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淵的嘶嚎聲漸漸歸于平靜,取而代之的是陳楓滿地翻轉(zhuǎn)的掙扎。他頭痛欲裂,識海里兩個人正在上演最后的碰撞,事已至此對于陸天淵來說已經(jīng)沒有退路,他那具原有的軀殼已經(jīng)開始發(fā)僵冰冷,結(jié)局似乎已經(jīng)不可避免,魂飛魄散迫在眉睫。
“不……不……我……”帶著不甘和對命運的茫然,陸天淵那殘存的意識發(fā)出了最后一聲的哀鳴,隨即如同風(fēng)中的燭火,帶著被自身力量沖突,和陳楓的排斥形成的雙重打擊下逐漸熄滅。
他那具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身體,也因為最后神魂的消散,瞬間干癟下去,本就灰白的眼眸,瞬間散了生機(jī),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嘭!”一聲栽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塵,徹底沒能爬起來。少年成名的梟雄,最終死于自身力量的反噬,魂飛魄散,連奪舍的最后希望也成了埋他的墳?zāi)埂?/p>
亂草堆里,陳楓蜷縮著,意識逐漸清明,他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浸透了的衣衫,渙散的眼神開始聚焦,意識的對決終究是他勝了,雖然贏得并不光彩,非是他之功,也算是出了力。
然而,當(dāng)他下意識地想爬起來的瞬間,身體內(nèi)部卻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
剛剛那兩股真氣本源,并沒有因為陸天淵的神識消散而消散,而是更加強大的一股驅(qū)逐出了另一股,并留在了他的體內(nèi)。
那股有些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氣流,不知何時已悄然在他四肢中流淌起來,正在溫潤他的七經(jīng)八脈。這股氣流極其微弱,遠(yuǎn)不如之前陸天淵體內(nèi)那兩股狂暴,但它無比純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圓潤感?
更重要的是,隨著這股微弱氣流在體內(nèi)緩緩運行,他腦海中竟然又多了些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
“這……這是什么東西?”陳楓懵了。這個玩意兒是什么?這模糊的感應(yīng)又是什么?難道……陸天淵的部分記憶?還是說意識殘留?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此時他的身心異常疲憊,終是承受不住,一頭栽了下去,周圍的一切就都感受不到了。
……
破廟的周邊,開始燈火通明,一隊隊人馬蜂擁而至。
“頭兒!這邊!”
一個眼尖的斥候率先發(fā)現(xiàn)了目標(biāo),聲音帶著興奮和一絲驚悸。
急促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越來越近,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瞬間逼近廟門?;鸸鈸u曳晃動,將一道道長長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填滿了破廟的每一寸空間。
一個身穿黑色鎧甲身約七尺的漢子魚貫而出,胸前一個猙獰的虎首徽記熠熠生輝,來人正是公孫述,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先是在陸天淵那具氣息干癟的皮囊上反復(fù)掃視,眼神中有驚疑,有狂喜,有忌諱……還有一絲難以置信。
他蹲下身,沒有去貿(mào)然觸碰,而是用刀鞘謹(jǐn)慎地?fù)芘藥紫拢胍_認(rèn)是不是死得透透的。那尸體的模樣,沒有前日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只是像一個普通老頭一樣,只是死狀有些滲人,腐朽衰敗的氣息彌漫。
在他的尸體旁邊,還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人,試探之下,似有生機(jī),只是暈了過去。
“這兒還有!”又一陣驚呼傳來。
公孫述聞聲而至。
“師父!”待看清那人,公孫述驚叫出聲,趕緊將人攙扶起來,那人正是倒伏荒草之中的沈從柯。
彼時他大口喘著粗氣,手腳疲軟,在公孫述的攙扶下才能勉強站穩(wěn),隨即他伸出手顫巍巍往庭院西南方向指了指,然后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快!快去看你師叔!”
“明白!師父您先別激動!”公孫述心頭一緊,立刻將沈從柯輕輕交給旁邊趕來的兩名親衛(wèi),“看護(hù)好沈掌教!快拿丹藥和水!”
他隨即起身,順著沈從柯手指的方向,撥開幾乎與人等高的倒伏荒草,在火光照曳下,一個白色的身影靜靜地躺在那里,正是趙修崖。
趙修崖的白衣早已被塵土草屑弄得斑駁不堪,失去了往日的飄逸出塵。他雙目緊閉,面部不再年輕,取而代之的是異常的蒼老狀態(tài),加上白發(fā)白須的襯托,仿佛給人時光一晃幾十載的錯覺。
他的浮塵散落在不遠(yuǎn)處,桿身布滿裂痕,顯然已經(jīng)徹底損毀。
公孫述蹲下身,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伸出兩指,極其小心地探向趙修崖的頸側(cè)。指尖傳來的觸感溫潤,若有若無的跳動。他長舒了一口氣,手上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趙修崖毫無反應(yīng),此時的他,看起來來就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一般。
“還活著!快!抬過去!”公孫述猛地抬頭,對著身后焦急等待的部下厲聲吼道,聲音庭院里炸響,“小心些!國師傷得極重!快點!”
隨行的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地用臨時扎好的擔(dān)架抬起趙修崖。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公孫述緊緊跟在后邊,目光在這位長輩身上掃過,心中充滿了悲痛以及強烈的后怕。他無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樣的搏殺,能將兩位師門長輩傷到如此地步。
原來在昨日夜里,國師回朝,立馬就謀劃了今夜的行動,原本的盤算的是三大高手一同出手,料想此番安排應(yīng)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未曾想到是如此的局面。
他將陳楓送到附近后,公孫述便帶著人馬一直在周圍潛伏打圍,十二門負(fù)責(zé)外圍警戒。為了不放出半點風(fēng)聲,在沒有接到指令之前他又不敢貿(mào)然行動,就好繼續(xù)等待,時間過了許久,一直沒有消息傳出,這才趕緊帶人前來查看。
親衛(wèi)們井然有序的將趙修崖抬起,行至沈從柯身側(cè)之時,他拖著疲軟的身軀,踉踉蹌蹌的走至近前,輕喚了兩聲“師兄”,見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又是如此狀態(tài),瞬間心急如焚,隨即輕輕招手讓這些親衛(wèi)們將趙修崖放下來。
親衛(wèi)們左顧右盼的看了一下,疑惑的將目光投向了公孫述大統(tǒng)領(lǐng),公孫述隨即點了點頭,示意他們按師尊的話做。
而后沈從柯將趙修崖扶至坐起,雙手做掌狀,運轉(zhuǎn)真氣,輕輕拍在他的背上,只見一道道真氣如懸絲游龍盤走,沒入趙修崖體內(nèi),竟然是在為其療傷。
沈從柯所修煉之長春功,是龍虎山的不傳秘法,其可洗筋伐髓滋潤心脈,乃是上乘內(nèi)功,二者可用于療傷,對于武者的傷勢有些奇效。
運行一個周天過后,趙修崖褶皺的眼皮開始微微的跳動,蒼白的臉龐終于有了一絲血色,劇烈的咳嗽讓一股瘀血從嘴里噴了出來,總算是悠悠睜開了雙眼。
“師兄,你可算醒了!”沈從柯喜極而泣。趙修崖虛弱地擺了擺手,聲音微弱:“多謝掌教師弟,是師兄思慮不周,不然怎會落得這般下場?”
沈從柯指了指旁邊的陸天淵尸體,搖了搖頭道:“我怎會怪責(zé)師兄,賊首已伏誅,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趙修崖看著眼前的尸體,一時之間的心緒不知該如何去表達(dá),看不出是喜是憂。他們曾一起拜師,一起授業(yè),一起受罰,櫛風(fēng)沐雨幾十載,往日的種種浮現(xiàn)心頭。三十年前他曾勸過師尊留他一條生路,他寧死也絕不求饒,這段因果在早三十年前就應(yīng)該結(jié)束了。未曾像到他竟已將功法修出神通,再活一世,如今他又躺在了身前,這一幕似曾相識。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趙修崖忽然掃視眾人,然后疑惑的問道:“宣公公呢?他怎么樣?”
“宣公公?”公孫述先是看了看國師,又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師尊然后驚異道:“對?。⌒??我未曾看到!”
這河神廟本就破敗多年,加之又沒什么香火,庭院不大,雖然荒草叢生,但在這么多人搜索之下根本不可能藏住一個人。
這時,在眾人的疑惑眼神里,趙修崖自嘲般的笑了一句:“看來咱們的這位宣公公,有他自己的打算啊……”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語。
“師兄何出此言?”見他如此說,沈從柯疑惑的問道。
“師弟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今日我們與大師兄交手,合我三人之力雖不見得能與大師兄一較高下,但也絕不會落敗得如此之快!”趙修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師兄你是說……”沈從柯驚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沒錯!他是留手了,只怕咱們這位宣公公,傷得比你我?guī)熜值茌p多了?!壁w修崖答到。
“只是這對他有何好處?”沈從柯還是想不明白。
“你說……我若是死了,對誰益處最大?”趙修崖盯著師弟的眼睛,淡淡道。
“是……”聽到這里,沈從柯瞪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思議,結(jié)結(jié)巴巴憋出兩個字:“太……太后!”
聽到兩個長輩的對話,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公孫述下巴掉了一地,這是他能聽的嗎?是他該聽的嗎?還好其他人離得遠(yuǎn),這話要是傳了出去,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