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世三年,七月十五。
這一日,按照祖宗慣例,舉行大朝會。
臨進殿前,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先在朝房里等候,三三兩兩的聚堆,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昨兒個誰家公子又在外惹了禍。
今兒個哪位大人又娶了第九房姨太。
......
直到三聲古老而悠揚的鐘聲響起。
官員們這才紛紛起身,一同朝著金鑾殿走去。
文官一列,武將一列,井然有序。
唯有三人是個例外。
不入官員隊列,只是隨意的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左手那位,是個身穿麒麟紋樣,模樣方正的中年。
不茍言笑,情緒內(nèi)斂,舉止間喜怒不形于色。
右手那位,是個穿著仙鶴繡樣,佝僂著身形的老人。
不知是不是上了歲數(shù)的緣故,他緊閉雙目,好似真的睡著了一般。
至于中間那位,則看上去年紀(jì)要比兩人都小些。
大約而立之年,卻擁有著與昭世女帝同樣的白發(fā),氣質(zhì)出眾,頗有英姿,宛如謫仙人。
一身五爪蟒袍,看起來格外的張揚!
大岐開國至今,從無異姓王的先例,都是死后追封。
如今敢活著穿蟒袍,那他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陛下駕到——”
隨著許公公一路趨進,面向群臣高喝。
百官紛紛開始跪拜在地,山呼道: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昭世女帝從大殿一側(cè)緩步走出,袖袍一甩,隨意的坐在龍椅上,斜倚著腦袋。
今日的她,依舊如往常那般美麗。
神顏真如明月也,龍袍加身,不顯累贅,反而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霸道感。
鳳眸狹長,輕輕掃過,冷冽之余又有一種難以言狀的慵懶,紅唇微抿,讓人舍不得挪開視線。
“都起來吧?!?/p>
女帝的聲音清脆而又平淡。
“謝陛下。”
眾臣平身,重新站了起來。
紛紛低垂著腦袋,無一人敢仰視甚至是平視天顏。
女帝環(huán)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那名白發(fā)男子的身上,輕笑道:
“皇叔今日也來了?!?/p>
白發(fā)男人微微一笑,拱手拜道:
“臣,路正離,問陛下安?!?/p>
“朕安。”
女帝袖袍輕甩,目光先后掠過三人,開口道:
“今日三大輔臣齊聚,倒是罕見,可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三人相視一眼,各有遲疑。
便見那名身穿麒麟袍的中年上前一步,手捧玉圭,中氣十足的說道:
“臣等聽聞,陛下今年又增加了對錦衣衛(wèi)的預(yù)算投入?”
就連尋常百姓都知道花銷前,要先有一筆預(yù)算。
朝廷更是如此。
國庫一年到頭收上來的稅銀,往往戶部都會提前擬好各項開支所需要的清單,然而送入內(nèi)閣審查批紅。
既是輔臣,那想知道錢去了哪里,再簡單不過。
女帝點了點頭,倒也未曾否認(rèn):
“是有這回事,怎么了?”
“啟稟陛下,臣以為,此事或有不妥。”
中年男人不卑不亢,拱手直言。
女帝見狀,臉上表情并未流露出太大的變化:
“大將軍以為如何不妥?”
中年的聲音渾厚有力,娓娓道來:
“回陛下,朝廷每年收上來的稅銀有限。
“從昭世元年起,先后修建皇家陵寢,疏通南北運河,以及每年九邊精銳所需的軍備開銷,都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字。
“況且,自今年開春始,河洛地區(qū)便遭了蝗災(zāi),陛下下令賑濟災(zāi)民。
“這不僅讓今年國庫收上來的稅銀打了折扣,還額外又添了一筆大的開支。
“此消彼長,國家財力本就捉襟見肘。
“但陛下您又......”
中年人沒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
“又什么?又增加了錦衣衛(wèi)的經(jīng)費?”
女帝淡笑一聲,有條不紊的說道:
“錦衣衛(wèi)乃是當(dāng)年太祖定下的禮制,寓意就是維護各地的安寧。
“可如今,天下還有安寧嗎?
“看起來我大岐的世道依舊朗朗乾坤,安居樂業(yè),可實際上呢?
“江湖上宗派分立,各個仗著麾下高手眾多便輕視朝廷律法,俠以武亂禁。
“尤其是那天下樓,更甚!
“昔年先帝高宗在時,便每每受其所擾,甚至還派出萬余鐵騎馬踏江湖。
“可結(jié)果呢?
“這幫家伙全是記吃不記打的。
“我大岐的軍隊來了,他們就全都收起尾巴當(dāng)縮頭烏龜。
“一旦軍隊撤走,便又開始無法無天。
“難不成,朝廷每一次受氣,都要將軍隊拉出來不成?”
朝下眾人全都默默無聞,沒人敢應(yīng)聲。
因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此事壓根就不可能!
不是說朝廷對軍隊的掌控力不強,不能頻繁調(diào)動。
而是因為軍隊每一次開拔,都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這又不是邊疆開戰(zhàn)。
等回頭仗打贏了,再從他國身上勒索一下就能掙回來。
馬踏江湖的本質(zhì)定義,就是『剿匪』。
區(qū)區(qū)宗派,看著是個樣,可實際上能有多少油水可撈?
就是把他們上下全都犁一遍,能夠的上大軍開拔之資嗎?
不劃算!
賠本的買賣。
可問題是,這匪你不剿能行嗎?
又不是私底下小孩子過家家。
朝廷受氣都不報復(fù),那長此以往,你這個國家機構(gòu)還有威信可言嗎?
麻匪,不能不剿。
對付專業(yè)的人,就要用專業(yè)的手段!
所以女帝才會吸取當(dāng)年先帝高宗時期的教訓(xùn)。
一上手,便著重布控對錦衣衛(wèi)的經(jīng)費投入,以及各方面的武備訓(xùn)練。
為的,就是能夠扼制住那些愈發(fā)放肆的江湖門人。
在座的朝臣沒一個傻子。
他們當(dāng)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
可即便如此,三大輔臣對視一眼,還是異口同聲道:
“還望陛下三思?!?/p>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但就是沒錢。
女帝深吸一口氣。
對于這幫油鹽不進的家伙,她到底也并未表現(xiàn)出有多惱怒,只素手撐著腦袋,斜倚著身子,默默的將皮球又踢了回去:
“既然今日三大輔臣都在,那不如就由你們商量商量?
“看看今年各項開支,哪項能削減的好?!?/p>
先前開口的那位中年大將軍再次上前一步,拱手說道:
“啟稟陛下,今年因為河洛受災(zāi),朝廷的每項開支都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壓縮再壓縮的,實則沒有多余能夠騰出來的了。
“不過先前陛下既然提及到了江湖宗派勢力猖獗,不可不扼制,那臣倒是有一個想法?!?/p>
“哦?大將軍有何高見?”
中年虎目中閃過一抹精光,緩緩?fù)鲁鰞蓚€字:
“招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