查?！?/p>
章曉煙望向陸銘，只見他不自然地別過臉了。
“謝謝你。”她其實有很多疑問，比如他為什么還沒回家會出現(xiàn)在舞蹈教學樓，比如沈月君是不是真的和他有婚約，還比如陳執(zhí)欣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終歸她最想說謝謝。
“沒事。”陸銘停了下來，臉上不知何時從松了一口氣的舒緩積聚起無名的怒氣來。“你為什么不回我信息？”
“?。俊?/p>
“我說，為什么給你發(fā)信息你不回？”他走上前來，語氣更硬了，“不回就算了。你被關在里面了，為什么不打我電話？”
章曉煙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被關在狹窄的更衣室里，絕望地拍門呼喊的時候沒有流的眼淚，此時卻流出來了。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趕緊擦擦眼淚，背過身去?！安皇枪室獠换啬阈畔⒌?。”
從包里拿出那只手機，黑色的屏幕上是蜘蛛網似的裂紋。她把手機遞到他手上，然后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再不走的話，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就要決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