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村口燃著幾堆篝火。
火光跳躍，將人影拉得歪斜，投在殘破的墻壁上，如同掙扎的鬼魅。沒人說話，空氣里只有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和遠(yuǎn)處荒野的風(fēng)聲。
一個干瘦的老者蹲在火堆旁，用枯枝撥弄著火焰，渾濁的眼睛里映著火苗。
他叫李三，曾在張家做過十幾年的佃戶。
“張家的塢堡，不好進(jìn)?！崩钊穆曇羯硢?，像是被砂紙磨過，“墻有兩丈高，青石混著黃泥，頂上能跑馬。”
“墻外頭，還有一條三尺深的壕溝?！?/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連呼吸都放輕了。
“里頭養(yǎng)著上百號家丁部曲，都是些手上沾過血的亡命徒?！崩钊D了頓，伸出三根指頭，“光是看家護(hù)院的弓手，就有三十個。我們這點人，沖到墻根下都難。”
火堆旁的沉默變得愈發(fā)沉重。
剛剛因分到糧食而燃起的些許暖意，被這幾句話澆得冰冷。
“那……那還等什么？”一個斷了胳膊的漢子臉色發(fā)白，聲音發(fā)顫，“我們跑吧！”
“對！跑！”人群立刻騷動起來，“聽說南邊黃巾鬧得大，去投黃巾軍，好歹有條活路！”
“往哪跑？”
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李崢靠在一棵枯樹上，臉色因失血而顯得蒼白，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看著騷動的人群，搖了搖頭。
“帶著老人孩子，我們能跑多遠(yuǎn)？”
“天下大亂，官兵是狼，黃巾是虎，我們這點人，出了這地界，就是案板上的肉?！?/p>
他撐著樹干，慢慢站直了身體。
“想活，不能靠別人?！?/p>
“只能靠我們自己?！?/p>
眾人安靜下來，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依賴。
李崢走到一塊空地上，撿起一根燒了一半的木棍，蹲下身，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劃了一個圈。
“這是我們的村子?！?/p>
他又在旁邊劃了一個大得多、也更方正的圈。
“這是張家的塢堡?！?/p>
他用木棍在兩個圈之間重重地畫了一條線。
“張福死了，張扒皮最遲明天一早就會得到消息。他會派人來，把我們像碾死螞蟻一樣碾死。”
“我們不能等他來。”李崢抬起頭，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我們得主動打過去?！?/p>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jìn)平靜的池塘。
“瘋了！”
“李崢兄弟，你是不是燒糊涂了？”
“這不是去送死嗎？”
質(zhì)疑聲四起，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士氣，眼看就要崩塌。
鐵牛急得滿頭大汗，想說什么，卻又不知如何反駁。李三爺說得沒錯，那塢堡就是個鐵王八，怎么打？
李崢沒有理會喧嘩。
他只是用木棍輕輕敲了敲地上的那個大圈。
“你們覺得它很強(qiáng)，對不對？”
他抬眼看向眾人，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墻高，人多，有弓箭?！?/p>
“可你們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崩顛樀淖旖枪雌鹨粋€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種冰冷的算計，“他們，傲慢?！?/p>
他站起身，木棍指向那個代表塢堡的方圈。
“在張扒皮眼里，我們是什么？”
“是一群快餓死的牲口，是一群被他踩在腳下連呻吟都不敢的泥腿子。”
“他會想到我們會反抗，會想到我們會殺了他的人?！?/p>
“但他絕不會想到，我們敢去打他的塢堡?！?/p>
李崢的聲音充滿了奇特的魔力，讓原本鼓噪的人群再次安靜下來。
“硬拼是死路一條?！?/p>
“但我們可以智取?！?/p>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座堅固的堡壘。
“他們的弱點，就是他們的傲慢。他們防外不防內(nèi)，防兵不防民?！?/p>
“我們要做一把刀，插進(jìn)他們最意想不到的地方?！?/p>
鐵牛的眼睛亮了，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崢哥，怎么個插法？”
李崢重新蹲下，在代表塢堡的方圈旁，畫了幾個散亂的小點。
“安平縣，不止我們一個村子缺糧?！?/p>
“被張家逼得活不下去的，也不止我們這些人。”
“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放個消息出去。”李崢壓低了聲音，“就說我們打張家塢堡失敗了，全村人都被殺了，但是塢堡里死了不少家丁，守備空虛。”
“再加一句，就說張扒皮把搶來的糧食，全都堆在塢堡的廣場上，準(zhǔn)備過冬?！?/p>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李崢的木棍在那些小點和塢堡之間來回移動。
“那些和我們一樣快餓死的流民，聽到這個消息會做什么？”
一個腦子轉(zhuǎn)得快的年輕人脫口而出：“他們會去搶糧！”
“沒錯！”李崢贊許地看了他一眼，“一群烏合之眾，從正面沖擊塢堡，他們能打進(jìn)去嗎？”
“不能?！北娙她R聲回答。
“但他們能把張扒皮所有的家丁，所有的弓箭手，都吸引到塢堡的正門！”李崢的木棍重重地點在方圈的前方，“他們會像一群瘋狗，死死咬住那里?！?/p>
“而我們，”他的木棍緩緩移向方圈的后側(cè)，那里空無一物，“就從這里進(jìn)去。”
“聲東擊西！”一個讀過幾天書的漢子，激動地喊了出來。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眼睛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李崢條理清晰的敘述下，竟然顯得如此可行！
“塢堡的后面，是一片糞場和菜地，守衛(wèi)最松懈?！崩顛樌^續(xù)說道，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我們只需要一支精銳小隊，趁著前面大亂，從后面翻進(jìn)去?！?/p>
“我們的目標(biāo)不是殺人，也不是占領(lǐng)塢堡?！?/p>
他的木棍在方圈的中心，重重畫了一個叉。
“目標(biāo)只有一個——糧倉！”
“找到糧倉，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一把火，全都燒了！”
“燒了張扒皮的命根子！”
“沒了糧食，他那上百家丁就是上百張吃飯的嘴。不用我們動手，他們自己就得散！”
“轟”的一聲，人群炸開了鍋。
恐懼和迷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興奮與瘋狂的渴望。
這個計劃，太險了！
這個計劃，太毒了！
可聽起來，竟然真的能成！
“崢哥，我?guī)巳?！”鐵牛第一個站了出來，胸膛拍得砰砰響。
“我也去！”
“算我一個！”
一時間，群情激奮。
李崢抬手，壓下了眾人的聲音。
“去的人不用多，要身手好，腦子靈光的?！彼哪抗鈷哌^眾人，“這件事，我們得好好計議一下，每個細(xì)節(jié)都不能出錯?！?/p>
“只要成了，我們不僅能活下去，還能在這安平縣，真正站穩(wěn)腳跟！”
就在這時，村口放哨的一個少年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臉上滿是驚恐。
“崢……崢哥！”
“不好了！”
少年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村外的方向。
“張家的人來了！一隊人，打著火把，朝我們這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