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nèi),落針可聞。唯有長明燈燈芯燃燒發(fā)出的微弱噼啪聲,以及外面依舊不知疲倦、狂暴傾瀉著的大雨聲,固執(zhí)地鉆入眾人的耳膜,卻更襯得祠堂內(nèi)一片死寂,如同沉入了萬丈冰窟。
所有人都僵住了。家主葉重山原本因憤怒而緊握扶手的手,此刻無力地垂落,指尖微微顫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種巨大的、難以理解的茫然和驚悸。族老們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個個眼珠暴突,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卻連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都吐不出來。他們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上一刻的震驚、憤怒或是幸災(zāi)樂禍上,此刻卻只剩下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葉家護(hù)衛(wèi)們緊握著武器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冷汗混合著雨水從額角滑落,卻無人敢動分毫,仿佛任何一點(diǎn)微小的動作,都會引來那滅頂雷霆的再次降臨。
那位來自蘇家、有著聚氣境巔峰修為的護(hù)道者——青木真人,保持著前沖抓取的姿勢,僵立在蘇清月方才所站位置旁邊不足三尺之處。他周身那層耀眼的青色護(hù)體光暈早已在雷霆降臨的瞬間便如同脆弱的蛋殼般破碎消散。他枯槁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以及一種更深沉的、面對煌煌天威時無法抑制的恐懼。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個焦黑的人形烙印,瞳孔劇烈地收縮著,仿佛要從中看出什么隱藏的答案。他伸出的手掌還保持著抓取的姿態(tài),指尖卻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
天罰?
神怒?
這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若非天罰,誰能解釋這精準(zhǔn)到令人發(fā)指、威力恐怖到瞬間將一位前途無量的聚氣境巔峰天驕化為青煙的神雷?若非神怒,又為何偏偏劈在蘇清月以最刻薄、最羞辱的姿態(tài)宣布退婚、踐踏葉塵尊嚴(yán)的瞬間?
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從每個人的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連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
而風(fēng)暴中心的葉塵,此刻卻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境地。
當(dāng)那道毀滅性的雷霆撕裂長空、精準(zhǔn)劈向蘇清月的剎那,葉塵緊握的左拳掌心,那塊祖?zhèn)饔衽灞l(fā)出的灼熱洪流也達(dá)到了頂點(diǎn)!那股力量不再僅僅是灼熱,更帶著一種古老、蠻荒、仿佛能吞噬萬物的恐怖意志,與他丹田深處因滔天恨意而點(diǎn)燃的、那點(diǎn)微弱卻無比頑強(qiáng)的精神之火,轟然碰撞!
“嗡——!”
葉塵的識海深處,仿佛有一口沉寂了萬載的洪鐘被狠狠撞響!
巨大的轟鳴瞬間吞沒了他所有的感知。蘇清月被神雷湮滅的震撼景象,祠堂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青木真人那驚駭欲絕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聲靈魂層面的轟鳴中,被強(qiáng)行剝離、扭曲、粉碎!
他最后殘存的視覺,定格在左拳指縫間——那塊緊貼著他掌心肌膚的祖?zhèn)饔衽?,在無人察覺的瞬間,其上那個古樸繁復(fù)的“葉”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驟然亮起一瞬!那光芒并非刺目,而是一種深沉內(nèi)斂的暗紅,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地心深處涌動的熔巖!
更令他心神俱裂的是,就在那暗紅光芒亮起的剎那,玉佩內(nèi)部,一道極其細(xì)微、卻清晰無比的裂痕深處,竟緩緩滲出了一縷……粘稠如血、散發(fā)著難以言喻的古老與不祥氣息的……幽光!
那幽光只閃現(xiàn)了一瞬,便連同玉佩本身的暗紅光芒一同隱沒。但葉塵的意識,卻在那縷血光幽芒映入眼簾的瞬間,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拽住,拖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
劇痛、灼熱、靈魂的轟鳴、血光的烙印……所有感知徹底消失。
他的世界,陷入一片絕對的、冰冷的黑暗。
……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無邊無際。
沒有聲音,沒有光,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葉塵感覺自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在這片永恒的虛無中飄蕩,意識模糊而混沌,只有那深入靈魂的劇痛和丹田深處殘留的灼熱感,如同烙印般提醒著他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不知飄蕩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
一點(diǎn)微弱的光,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這片絕對黑暗的盡頭。
那光起初只是針尖大小,極其黯淡,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仿佛溺水之人望見的燈塔。葉塵模糊的意識本能地被那點(diǎn)光芒吸引,不由自主地“飄”了過去。
隨著靠近,那點(diǎn)微光迅速放大、膨脹,最終化為一片浩瀚無垠、令人靈魂都為之震顫的……戰(zhàn)場!
是的,戰(zhàn)場!
一片仿佛橫跨了無數(shù)星域、破碎了億萬星辰的太古戰(zhàn)場!
葉塵的“意識”懸浮在這片戰(zhàn)場的“上方”,如同一個渺小的旁觀者。
他看到,目之所及,皆是殘??!巨大到難以想象的星辰碎片,如同被蠻力撕扯下來的爛肉,漂浮在冰冷死寂的虛空中,上面布滿了深不見底的峽谷和斷裂的山脈,巖漿早已凝固成漆黑的焦土。斷裂的神兵利器,如同山脈般巨大,散發(fā)著即便隔著無盡時空也能感受到的慘烈殺伐之氣,上面凝固著暗金色的、早已干涸的神魔之血。破碎的戰(zhàn)車、傾倒的巨塔、只剩下骨架的恐怖巨獸……各種無法想象的殘骸,構(gòu)成了這片虛空墳場的基本色調(diào)——永恒的灰敗與死寂。
然而,在這片死寂的戰(zhàn)場上,卻并非空無一物。
戰(zhàn)場的最中心,一道無法形容其偉岸的身影,靜靜地矗立著。
那身影太過巨大,仿佛撐起了整片殘破的星空。祂的形態(tài)難以名狀,似人非人,籠罩在一片混沌扭曲的光影之中,只能隱約看到其輪廓仿佛由無數(shù)星辰的毀滅與重生構(gòu)成,舉手投足間,便有星河流轉(zhuǎn)、黑洞生滅的恐怖景象!祂的氣息,古老、蒼茫、至高無上,帶著一種令萬道臣服、讓諸天戰(zhàn)栗的絕對威嚴(yán)!僅僅是殘留在時光碎片中的一絲投影,就壓得葉塵的意識幾乎要崩解消散!
祂似乎在對抗著什么。
在祂的對面,是無邊無際的、蠕動著的黑暗!
那黑暗并非虛無,而是由無數(shù)扭曲、猙獰、散發(fā)著最原始惡意與毀滅欲念的“存在”所組成!它們形態(tài)各異,有的如同滴淌著污穢粘液的巨大眼球,有的如同由無數(shù)痛苦哀嚎靈魂拼湊成的腐爛肉塊,有的則是純粹由負(fù)面情緒凝聚成的、不斷變幻形態(tài)的陰影洪流!它們嘶吼著,咆哮著,釋放出足以污染星河的污穢力量,前赴后繼地?fù)湎蚰堑纻グ渡碛埃?/p>
偉岸身影巋然不動,只是抬手。
動作簡單到了極致,卻蘊(yùn)含著大道至簡的恐怖偉力!
隨著祂抬手的動作,一個巨大到遮蔽星河的旋渦,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祂的掌心之下!
那旋渦的中心,是絕對的漆黑,仿佛連光線和法則都能徹底吞噬!旋渦的邊緣,則呈現(xiàn)出一種熔巖般的暗金色,無數(shù)古老、扭曲、散發(fā)著混沌氣息的符文在其中生滅流轉(zhuǎn),每一個符文都仿佛是一個微型的世界在開辟與毀滅!一股無法抗拒的、吞噬天地萬物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fā)!
撲來的黑暗洪流,那些扭曲的、由純粹惡念和污穢構(gòu)成的恐怖存在,如同被卷入颶風(fēng)中的塵埃,發(fā)出無聲的、絕望的哀嚎,瞬間被那巨大的暗金漩渦吞噬!沒有爆炸,沒有掙扎,只有徹底的湮滅!旋渦轉(zhuǎn)動著,如同一個無情的磨盤,將吞噬的黑暗能量碾碎、分解,轉(zhuǎn)化為一種混沌而原始的力量,融入那道偉岸身影之中。
吞噬!碾碎!轉(zhuǎn)化!
這便是那偉岸身影對抗無邊黑暗的唯一方式!霸道!直接!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暴力美感!
葉塵的意識在目睹這毀天滅地景象的沖擊下,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那暗金旋渦中流轉(zhuǎn)的每一個符文,都像是一顆燃燒的星辰,帶著難以理解的信息洪流,瘋狂沖擊著他脆弱的神魂。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被這恐怖的景象和浩瀚的信息徹底撐爆、化為虛無的剎那——
那道偉岸的、如同支撐著整個太古戰(zhàn)場的混沌身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祂并未轉(zhuǎn)身,但葉塵卻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一道目光跨越了無盡時空,穿透了萬古的塵埃,落在了自己這縷渺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意識之上!
那目光,沒有情緒,沒有溫度,只有一種俯視時間長河、洞悉萬物本源的漠然。在祂的注視下,葉塵感覺自己的一切,從靈魂到身體,從過往到未來,都如同透明的琉璃,被徹底看穿,毫無秘密可言。
緊接著,一道無法理解其含義、卻又蘊(yùn)含著至高法則本源的意念,如同洪鐘大呂,直接在葉塵瀕臨崩潰的意識核心轟然炸響:
“道……損……而……噬……”
“天……地……養(yǎng)……我……”
“萬……物……皆……薪……”
每一個字音,都沉重得如同一個世界的重量,狠狠砸在葉塵的意識上!最后一個字音落下,葉塵的意識再也承受不住,如同脆弱的琉璃,轟然碎裂!
但在意識徹底粉碎的前一瞬,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暗金色流光,如同從太古戰(zhàn)場中心那道偉岸身影指尖剝離出的本源法則碎片,無視了時空的阻隔,精準(zhǔn)無比地射入了葉塵意識的核心!
轟——!??!
葉塵的世界,再次被無盡的混沌與光芒淹沒。
……
“咳…咳咳……”
劇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嗆咳聲,打破了斗室內(nèi)的死寂。
葉塵猛地從一片冰冷僵硬的床板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離水瀕死的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帶來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丹田的位置,更是如同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里面瘋狂攪動!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內(nèi)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
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屋子。低矮,狹窄,墻壁是粗糙的黃泥糊成,上面布滿了裂痕和霉斑。唯一的光源是墻角一張破木桌上,一盞豆大的油燈,燈焰微弱地跳躍著,勉強(qiáng)驅(qū)散一小片濃稠的黑暗,卻將更多的陰影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顯得鬼影幢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朽、還夾雜著淡淡草藥苦澀的混合氣味。
這里……是葉家最偏僻、最破敗的柴房旁邊,堆放雜物的耳房。是家族中地位最低下的仆役都不愿久待的地方。
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回灌!
祠堂!暴雨!退婚!羞辱!蘇清月刻薄的嘴臉!那焚盡一切的滔天恨意!掌心玉佩詭異的灼熱!還有……那道撕裂蒼穹、將不可一世的蘇清月瞬間化為飛灰的……紫色神雷!
最后定格的畫面,是玉佩裂痕深處,那縷粘稠如血、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幽光!
葉塵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收縮!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
掌心空空如也。那塊陪伴了他十幾年、母親留下的祖?zhèn)饔衽濉灰娏耍?/p>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玉佩呢?難道在雷霆降臨的混亂中遺失了?還是……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
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信息洪流,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
“啊——!”
葉塵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吼,雙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開的頭顱,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在床上劇烈地翻滾。無數(shù)古老、扭曲、散發(fā)著混沌氣息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他識海中瘋狂旋轉(zhuǎn)、碰撞、組合!每一個符文都蘊(yùn)含著難以理解的法則奧義,帶著太古洪荒的蒼茫氣息,沖擊著他脆弱的精神壁壘。
劇痛持續(xù)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當(dāng)那撕裂靈魂般的痛苦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巳r,四個由無數(shù)玄奧符文凝聚而成、仿佛由熔巖澆筑、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暗金色古篆大字,清晰地浮現(xiàn)在葉塵的意識之中——
**《噬天造化訣》!**
緊接著,一段冰冷、機(jī)械,卻又帶著一種源自亙古洪荒般蒼涼意志的意念,如同洪流般涌入他的識海:
【道損而噬,天地養(yǎng)我,萬物皆薪!】
【噬天造化,吞納萬有,煉化諸天!】
【丹田破碎?枷鎖而已!破碎之墟,方為噬天之始!】
【身若熔爐,魂為薪火,引混沌源流,鑄無上道基!】
【……】
浩瀚的信息,包含了這部逆天功法的總綱、引氣法門、運(yùn)轉(zhuǎn)路線、以及一種霸絕寰宇、吞噬一切能量為己用的核心意志!它仿佛是為他這具破碎的軀殼量身打造,每一個字都在闡述著如何在廢墟中崛起,如何將那致命的缺陷,轉(zhuǎn)化為吞噬天地的起點(diǎn)!
葉塵蜷縮在床上,大口喘息,汗水浸濕了身下的草席。識海中那《噬天造化訣》的經(jīng)文依舊在熠熠生輝,每一個暗金色的符文都如同活物般流轉(zhuǎn)著混沌的光暈。丹田處傳來的不再是單純的劇痛,而是變成了一種詭異的、帶著微弱吸力的灼熱感,仿佛那里真的變成了一片亟待開墾、蘊(yùn)藏著恐怖潛能的……廢墟熔爐!
他掙扎著坐起身,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原本蒼白瘦弱的皮膚上,此刻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散發(fā)著濃烈腥臭的黑色污垢,如同從泥潭里撈出來一般。這是……洗筋伐髓?身體被初步改造后排出的雜質(zhì)?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清晰的腳步聲,伴隨著壓低的交談聲,由遠(yuǎn)及近,停在了他這間破敗耳房的門外。
“……大長老吩咐了,那廢物要是醒了,立刻‘請’他去議事廳!哼,丹田破碎,又惹下潑天大禍,蘇家大小姐在我們?nèi)~家被天雷劈得灰飛煙滅,蘇家豈能善罷甘休?留著他,就是個天大的禍根!”一個粗嘎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說道。
“噓!小聲點(diǎn)!那廢物雖然廢了,但畢竟是家主的兒子……”另一個略顯猶豫的聲音響起。
“家主?呵!”粗嘎聲音冷笑,充滿了不屑,“蘇家死了真?zhèn)鞯茏?,還是星耀靈根!青木真人重傷昏迷前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們?nèi)~家生吞活剝了!大長老說了,為了保全葉家,必須立刻和這廢物劃清界限!把他逐出家族,是唯一的活路!家主?他敢反對大長老的意思嗎?”
門外的對話,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葉塵剛剛因《噬天造化訣》而升起的一絲火熱。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蘇清月死了,死在了葉家祠堂!蘇家的報復(fù),必然如同雷霆萬鈞!而葉家,為了自保,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把他這個“始作俑者”推出去當(dāng)替罪羊!
一股冰冷刺骨的絕望,伴隨著滔天的憤怒,再次涌上心頭!這就是他的家族!這就是他血脈相連的族人!在他最需要庇護(hù)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將他拋棄,如同丟棄一件無用的垃圾!
“吱呀——”
破舊的木門被粗暴地推開,帶進(jìn)一股潮濕陰冷的夜風(fēng),吹得桌上的油燈一陣劇烈搖曳。
兩個穿著葉家護(hù)衛(wèi)服飾、身材高大的漢子堵在門口。當(dāng)先一人,滿臉橫肉,眼神兇悍,正是剛才在門外說話粗嘎的那個。他目光掃過床上渾身污垢、狼狽不堪的葉塵,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如同在看一堆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
“葉塵,算你命大,居然還沒死透?”粗嘎護(hù)衛(wèi)嗤笑一聲,語氣惡劣,“醒了正好!省得我們兄弟抬一具尸體!大長老有令,命你立刻滾去家族議事廳!聽候發(fā)落!”
他刻意加重了“滾”字,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
葉塵緩緩抬起頭,油燈昏黃的光線映照著他蒼白而沾滿污垢的臉。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蘊(yùn)藏著無盡寒潭的眼眸,冷冷地、不帶一絲溫度地,盯著門口的護(hù)衛(wèi)。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那兇悍護(hù)衛(wèi)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仿佛被什么兇獸盯上。但他隨即想到對方丹田破碎、手無縛雞之力的現(xiàn)實(shí),立刻惱羞成怒,厲聲喝道:
“看什么看!廢物東西!還不快滾起來!難道要老子動手‘請’你嗎?”
葉塵依舊沉默。他慢慢地,嘗試著調(diào)動起識海中那部《噬天造化訣》的引氣法門。
破碎的丹田深處,那股灼熱感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貪婪與霸道的奇異吸力,如同沉睡的兇獸睜開了第一只眼睛,從他殘破的丹田氣海處悄然彌漫開來!
成功了!
雖然極其微弱,但這股吸力的出現(xiàn),如同在無盡的黑暗中點(diǎn)亮了一縷微弱的火苗!它證明了《噬天造化訣》并非虛幻!證明了他破碎的丹田,真的可以成為吞噬的起點(diǎn)!
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在葉塵沾滿污垢的嘴角,緩緩勾起。
他支撐著虛弱無力的身體,慢慢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動作遲緩,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他抬起手,用同樣沾滿污垢的袖子,隨意地抹了一把臉,露出下方那雙愈發(fā)幽深、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眸。
“帶路?!?/p>
兩個字,嘶啞,平靜,卻像兩塊相互摩擦的寒冰,透著一股讓門口兩個護(hù)衛(wèi)都莫名感到脊背發(fā)涼的冷意。
……
議事廳內(nèi),燈火通明,卻驅(qū)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與壓抑。
廳堂上方,原本屬于家主葉重山的主位,此刻卻被一個身著暗紫色錦袍的老者占據(jù)。老者須發(fā)灰白,面容清癯,一雙三角眼半開半闔,偶爾開合間,精光四射,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陰沉。他便是葉家大長老,葉宏遠(yuǎn)。此刻,他正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撥弄著茶盞中的浮沫,動作從容,仿佛在品味香茗,而非決定一個族人的命運(yùn)。
葉重山坐在大長老下首左側(cè)的位置,臉色鐵青,嘴唇緊抿成一條生硬的直線,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在極力壓制著翻騰的怒火。他幾次想要開口,目光掃過廳中分列兩側(cè)、明顯以葉宏遠(yuǎn)馬首是瞻的眾多族老,又硬生生忍了回去,眼中充滿了屈辱和深深的無力。
廳堂中央,站著幾個氣息不弱的中年人,都是葉家的實(shí)權(quán)管事,此刻臉上都帶著凝重和憂色。
“大長老,”一個管事上前一步,聲音帶著焦慮,“蘇家那邊……已經(jīng)派人遞了最后通牒!青木真人雖然重傷昏迷,但蘇家本宗震怒!要求我們?nèi)~家三日內(nèi),必須交出罪魁禍?zhǔn)兹~塵,并自縛請罪,否則……否則便要踏平我青陽葉家!”
“踏平?”另一個管事聲音發(fā)顫,“蘇家可是有結(jié)丹老祖坐鎮(zhèn)的龐然大物!我們……我們?nèi)绾蔚謸酰俊?/p>
“是啊大長老!蘇清月死在祠堂,眾目睽睽之下,被天雷所劈,雖然詭異,但這禍?zhǔn)陆K究是因葉塵而起!蘇家需要一個交代!我們?nèi)~家,承受不起蘇家的怒火??!”又有族老急切地附和道,目光躲閃著不敢看家主葉重山。
廳內(nèi)頓時一片附和之聲,充滿了恐慌和急于切割的意味。
葉宏遠(yuǎn)放下茶盞,杯底與桌面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下方眾人,最后落在臉色鐵青的葉重山身上,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諸位所言極是。蘇家之怒,非我葉家所能承受。為了保全我葉家百年基業(yè),數(shù)千族人性命,犧牲……在所難免。”
他頓了頓,三角眼中寒光一閃,語氣驟然轉(zhuǎn)冷:
“葉塵,丹田破碎,已成廢人。更因他之故,招致蘇家真?zhèn)鞯茏託屆?,為我葉家引來滅頂之災(zāi)!此乃不忠不孝,罪大惡極!”
“老夫以葉家大長老之身份,行使族規(guī)!”
“即刻起,剝奪葉塵葉家嫡系子弟身份!廢黜其家主繼承人之位!將其……逐出葉家!永世不得歸宗!”
冰冷的話語,如同最后的判決,在寂靜的議事廳內(nèi)回蕩。
“不?。?!”葉重山再也無法忍耐,猛地站起身,雙目赤紅,須發(fā)皆張,怒視著葉宏遠(yuǎn),“宏遠(yuǎn)!塵兒他丹田已碎,已是廢人!蘇清月之死乃是天罰!與塵兒何干?!你豈能如此狠心,將他逐出家門,推向死路?!你這是要絕我后路!”
“狠心?”葉宏遠(yuǎn)冷笑一聲,目光銳利地迎向葉重山,“重山,你身為家主,豈可因私廢公!蘇家要的是交代!要的是平息怒火!天罰?誰信?蘇家只認(rèn)結(jié)果!結(jié)果就是蘇清月死在了我們?nèi)~家祠堂!死在退婚現(xiàn)場!葉塵就是唯一的導(dǎo)火索!他不死,蘇家如何罷休?難道你要為了一個注定無用的廢物,拖著整個葉家陪葬嗎?!”
“你!”葉重山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葉宏遠(yuǎn),卻說不出反駁的話。蘇家的強(qiáng)大,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巨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痛苦地閉上眼,虎目之中,竟隱隱有淚光閃動。
“家主!大局為重??!” “是啊家主!犧牲葉塵一人,可保全族啊!” “請家主以家族存續(xù)為重!” 廳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勸誡聲,幾乎所有的族老和管事都站在了葉宏遠(yuǎn)一邊。
“哈哈哈……好一個大局為重!好一個犧牲一人,保全家族!”
就在這劍拔弩張、葉重山孤立無援之際,一聲嘶啞、冰冷、帶著無盡嘲諷的大笑,驟然從議事廳門口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門口,兩個護(hù)衛(wèi)如同押解犯人般,一左一右,將一個渾身沾滿黑色污垢、散發(fā)著濃烈腥臭、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的少年,粗薄地推了進(jìn)來!
正是葉塵!
他腳步踉蹌,似乎站立不穩(wěn),被推得向前一個趔趄,幾乎摔倒。他抬起頭,那張沾滿污垢的臉上,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寒夜中燃燒的星辰,冰冷、深邃,又帶著一種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他的目光,無視了廳中所有人,如同兩道冰冷的實(shí)質(zhì)光線,筆直地刺向高踞主位之上的葉宏遠(yuǎn)!
那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哀求,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葉塵!你這罪人,還敢放肆!”葉宏遠(yuǎn)被葉塵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頭莫名一跳,隨即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惱怒,厲聲呵斥。
葉塵站穩(wěn)身體,挺直了腰背。盡管身形依舊單薄,盡管渾身污穢狼狽,但此刻的他,卻如同一柄出鞘的、染血的殘劍,散發(fā)出一種孤絕而危險的氣息。他抬手,用同樣沾滿污垢的袖子,再次抹了一把臉,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隨意。嘴角,那抹冰冷而嘲諷的弧度,愈發(fā)清晰。
“放肆?”葉塵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卻清晰地響徹在落針可聞的議事廳里,“大長老,你方才說……要剝奪我的身份,將我逐出葉家,以平息蘇家之怒?”
他目光掃過廳中那些或冷漠、或鄙夷、或帶著一絲虛偽憐憫的臉孔,最后定格在葉宏遠(yuǎn)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問道:
“就因?yàn)槲业ぬ锲扑?,成了你們眼中的……廢物?”
“不錯!”葉宏遠(yuǎn)被他那平靜到詭異的眼神看得心頭莫名煩躁,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來,強(qiáng)大的聚氣境威壓如同潮水般向葉塵壓去,試圖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徹底壓垮!“丹田破碎,無法修煉,形同廢人!更招致潑天大禍!留你在族中,只會成為禍患!我葉家,不留無用之人!更不留招災(zāi)惹禍的廢物!”
“無用之人?廢物?”
葉塵重復(fù)著這兩個詞,嘴角的冷笑驟然擴(kuò)大,那笑容在污垢遍布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而……瘋狂!
在那如山如岳的聚氣境威壓臨身、幾乎要將他骨骼碾碎的瞬間——
葉塵的識海中,《噬天造化訣》的引氣法門瘋狂運(yùn)轉(zhuǎn)!
他那破碎的丹田深處,那一點(diǎn)剛剛被點(diǎn)燃的、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微弱吸力,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轟然暴漲!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太古洪荒的吞噬意志,伴隨著識海中那四個暗金色的大字(噬天造化訣),轟然蘇醒!
“嗡——!”
一股無形的、微弱卻霸道絕倫的奇異力場,以葉塵那殘破的丹田為中心,猛地擴(kuò)散開來!
葉宏遠(yuǎn)那足以壓垮普通淬體境武者的恐怖威壓,在接觸到這股奇異力場的瞬間,竟如同泥牛入海,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消融!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但這股吞噬之力,確確實(shí)實(shí)地存在了!它如同一個剛剛誕生、卻已展露猙獰獠牙的微型黑洞,貪婪地撕扯、吞噬著靠近它的能量!
葉塵原本被壓得佝僂的身體,猛地一輕!他迎著葉宏遠(yuǎn)那驟然收縮、充滿了驚疑不定的三角眼,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動作很慢,手臂因?yàn)樘撊鹾椭俺惺芡憾⑽㈩澏吨?。那只沾滿污垢的手,五指張開,掌心朝上。
一點(diǎn)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幽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在他掌心上方寸許的虛空中,悄然浮現(xiàn)!
那幽光極其黯淡,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暗金色澤。光點(diǎn)周圍,空氣似乎發(fā)生了極其細(xì)微的扭曲,光線經(jīng)過那里,都仿佛被吞噬了一絲,使得那光點(diǎn)看起來如同一個微型的空間塌陷點(diǎn)!
微弱,卻真實(shí)不虛!
在光點(diǎn)浮現(xiàn)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令人靈魂本能戰(zhàn)栗的吞噬氣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以葉塵為中心,悄然蕩漾開來!
葉宏遠(yuǎn)首當(dāng)其沖!他那聚氣境巔峰的敏銳靈覺,清晰地捕捉到了這股氣息!那是一種……仿佛連他的靈力、他的生機(jī)、甚至他的神魂都能吞噬殆盡的恐怖感覺!雖然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無法抗拒的……上位壓制!
“這……不可能!”葉宏遠(yuǎn)瞳孔驟縮如針尖,臉上的從容和威嚴(yán)瞬間被極致的驚駭所取代,失聲驚呼!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廳內(nèi)所有族老、管事,也都在這一刻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微弱氣息!他們臉上的冷漠、鄙夷、幸災(zāi)樂禍瞬間凝固,如同被凍結(jié)的石膏面具!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鬼魅!
家主葉重山更是猛地站起身,虎目圓睜,死死盯著葉塵掌心那一點(diǎn)微弱卻倔強(qiáng)的幽光,身體因?yàn)榫薮蟮募佣鴦×翌澏镀饋恚?/p>
死寂!
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徹底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議事廳!
唯有葉塵那嘶啞、冰冷、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嘲諷與桀驁,在死寂中清晰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誰告訴你……”
他微微歪了歪頭,沾滿污垢的臉上,那抹冰冷瘋狂的笑容,在掌心幽光的映襯下,顯得無比詭異。
“……破碎的丹田……”
掌心的暗金色幽光,仿佛回應(yīng)著他的話語,猛地跳動了一下,雖然依舊微弱,卻透出一股更加貪婪、更加霸道的吞噬意志!
“……”
葉塵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實(shí)質(zhì)光束,緩緩掃過廳中每一張驚駭欲絕的臉,最終定格在臉色煞白、如同見了鬼般的葉宏遠(yuǎn)臉上,一字一頓,如同驚雷炸響:不能吞噬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