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后,兩人避開攝像大哥,走到一處相對平坦、視野開闊的山坡,找了塊干凈的大石頭坐下休息。
山風徐徐吹來,帶來滿坡野花的香氣。遠處層巒疊嶂,云霧繚繞,美得像一幅水墨畫。
夏昀拿出水壺,遞給商浸:“商老師,喝點水?!?/p>
商浸接過,緩緩開口:
“謝謝夏老師,私下叫我商浸就好?!?夏昀聞言挑了挑眉,皮了起來:
“Ok商老師,私下叫我昀哥就好。”
說完還朝商浸眨了眨眼。
商浸被這么一挑弄,小臉微紅。夏昀這么一看可就來勁兒了,于是愈發(fā)猖狂:“來嘛商浸弟弟,先叫聲昀哥來聽聽~”
商浸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親近的借口,臉紅紅的,眼神躲閃,心虛地囁嚅了一聲:“夏昀哥哥…”
夏昀瞬間愣?。骸啊?哇靠,他…這副表情…好可愛。
一時之間,氛圍竟變得有些曖昧了。
商浸看著眼前連綿的青山,眼神有些放空,那層習慣性的冰封似乎在山林的靜謐和夏昀的陪伴下,融化得更深了些。
夏昀喝了口水,看著自己背簍里那些被商浸精心采挖的草藥,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你認識這么多草藥,是因為家里有人懂中醫(yī)嗎?”
商浸握著水壺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有些泛白。
沉默在山風里蔓延了幾秒。
夏昀有些忐忑,正想說“不方便說也沒關系”,卻聽到商浸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種遙遠而平靜的悲傷,像山澗深處流淌的涼水:
“嗯。我爸……是個小鎮(zhèn)中醫(yī)?!?/p>
他的目光沒有聚焦在夏昀身上,而是望著遠處山谷升騰的薄霧,仿佛穿透了時光,看到了那個彌漫著濃郁藥香的小小診所。
“他醫(yī)術很好,很勤快,給街坊鄰居看病,藥錢收得很低,說大家都不容易。” 商浸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診所里永遠飄著各種草藥的味道,苦的,香的,澀的……那就是我小時候記憶里的‘家’的味道。”
夏昀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他能感受到商浸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深沉的懷念與哀傷。
“后來……”
商浸的聲音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有些艱難,“我媽生病了。一開始,誰都沒當回事,以為只是小毛病。我爸帶她去看了,結果……查出來,很不好?!?/p>
夏昀的心猛地揪緊了。
他看著商浸的側臉,那完美的下頜線此刻繃得緊緊的。
“我爸不信。他那么好強的一個人,覺得自己的醫(yī)術一定能治好我媽?!鄙探穆曇舻统料氯?,帶著一種壓抑的痛楚,“他帶著我媽跑遍了所有聽說有名的大醫(yī)院,花光了積蓄,還欠了很多錢……結果都是一樣。最后……連我媽自己都放棄了。她說,剩下的時間,不想再折騰了,就想一家人開開心心的?!?/p>
“那時候我太小了,”商浸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帶著自嘲,“根本不懂什么是‘癌癥晚期’,什么是‘無力回天’。我只知道媽媽躺在床上,很虛弱,不愛笑了。爸爸總是紅著眼睛,背著我在深夜偷偷哭泣。我害怕,問他媽媽怎么了。他就抱著我,說……‘媽媽只是得了一場很重的感冒,吃點爸爸開的藥,好好調理,就會好的?!?/p>
夏昀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能想象那個畫面:一個惶恐不安的小男孩,一個強忍悲痛編織謊言的父親,一個在病痛中努力微笑的母親……那是一個用善意謊言包裹的、搖搖欲墜的溫馨假象。
“我信了?!鄙探穆曇糨p得像嘆息,“我真的以為,只要爸爸多采些好的草藥,媽媽就能好起來。所以……我開始纏著爸爸學認草藥,我想幫忙,想快點治好媽媽的‘重感冒’。” 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仿佛還能看到小時候沾滿泥土,笨拙地學著辨認草藥葉片的樣子。
“我爸……很耐心地教我。那些日子,采藥、曬藥、搗藥……成了我唯一能靠近媽媽,能讓自己不那么害怕的方式?!?/p>
他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微微顫抖著,“我認識了很多草藥,也記住了很多藥方……我以為,只要我學得夠多,夠快,媽媽就能好起來?!?/p>
“可是……”
商浸的聲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氣,山風帶著涼意灌入肺腑,才勉強壓住那翻涌而上的巨大悲傷,“她……還是走了。就在我以為她快要‘感冒好’的時候?!?/p>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山風嗚咽著穿過林梢,為那段逝去的時光低泣。
夏昀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他看著商浸低垂的頭,看著他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看著他微微顫抖的肩膀……
那份深埋的悲傷,厚重得讓人窒息。
他終于明白,商浸對草藥那份近乎虔誠的珍視,那熟練的動作,那娓娓道來的知識,都浸滿了對母親的思念和對那段被謊言包裹的、短暫溫馨時光的無限眷戀,以及……深深的無力感。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覆蓋在商浸緊握的拳頭上。
他的手心溫暖,傳遞著無聲的安慰。
商浸沒有躲開。
這突如其來的暖意,像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他緩緩睜開眼,眼底泛著不易察覺的悲傷,看向夏昀。
夏昀的眼神里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心疼。
“商浸……”
他第一次沒有叫他“商老師”,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你媽媽……一定很欣慰,你記得這么清楚。這些草藥,就是你和他們……最珍貴的聯(lián)系。”
商浸怔怔地看著夏昀。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藏著山間清晨最純凈的露珠,不摻雜一絲雜質,只有純粹的、溫暖的善意。
商浸沒有說話,只是反手,輕輕地,回握了一下夏昀的手。
山風依舊在吹,吹動著兩人的衣角和發(fā)梢。背簍里的草藥散發(fā)著清苦而悠遠的香氣,彌漫在兩人之間。
那些沉重的、悲傷的過往,在夏昀溫暖的注視和陪伴下,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它們依然存在,依然疼痛,但此刻,在這片寧靜的山林里,在另一個人的理解和陪伴下,商浸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許可以不必再獨自背負這一切。
他抬起頭,望向遠方連綿的青山。陽光刺破云層,灑下萬丈金光。
一滴滾燙的液體,終究還是掙脫了束縛,無聲地滑過他蒼白的臉頰,沒入腳下的泥土。
夏昀沒有點破,只是默默地遞上了一張干凈的紙巾,然后轉過頭,假裝專注地看著遠處飛翔的鳥兒,留給商浸一個整理情緒的安靜空間。
陽光落在他們并肩而坐的身影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背簍里的草藥,在光影中搖曳,承載著舊時光的藥香,也見證著一段新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