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夜幕中最亮的那棵星黯淡下去,開始越過五域四海落下,這個世界所有強大的,弱小的,身居高位的,四處漂泊的,不約而同感受到一股壓抑的氣氛。
仿佛有一個捏著他們心臟的無形大手,讓所有人喘不過來氣。
“氣運消失,因果改變,命運重來…從今以后,所有人的命數(shù)會重新改寫?!?/p>
海都內(nèi)閣,那個預言了一切的大預言家此刻看著天空,悲嘆地說著:“不可直視命運,因祂的倒影即是深淵本身。”
海都的香榭霧城中,一個身著兜帽斗篷,緊緊握著胸前荊棘花家紋的金發(fā)少年,在侍從的掩護下從家族中逃了出來,最后一眼望向家族,又抬頭看向天空,嘴中不自覺低聲道:“黑…好黑…”
浮生學宮,當世正牌魁首的夫子望向天空,喃喃道:“一切都是老夫的罪過…”
那位巨鯤之上的謫仙人不知為何,一向清冷的眸子莫名落下一滴淚來,他用手指抹去淚花:“這是?”
像是想到什么,又不自覺摸著單掛在右耳的流蘇耳墜,輕聲呢喃:“孟乘…”
學宮下的小鎮(zhèn)中,一個沉默不語的男人剛剛照顧因病高燒的女人睡去,便抬頭看向夜空,一言不發(fā)。
樓光域新一代最強的天才看著無比陰沉的夜空:“這是什么感覺?真是令人不快!”
九洲摘星閣最自負的少年倚靠在頂樓:“有意思…如此一來,便是我的時代了!”
鳴劍閣,南宮家和南家的集會:“尋歡…接下來,你要做好準備,能夠接過天命重擔的,只有你!”
被無數(shù)雙眼睛注視著的少年微垂著眸子,沒有說話。
邊城港口的豪華游輪中:
“少爺,您還有心情玩吶,大家都傳今天晚上邪了門了,咱們走吧?!?/p>
“少管,接著喝酒!”
云上域,云靄已經(jīng)回去向領主復命:
“領主,那巨人已經(jīng)和隕石一并散去,我猜想應該是那位孟乘和影族的手筆?!?/p>
“這一夜過去,或許有什么東西即將要改變了…云靄,你過來,我與你說一件事…”
藪疆域內(nèi),一個隱秘的角落:
“領主大人,您也感應到了嗎?”
“此等小事,不要來礙我的眼,一切按計劃行事,我只管我的事,哪管他洪水滔天!”
在所有人注視著夜幕的時候,一個雙目失明的男童在塵世間微微低著頭拄著拐杖,面含微笑地緩步向前走去。
這一夜,在后來的紀年史書被稱之為天命之災,以最后一任天命之子隕落為起點,開啟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從此以后,許多蘊師潛意識里或多或少都有一個取代天命之子,完成天命的野心,也有許多蘊師就此開始籌備獨屬于他們的計劃,穩(wěn)定了數(shù)十年的世界即將再次混亂起來…
此時,那位罪魁禍首的影族陛下,用天命之子的死,宣告了影族的卷土重來,這個夜晚,他戰(zhàn)勝了命運。
“陛下…她的尸體是否回收…”應燭問。
“就留在這里吧,沒有多余時間了,所有人迅速回去,已經(jīng)有人要來了。”
“之前的隕石和巨神兵相撞,巨神兵有一部分散落在人間了…”
“之后我會差人回收…所有人撤退…”
縫隙打開,影族們消失不見,只留下安安靜靜的孟祈…
回到影族的問界,應燭首先看到的,是由尸體堆積起來的小山,他使用『離恨天』清掃了這里,為陛下開出一條路。
穿過人群,看到陛下歸來影族眾人自覺站成兩排,跪了下去:“陛下…”
帶著面具的影族陛下擺手,示意他們起身。
道路的終點,是原本屬于影族陛下的王座,此刻,孟乘正端坐在那里,眼睛暗淡無光。高天云皇在掀翻了這座殿堂的屋頂后,安安靜靜地守著孟乘。
十老見陛下歸來,自覺站成兩排,陛下緩步走向前去。
孟乘闖進影族為此次計劃臨時搭建的的大本營,與喚出來的高天云皇把這里攪了個天翻地覆。影族除了派出去抹殺幼安的特殊部隊,其余的大人物基本都在這里。
孟乘沒有發(fā)現(xiàn)陛下,與影族纏斗起來,最終,原本就正在流失的生命力的他終于走到了盡頭。
他自己不覺得自己是在王座之上,在他的眼中,他只是剛剛處理完瑣事,順著記憶中的那條路徑,回到屬于他和孩子們的家。
沿途和熟知的村子里的大家打著招呼,便來到家門前。
“老乘!”薛憑在她家門前笑著跟孟乘打招呼,薛醫(yī)師溫柔地看著薛憑,兩人相視一笑,“我們那時一直都相信你會來,到頭來還是麻煩你了。”
“阿徹可好?”
“沒看見這個混小子,估計好著呢!”
“抱歉,我…”
“不用說了,我明白?!毖{一反灑脫的常態(tài),溫和地看著孟乘。
孟乘輕笑一聲,與薛憑相視無言。
輕輕推開大門,發(fā)覺孩子們不在,他便坐在椅子上休息,他太累了。
不知為何,大門沒有關,孟乘既期待著什么,又害怕著什么。
終于,他屏蔽掉心中的那一抹不安,急忙起身想要關上大門,卻沒料到剛來到門前,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噗通一聲撞進他的懷中。
“乘叔!”孟祈張著那明亮的,水汪汪的眼睛抬頭看向孟乘,對他笑。
孟乘一動也不能動,孟祈嘟囔著嘴:“怎么,不歡迎我?”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和你一樣?!泵掀碓俅涡χf,隨后露出從沒有過的成熟表情,踮起腳尖,示意孟乘俯下身子,溫和地擦拭著孟乘眼角泛起的淚花,“我是和你一樣的大英雄了?!?/p>
“笨蛋哥哥太煩人了,有時候他要學會自己獨立!”孟祈關上房門,跑向藏著自己寶物的小柜子,翻箱倒柜地找這什么,終于找到想要的東西后她眼前一亮,隨后向孟乘張開手掌:“這是你的!”
孟乘看著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木雕小人,呢喃道:“傻丫頭…”
孟乘走近蹲下身子,摸著孟祈的頭:“和哥哥分開,你可舍得?”
孟祈露出明亮的笑容,張開另一只手,那手掌中是孟游的木雕:“我們才不會分開,我說過,我們永遠在一起!”
孟乘笑了,他就這樣坐在原本屬于影族那位陛下專屬的王座上死去了,死后直到影族那位陛下歸來,沒有人敢上前把他拉下王座。
“陛下…我們罪該萬死,讓這個普天之下最大的罪人玷污了你的王座…”十老輕聲說道,“孟乘這家伙…還是有幾分實力的…”
“死在這里的,不是五域罪大惡極的暴徒,也不是我們影族當今最大的眼中釘,只是一個父親而已…”
陛下走上前去,與守著孟乘的高天云皇對望:“向你們獻上我的敬意,云皇,你可以回去了…”
原本覆蓋著整個云層的云皇化作小小的一個云團,依偎在孟乘身旁,此刻看著那個戴著黑金面具的男人,一時無言…
隨后一道縫隙開啟,云皇依舊死死盯著影族陛下的眼睛,從他眼睛里讀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之后,云皇穿過縫隙,回到原來世界的天空之上,隨后下起一陣短暫的綿綿細雨。
應燭說道:“陛下…屬下這就為你清掃王座…”
“不用了,這個地方,就送給孟乘了…”
“陛下?!”影族一陣疑惑。
“這里被破壞的狼狽不堪,已經(jīng)不值得我們留在此地,王座對我來說,不算什么,我所在之地,便是王土,我所處之位,既是王座,離了我,那只不過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椅子罷了。”
陛下回身就要走,“再說作為舊王手中最鋒利的劍,作為浮生學宮的風云人物,最后的結局竟然是在影族王座上逝去,對他來說不是莫大的諷刺么?”
“這里本就是臨時而建,舍棄也不算可惜,我們現(xiàn)在回去繼續(xù)建設我們的家園?!庇白灞菹麓笫忠粨]:“散!”
影族順時而動,只留下寥寥幾個人。
一位影族將軍走進他的陛下:“陛下,小女花鴦本跟隨應燭閣下出征,但是她剛離開問界便沒了人影,怕時去往九洲閑逛了…望陛下恕罪,等追她回來,讓小女親自向陛下賠罪…”
“花梟將軍言重了…令愛我會回頭差人去尋…人沒事便可…”
“謝陛下?!?/p>
說罷,將軍起身就要走,臨走前拍了拍花隱肩膀。
應燭低著頭,陛下問他:“可有心事?”
應燭回答:“陛下…從一開始死生咒便在我身上么…”
“我施加在你身上的死生咒已經(jīng)解除了,你已經(jīng)自由了?!?/p>
“陛下…屬下請求閉關?!?/p>
“為何?”
“此次行動,屬下先后與數(shù)人交手,若不是陛下及時出手,或許屬下早已不在人世…這樣的我還難以肩負陛下托付的大任…”應燭又看了一眼孟乘,“和真正的強者比起來,我還是太弱小了…弱小的人沒有站在陛下身邊的資格…”
“定玄關,去吧…”陛下說道。
“謝陛下。”應燭說罷便瞬身而去。
影族陛下又朝向孟乘,卻對著身后的花隱說:“他的尸身,按照約定,交給你了…”
陛下消失,空曠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兩個人,一生一死。
花隱緩步走到孟乘身前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她抬頭,淚如泉涌的眼對上孟乘暗淡的目光,她伸手輕輕捧起孟乘的臉:“現(xiàn)在…你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問界的登神階梯,幾個身披斗篷的大人物分在道路兩旁一字排開,等待著他們陛下走上這條道路的最高點。
“回收巨神兵的殘骸…”
那位陛下緩緩走上階梯。
“調(diào)查黑龍王和世界樹…”
走到終點,回身看著等待他命令的影族,大手一揮,身后的披風順勢而動。
“然后準備開啟…我們重新征服世界的下一步!”
在階梯的至高點之下,黑暗之處亮起無數(shù)雙閃爍著光芒的眼睛,那是尚未被完全激活的石像巨人,雖沒有重返人間那個一樣偉大,密密麻麻的數(shù)量卻也看的人頭皮發(fā)麻。
階梯下,無數(shù)影族振臂高呼:“陛下萬歲?。∮白迦f歲?。”菹氯f歲??!影族萬歲??!”
海都最偉大的預言家諾查望著夜空,發(fā)出一聲嘆息。
失去了世界原本既定的英雄,改變了世界原本應走的軌跡,未來變得撲朔迷離…
星辰撕裂夜幕,隕落如淚。
天命之子——他曾以為的唯一救世主,在漫天流光中消逝于大地盡頭,只余一道無聲的冷光軌跡,懸于天際久久不散。
那光跡仿佛被凍住的嘆息,凝結著眾生最后的期盼。難道只能人們引頸仰望,屏住呼吸,等待傳說中末日崩塌的轟鳴與震顫?那預想中的天崩地裂還未到來,天地間就只余一片死寂,巨大而游虛無的悲涼沉沉壓在他仰望的眼眸之上。
寒冷更深了。
他看見有人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無聲的淚水在凍土上砸出小小深坑;有人徒勞地伸出手,試圖抓住那空中冰冷的殘痕。絕望的寒意自天穹傾瀉而下,浸透骨髓。人群如同被凍僵的麥田,在凜冽的寂靜中簌簌發(fā)抖,只余下一片沉沉死寂,連呼吸都似乎凝結了。
就在這冰封的絕望深淵之底,一絲微弱的光,竟悄然刺破了濃重的黑暗。
“你不是還有一件事沒做嗎?”孟乘對孟祈說。
孟祈打開大門,向后山的那棵樹跑去:“是的!”
諾查睜大了雙眼,他的眼眸出現(xiàn)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那是一點小小的、倔強的銀輝,微弱得如同幼童膽怯的呼吸。
它從沉沉的地平線之下掙扎著升起,怯生生地懸停于深藍天幕之上。
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一點又一點微光自大地的邊緣頑強地滲出,如同沉睡已久的種子終于破開凍土,又似萬千蟄伏的螢火蟲被某個無聲的號角喚醒。它們初時零星而遲疑,隨后竟匯成一股不可阻擋的銀亮光流,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自下而上,逆著那尚未消散的冰冷星骸軌跡,決絕地溯流升騰!
這無聲的奔流愈來愈盛,萬千光點掙脫了大地沉重的引力,掙脫了絕望的寒冰。
它們并非孤懸高天,而是彼此輝映,相互追逐,在深藍的天幕上編織出一張越來越璀璨、越來越密集的流動光網(wǎng)。
那些光點彼此纏繞、追逐,最終凝聚成一條橫貫天宇的壯闊星河——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冰冷裝飾,而是自大地深處噴薄而出的生命洪流。它們升騰著、奔涌著,以不可阻擋之勢,徹底覆蓋了那殘存的、象征英雄末路的冰冷軌跡,將其淹沒在洶涌澎湃的光之海洋里。
寂靜被打破了。
是一聲清脆的、不諳世事的童音,那個拄著拐杖,低著頭的失明孩童,此刻正輕聲笑道:“看呀!星星……活了!”
這稚嫩的聲音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瞬間在暗不見光的夜空激起漣漪。
那漫天逆流的星光順著所有抬頭看著天空的英才與豪杰,在光明重現(xiàn)之前重新點綴了夜空。
隨后,便是太陽…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天際線被一片柔和的金紅所浸染。第一道純粹的陽光如同熔融的金劍,無聲地劈開沉沉夜幕,掃過整片戰(zhàn)場。
印象中的后山那棵流蘇樹下,被寄宿了龍王的靈魂,慘劇唯一的生還者,原來天命之子唯一的血親,在此刻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哥哥…醒醒…哥哥…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