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封非法礦道的第三天夜里,陳昭在竹床上剛盤坐半個時辰,胸口便泛起異樣的灼燒感。
他低頭望去,青銅燈不知何時從衣襟里滑出,燈身正透過粗布衣物發(fā)燙,像塊剛從熔爐里夾出的赤鐵。
“又有異變?”他屏息伸手,指尖剛觸到燈身,掌心里便傳來細密的震動。
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他這才發(fā)現(xiàn)燈芯周圍的青銅表面,竟爬著一道蛛網(wǎng)狀的細紋——三日前燈芯迸出火星時,這裂紋還細如發(fā)絲,此刻已延伸至燈身三指長,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燈油在燈盞里“咕嘟”作響,幽藍火苗突然矮了半截,燈光忽明忽暗,仿佛隨時要熄滅。
陳昭心臟一緊——這盞燈跟了他十年,從老礦師臨終前塞給他時起,燈芯就從未這般虛弱過。
他連忙運轉(zhuǎn)練氣九層的靈氣,順著指尖渡入燈身。
“嗡——”
青銅燈發(fā)出清越的蜂鳴,幽藍火苗驟然暴漲三寸,在墻上投出一片搖晃的光影。
陳昭瞳孔微縮——那哪是普通的光影?
分明是幅礦脈圖!
他見過宗門禁地里的靈脈寶鑒,可眼前這幅圖更清晰,礦脈走勢像活物般在墻上流動,最后所有光流都匯聚成一個紅點,落在東礦區(qū)更深處的位置。
“東礦區(qū)?”陳昭喃喃出聲。
破云宗的礦脈分布圖他倒背如流,東礦區(qū)最深處早因靈脈枯竭被廢棄,宗門禁地里的《青冥礦志》還記著“斷層塌陷,靈氣盡散”八個字。
可此刻墻上的紅點,正落在那片斷層正中央。
他下意識摸向床頭的礦鎬,指節(jié)抵在鎬柄刻著的“陳”字上。
十年前滅門夜父親塞給他的青銅燈,此刻正用礦脈圖告訴他,被宗門遺棄的斷層里藏著秘密。
“咚——”
窗外傳來的巡夜梆子聲,在寂靜的黑夜里顯得格外清脆。陳昭原本正凝視著墻上那道神秘的光影,思緒早已飄到九霄云外,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猛地拉回現(xiàn)實。他心中一驚,慌忙地用衣袖蓋住墻上的光影。
燈芯的火苗又縮回正常的高度,然而,那道裂紋卻并沒有因此而消失,反而比剛才更加明顯了一些,就像是一道等待著被解開的謎題。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第二天的辰時三刻,陳昭像往常一樣,早早地來到了西礦區(qū)的礦洞口,檢查著赤鐵礦脈的情況。正當他全神貫注地工作時,腰間的傳訊玉突然發(fā)燙。
陳昭心中一緊,連忙伸手捏住玉符。只聽“咔嚓”一聲,玉符應(yīng)聲而碎,柳寒松的聲音如同一股寒流般從玉符中噴涌而出:“陳昭,來外門議事堂?!?/p>
外門長老召見靈礦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柳寒松的語氣卻讓陳昭感到有些異樣。那語氣中似乎多了一絲他從未聽過的刻意溫和,這讓陳昭不禁心生警惕。
陳昭猶豫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腰間的青銅燈,將燈身往衣襟里按了按,好像這樣能給他帶來一些安全感。最后,他深吸一口氣,邁步順著青石板路朝議事堂走去。
當他推開那扇雕花木門時,柳寒松正背手站在窗邊,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使得他道袍上的云紋泛著淡淡的金色光芒。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柳寒松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然而,那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尤其是眼角的皺紋,在他笑的時候堆在一起,讓人感覺有些不自然:“昭兒,這兩日礦道查得辛苦?!?/p>
陳昭拱了拱手:“長老吩咐的事,自然要盡心?!?/p>
“昨日有巡夜弟子說,東礦區(qū)方向夜里有幽藍火光?!绷甚獠降剿媲?,目光似無意般掃過他的胸口,“你是礦師里最精于燈術(shù)的,可曾見過這樣的異狀?”
陳昭心里“咯噔”一聲。
他昨夜用青銅燈時,確實有幽藍火苗映在墻上——難道被巡夜弟子看見了?
他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指尖悄悄掐住掌心:“回長老,弟子昨夜修煉時走火入魔,渾身發(fā)燙,連燈都沒敢點?!?/p>
“哦?”柳寒松的指尖在他肩頭虛按兩下,“走火入魔?
可別傷了根基?!八哪抗庥滞愓研乜趻吡藪?,這一次陳昭看得清楚——那不是長輩對后輩的關(guān)切,是獵人盯著獵物的貪婪。
陳昭喉結(jié)動了動,故意將青銅燈往衣袖里塞得更深:“多謝長老關(guān)心,弟子已服下寧神丹,并無大礙?!?/p>
柳寒松忽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更深:“既是如此,便去忙吧?!彼D(zhuǎn)身時,腰間的玉牌撞在桌角,發(fā)出清脆的響。
陳昭退出議事堂時,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望著柳寒松留在窗臺上的茶盞——茶還剩小半,水面上漂著片未沉的茶葉,像雙未閉合的眼睛。
暮色漫進窗欞時,陳昭蜷在竹床上,青銅燈被他小心擱在案頭。
他盯著燈芯里跳動的幽藍火苗,伸手在燈身裂紋處輕輕一撫,指尖傳來細微的刺痛。
“啪!”
燈芯突然爆出個火星,在墻上映出一行歪扭的符文。
陳昭湊近細看,那些符文像用礦鎬刻在巖壁上的,筆畫間還帶著礦石特有的棱角。
他念過老礦師留下的《古礦錄》,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文字——可不知為何,他看著這些符文,心跳突然快得像擂鼓。
“星隕......脈?”他脫口而出。
昨夜燈芯投影出的“星隕脈”三個字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里,與墻上的符文重疊。
陳昭猛地站起來,案頭的燈盞被他撞得搖晃,符文光影跟著晃動,卻始終清晰。
他摸出懷里老礦師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青銅殘片——那是當年救他時從火場里撿的,此刻殘片竟在他掌心發(fā)燙,與青銅燈的熱度遙相呼應(yīng)。
三更梆子再次響起時,陳昭望著窗外的月光,手指緩緩攥緊腰間的礦鎬。
東礦區(qū)的廢棄斷層,宗門禁地里寫著“靈氣盡散”的地方,此刻正像塊磁石,吸引著他體內(nèi)每一滴因礦脈精華強化過的血液。
他低頭看向青銅燈,燈芯的裂紋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像道通往秘密的門。
“明日巡查......”陳昭輕聲呢喃,聲音里帶著十年前那個躲在礦洞深處的孩子,終于要掀開血幕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