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無孔不入的痛。
粘稠、冰冷、帶著蝕骨怨毒的印記烙在掌心，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像毒蛇啃咬神經(jīng)末梢。左肩胛骨被封入冰晶般的薄膜下，寒氣直透骨髓，與烙印深處的陰寒糾纏撕扯。斷掉的左足踝骨更是扯碎般鈍痛，每一次試圖挪動都帶來痙攣般的劇痛。
意識如同沉在腥臭污濁的泥沼深處，每一次掙扎，帶起的不是喘息，而是泥沼底更深的窒息與冰冷。烙印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搏動都攪動更濃的絕望。
“神魂污染度……37%……”
面板猩紅的警告在混沌的意識邊緣如同鬼火閃爍。污染在加深，那層以骨裂劇痛換來的冰晶封印，也像是正在被無形的惡鬼一點點舔舐消融。死路一條？死路一條……這幾個字如同冰冷的鐵屑，在陳元識海里反復(fù)摩擦，刮出火花四濺的恐懼。
“咔噠……”
極其輕微的機械滑開聲，如同冰塊墜入滾油，瞬間撕裂了陳元意識里的絕望泥沼。
他猛地，用盡最后一絲清明睜開腫脹的眼皮。
視線模糊搖晃。視線所及，丹室地面龜裂的焦痕，散落著藥鼎被暴力刮削后的殘屑，空氣里還殘留著一絲焚盡后的硫磺氣，混合著極淡的、屬于寒魄花蕊的清冽……和他自己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汗臭。
但一切混亂的中心，都被那個身影取代。
周清月。
她就站在前方幾步之外，背對著他。依舊是那身纖塵不染的月白常服，襯得丹室破敗污濁的背景愈發(fā)格格不入。山風(fēng)從破損的窗口灌入，撩動她腦后簡單的發(fā)帶和幾縷散落在清瘦頸項旁的碎發(fā)。晨曦的金光斜斜打在她腳邊的地面上，照亮了被清出的一塊小小的規(guī)則方形區(qū)域——那里用某種極淡的、近乎透明的銀色粉末勾勒出十?dāng)?shù)個縱橫交錯的細線格子。
陣法？不，不是陣法。
那更像是……某種極度理性的沙盤推演？某種空間幾何的抽象分割？
周清月微微垂著頭，從陳元低伏在冰冷地面上的角度，只能看見她一點近乎完美的下巴線條，那線條緊繃著，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專注的凝定。
她的右手捏著一枚比米粒還細小幾分的灰白色石子。那石子在指尖靈活得如同活物，正被她按在腳下某個格線交錯點上。指骨極其細微地顫動、旋轉(zhuǎn)、施壓……仿佛在捕捉著石屑內(nèi)部最精微的應(yīng)力反饋，與粉末勾勒出的無形節(jié)點進行著無法想象的精密校準(zhǔn)。
“丹爐核心陣基殘余力場波紋……頻率一十七萬三千六百赫茲……殘余熱源逸散軌跡……”她那清冷的低語如同精密儀器的讀數(shù)輸出，每一個字都帶著絕對的冰冷理性，“寒魄冰封封印強度……衰減速率…千分之五息每刻……”
隨著她的操作，那極淡的銀粉沙盤上，幾道微弱的弧光飛快掠過，似乎在模擬著某種無形能量的衰減路徑。
“……烙印深度污染……牽動機體損傷點……”她的視線終于從沙盤般的地面上移開，如同沒有重量的掃描光束，瞬間穿透了陳元所有的狼狽偽裝，釘在他肩胛的冰封處、扭曲的左足、尤其那只深嵌著猩紅印記的右手上！
“污染侵蝕疊加系數(shù)超出基準(zhǔn)模型閥值……三百七十二倍！”
冰冷的聲音帶著絕對的宣判意味！
陳元的心臟仿佛被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攥住，猛地一抽！三百七十二倍？！超越閾值？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漏氣風(fēng)箱般的絕望嘶鳴，剛剛掙扎出的那一絲清明瞬間被更深的黑暗攥緊！完了！這鬼東西…真的要把他啃光了！
“常規(guī)丹藥……無效。”周清月的聲音斬斷了陳元最后的僥幸，“唯有以‘動’破‘滯’，強行扭轉(zhuǎn)侵蝕軌跡。以你目前筋骨強度，承受閾值之上……”
她的目光最終鎖定在陳元扭曲的左腿和那只斷掉的腳踝之上，如同找到了一個最合理的解決方案參數(shù)。
“十天。”
兩個字，如同冰凌墜地。
“十天之內(nèi)，”她那總是專注于解析劍道規(guī)則的聲音，此刻充滿了純粹無情的物理定律般的壓迫力，“將【基礎(chǔ)步法】熟練度，刷至大圓滿?！?/p>
陳元以為自己痛得出現(xiàn)幻聽了。
刷…步法？！
大圓滿？！
十天？！
他癱在地上，只剩下粗啞破敗的喘息聲。刷步法？他現(xiàn)在動一根手指都像是在用鈍鋸切割神經(jīng)！左腳踝斷了！左肩胛被封印得像塊鐵！全身都像被無數(shù)根滾燙的針日夜不停地穿刺！烙印還在瘋狂侵蝕！神魂污染的鬼火在面板上瘋狂閃爍！拿什么刷？！爬著刷？！爬到死嗎？！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邊的絕望如同巨山壓下，他嘴角扯動著，想笑，想罵，卻只涌出更多粘稠腥苦的血沫子。
周清月似乎完全無視了他無聲的崩潰。她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掠過陳元扭曲的肢體和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冰冷的結(jié)論如同最后的蓋棺釘敲下：
“現(xiàn)在起步晚點?！彼种搁g那枚細微的石子瞬間湮滅，化作更細的粉末，融入地面的銀線格網(wǎng)，再無任何痕跡?！暗赖酶??！?/p>
話音落下，如同卸下了某個非必要的重擔(dān)。她不再看地上的泥濘與傷痛，那月白的身影輕盈得如同沒有實質(zh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殘破的丹室門口。只留下一句冰冷得如同墓碑銘刻般的指令，在充斥著血腥與焚燼氣息的寂靜里回蕩：
“開始?！?/p>
……
開始？
陳元癱在冰冷刺骨的地上，斷骨和烙印的劇痛如同永無止境的酷刑輪番折磨，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神魂深處那猩紅刺目的污染警告。
開始什么？
爬到死嗎？
他想閉眼，任憑黑暗吞噬。
但……
意識邊緣那片沉寂的猩紅面板，那代表著【基礎(chǔ)步法】的微光，卻如同一個無聲的嘲笑，固執(zhí)地懸停在灰暗的視野一角。
【基礎(chǔ)步法：LV1（5/100）】——那個刺眼的5點經(jīng)驗值，此刻卻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刺入他麻木的神經(jīng)！
五年！整整五年！
基礎(chǔ)劍法！9999點經(jīng)驗！MAX！
那是他砍斷了一山又一山的柴，是無數(shù)次劈砍磨禿了刀、流盡了汗、熬干了心血換來的！
現(xiàn)在……
周清月說……步法大圓滿……
十天？刷到死？
死？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灌頂，瞬間壓過了肉體的劇痛！
不！不能死！
那印記！那怨毒！那林墨淵藏在背后的陰鷙冷笑！
爬出去！就算爬！也要爬出去看看！
一股混雜著無盡屈辱、不甘和對生命最原始貪婪的濁流猛地沖破了絕望的堤壩！如同一頭被逼進無路可退的深坑、只能撕咬自己的猛獸！陳元猛地爆發(fā)出非人的嘶吼！喉嚨破裂般的聲響！
“哈——！”
他完好的右臂如同燒紅的鐵棍，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向身前布滿焦痕裂痕的地面！借著手掌砸落的瞬間爆發(fā)出的恐怖反推力！那殘破的身體竟被他硬生生拖拽著……往前踉動了一大步！塵土碎石被攪動飛揚！
嗤啦！
斷掉的左腳被這狂暴的拖動狠狠牽扯！踝骨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碎響！劇痛如同海嘯瞬間拍暈了意識！但被拖行的斷足，不自然地擦過地面冰冷的石棱……
【基礎(chǔ)步法經(jīng)驗值 +1！】
跳了？??！
那一點微弱的光芒如同劃破永夜的星辰！微弱！卻真實！
刷步法……殘肢拖行……也能觸發(fā)？！
“呃啊——?。?！” 絕望之中驟然撕開一道裂縫！那是最原始的貪婪被點燃的咆哮！什么痛苦？！什么烙印？！什么污染？！只要能往前！
只要能！
刷！
陳元的眼睛徹底紅了！那不再是屬于人的眼神，而是瀕死困獸撕咬鐵籠的瘋狂！他不再想著如何“走”，如何在痛苦中尋找技巧！只有一個念頭——動！向前！用殘軀去摩擦！去拖拽！去蹭！只要身體有位移！只要系統(tǒng)認可那是“步”！
不管付出什么代價！
他完好的右手再次握緊成拳！凝聚起那被煉骨丹強行拔高、此刻被劇痛逼榨到極限的筋腱力量！對著前方布滿焦痕裂痕的地面！
轟！
拳頭狠狠砸落！五指瞬間皮開肉綻！骨裂的悶響清晰可聞！恐怖的反沖力再次推動殘軀！
拖！
斷掉的左腿、肩胛冰晶封印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混雜著骨裂的悶哼！
+1！+1！+2！……
面板上的數(shù)字在劇痛與狂喜交織的迷霧中模糊跳動！
蹭！
指甲劈裂！指骨崩碎！
拖！
右臂撕裂般劇痛！
蹭！拖！蹭！拖！
這已經(jīng)不是在移動身體！這是在用血肉筋骨去強行摩擦冰冷堅硬的地面！每一次挪動的代價，都是傷口崩裂！血水混著汗水粘稠地涂滿地！每一次向前一步的距離，都代表著新添的刮傷、骨裂、肌肉撕裂！
【基礎(chǔ)步法經(jīng)驗值 +3！】
+4！+5！……
+8?。?！
面板瘋狂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經(jīng)驗值以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速度在狂飆！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身體某處新的、劇烈的撕裂痛楚！
精舍深處，僻靜的廊道拐角。
周清月無聲地佇立在陰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清寒的目光穿透層層回廊與門墻的阻礙，如同在觀察顯微鏡下的細胞裂變，一絲不茍地落在丹室內(nèi)那個血污翻滾蠕動的身影上。
指尖不知何時捻著一枚剔透的冰棱，薄如蟬翼，在指腹間被極其細微的力度控制著轉(zhuǎn)動，角度變換，模擬著某種精微絕倫的點沖擊角度。
她的唇線抿得極緊，清冷如雪的瞳仁深處，一絲波瀾被強行壓下，但細密的指尖卻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絲旋轉(zhuǎn)的頻率，近乎失穩(wěn)。
突然。
冰棱在她過于凝神的指尖驟然裂開細紋！
輕微的“咔嚓”聲幾乎同時響起！
與她視線所捕捉的那一幕重合！
丹室內(nèi)。
陳元整個身體扭曲著撲倒！那條傷腿以一種完全超越骨骼承受極限的角度在拖動中被凸起的石棱狠狠別住！一聲壓抑不住的、瀕死的嘶嚎刺破空氣！斷裂的骨頭碎片刺穿皮肉！鮮血如同噴泉般涌出！染紅了冰冷的地面，甚至濺到了遠處散落的藥鼎碎片上！
但就在這身體失控撲倒、痛苦達到極致的瞬間！
那只完好的、一直支撐拖動他身體的右手！
本能地！以肘為軸！小臂帶動五指！
凝聚著最后一絲源于五次萬次劈砍磨礪出的精準(zhǔn)軌跡感！
對著地面猛地一個發(fā)力——
不像是支撐，更像是將死之人回光返照般、對著懸崖絕壁揮出的最后一下劈空斧頭！
他的身體借力如同死魚般向前蹦了一下！
斷足擦過冰冷石面——
【基礎(chǔ)步法經(jīng)驗值 +15！】
面板上猩紅的光芒如同瀕死前的回光返照猛地亮了一瞬！數(shù)字瞬間向上跳躍了一大截！
+15?。?！
前所未有的漲幅！
但身體也徹底被這極限的、自殘般的爆發(fā)榨干！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爛泥般癱倒在冰冷刺骨的焦黑石地上。
肩胛冰晶封印下寒毒與烙印毒火的雙重撕扯重新攀上頂峰！左足踝骨粉碎性的劇痛淹沒了所有感官！更有一股源自臟腑深處、支撐身體狂亂摩擦帶來的反噬震蕩，混合著粘稠的污血，狠狠倒沖上喉頭！
“噗——！”
一大口混合著內(nèi)臟碎塊、顏色已然帶上濃郁詭異墨黑的粘稠血塊被狂噴而出！
眼前徹底被血紅的黑暗吞噬。
只有意識深處那片猩紅的系統(tǒng)面板，如同血海沉船的最后艙燈，在死寂的黑暗深淵中，以瀕死的亮度瘋狂閃爍著新的訊息：
【基礎(chǔ)步法：LV1（56/100）】
【警告！機體損傷度85%！失血量超45%！臟腑破裂加重！】
【警告！邪穢烙印反噬加劇！神魂污染度42%！冰晶封印松動度8%！】
那新跳出的、如同燃燒鬼火般的猩紅字符死死釘在陳元沉淪的意識邊緣，像是刻在棺材板上的最后一句悼詞——
“死亡逼近倒計時……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