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松針的清苦氣味漫進雜役房時,陳昭已經(jīng)在青石板上蹲了小半個時辰。
他盯著懷里用粗布包著的青銅燈,指腹隔著布料反復摩挲燈身——昨晚注入靈氣時,燈芯騰起幽藍火苗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
“咚——”
前院傳來銅鑼響,是外門靈礦師集合的訊號。
陳昭猛地站起身,粗麻短褐的膝蓋處沾著晨露,卻掩不住他眼底躍動的光。
他把布包往懷里又按了按,青銅燈的余溫透過布料滲進心口,像顆燒紅的鐵珠。
東礦區(qū)的青石路上還凝著露水,陳昭趕到時,周守山正背著手站在松樹下。
這位外門考核執(zhí)事穿月白葛衣,腰間懸著塊刻著“礦”字的青玉牌,發(fā)間銀簪在霧里泛著冷光。
他余光瞥見陳昭,眉峰微挑:“雜役也跟來湊什么熱鬧?”
“周執(zhí)事。”陳昭上前半步,喉嚨發(fā)緊卻咬字清晰,“我想請您允我去昨日塌方區(qū)附近的廢礦斷層探查?!?/p>
“廢礦斷層?”周守山轉(zhuǎn)身,青玉牌在腰間輕撞,“那處三年前就被判定為脈盡,連碎礦渣都篩過三遍。
你一個雜役,懂什么礦脈?“
“我......”陳昭指尖掐進掌心,青銅燈在懷里發(fā)燙,“我昨晚在舊礦道里,見著些蹊蹺?!?/p>
“蹊蹺?”
一道陰惻惻的冷笑從旁插進來。
趙巖穿著玄色錦袍晃過來,腰間玉墜是塊拇指大的赤鐵礦,在霧里泛著暗紅。
他歪頭打量陳昭,嘴角扯出譏誚:“周叔,您忘了?
這雜役前日礦術(shù)課還把赤鐵和朱砂礦脈圖認錯,被先生罵得站了半柱香。
現(xiàn)在倒敢指點廢礦了?“
陳昭喉結(jié)動了動。
前日礦術(shù)課上,他確實故意“認錯”——若讓旁人知道他能看透靈脈走向,這盞燈怕是要被搶得連渣都不剩。
此刻趙巖的冷笑像根細針,扎得他后槽牙發(fā)酸,卻也讓他攥緊了懷里的布包。
周守山瞥了眼趙巖,又看向陳昭:“你可知妄言礦脈所在,按宗規(guī)要罰三十杖?”
“知道?!标愓崖曇舫亮诵?,“但若我找著礦脈,求周執(zhí)事允我參加下月靈礦師考核?!?/p>
趙巖嗤笑出聲:“雜役考靈礦師?你當?shù)V術(shù)是街頭賣藝?”
周守山卻瞇起眼。
他在破云宗當考核執(zhí)事十年,最見不得年輕人眼高于頂,可陳昭眼里那股子狠勁倒像塊淬了火的鐵——或許該讓這小子吃次教訓,省得總做白日夢。
他抬手理了理銀簪:“帶路吧?!?/p>
廢礦洞口掛著半片朽木告示牌,“危險勿近”四個字被蟲蛀得缺了角。
陳昭踩過滿地碎石,青銅燈在懷里發(fā)燙。
他裝作擦汗,指尖輕觸燈身,一縷靈氣順著指腹?jié)B進去——燈芯“噗”地騰起幽藍火苗,巖壁上立刻浮現(xiàn)金線,像條蜷著的赤蛇,在地下三丈處蜿蜒。
“看夠了么?”趙巖抱著臂靠在洞壁上,“這破洞連老鼠都不愿住——”
“在這里?!标愓淹蝗欢紫?,指尖戳向兩塊碎石間的縫隙。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青銅燈的火苗隨著他的呼吸忽明忽暗,金線末端正停在他指尖下方。
周守山走上前,目光在陳昭發(fā)顫的指尖和巖壁間來回:“你確定?”
陳昭沒說話。
他從腰間摸出短鎬,鎬頭砸在石縫里的瞬間,碎石飛濺中露出一抹暗紅——是赤鐵礦特有的光澤。
“這......”周守山猛地蹲下,指尖蹭過礦石斷面,粗糙的觸感讓他瞳孔微縮。
他從懷里摸出探脈錐,錐尖抵著礦石輕輕一旋,錐柄上的紅漆立刻暈開半寸——這是赤鐵礦脈特有的反應。
“真有礦脈!”周守山抬頭時,銀簪上的霧氣都被驚散了。
他盯著陳昭懷里鼓囊囊的布包,又看了看巖壁上若隱若現(xiàn)的金線,突然壓低聲音:“你用了什么術(shù)法?”
陳昭攥緊短鎬,指節(jié)發(fā)白。
他早想好說辭:“前日幫老礦工修礦燈,得了本舊手札......說廢礦斷層有時會有支脈隱現(xiàn)?!?/p>
周守山?jīng)]再追問。
他站起身,青玉牌在腰間撞出脆響:“按宗規(guī),發(fā)現(xiàn)新礦脈者可直接參與考核。
陳昭,下月十五,來外門演武場?!?/p>
“周叔!”趙巖猛地站直,玄色錦袍被洞風掀起,“他不過是個雜役——”
“雜役又如何?”周守山掃了他一眼,“靈礦師看的是本事,不是身份?!彼D(zhuǎn)身走向洞口,葛衣下擺沾了洞底的濕泥,“趙巖,把礦脈范圍標清楚,今日午時前報給我?!?/p>
陳昭看著趙巖漲紅的臉。
那玉墜在他胸口劇烈起伏,像團要燒起來的火。
趙巖突然甩袖轉(zhuǎn)身,玄色衣擺掃過陳昭腳邊的碎石,有兩粒濺起來,砸在陳昭小腿上,生疼。
“走著瞧?!壁w巖的聲音飄在風里,混著松針的苦味鉆進陳昭耳朵。
陳昭站在廢礦洞里,聽著腳步聲漸遠。
他摸出青銅燈,幽藍火苗不知何時滅了,燈身卻還溫著。
洞外的光透進來,照在巖壁上那道金線消失的地方——那里的礦石泛著暗紅,像道剛結(jié)的痂。
回到雜役房時,日頭已經(jīng)爬過院角的老槐樹。
陳昭把青銅燈藏在床板下,又翻出壓在草席下的舊書——那是老礦工留給他的《礦脈指要》,書頁邊緣都起了毛邊。
他翻開書,指尖停在“照脈”那章,墨跡被他看了千百遍,此刻卻突然清晰起來。
窗外傳來打更聲,是未時三刻。
陳昭把書按在胸口,能聽見自己心跳。
下月十五的考核像塊懸著的石頭,可更沉的是趙巖臨走時的眼神——那不是單純的憤怒,倒像條躲在暗處吐信的蛇。
他摸了摸床板下的青銅燈,燈身涼了,可那些玄鳥的眼睛里,仿佛還凝著昨夜的月光。
陳昭翻出塊破布,仔細擦著《礦脈指要》的書脊,擦著擦著笑了——礦脈要挖,仇要報,考核不過是第一鎬。
晚風卷著松濤聲涌進窗戶,陳昭把書塞進懷里。
床板下的青銅燈在陰影里泛著幽光,像雙藏在黑暗里的眼睛,正盯著他明日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