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歌合唱比賽的喧囂徹底散去，軍營重歸寂靜，只余下窗外遠處操場上隱約的蟲鳴和巡夜教官的腳步聲。高一（十四）班的女生宿舍里，燈早已熄滅，白天的興奮與疲憊交織，卻有一人輾轉難眠。
殷曦月躺在硬板床上，薄薄的軍被蓋到下巴，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毫無睡意。天花板的黑暗里，仿佛還在回放著傍晚比賽后臺的畫面：岑以韜站在她身邊，挺拔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他微微側頭聽她講解發(fā)聲技巧時那專注的側臉輪廓，還有……那句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意味砸在她心上的“能者先賞”。
這四個字，比白天灼熱的陽光更讓她心頭發(fā)燙。鄭梓淇在食堂門口那場聲勢浩大的表白帶來的更多是驚嚇和無所適從的尷尬，但岑以韜這簡短的四個字，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胸腔里激起一圈圈越來越大的漣漪，擾得她思緒紛亂，難以成眠。
“唉……”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曦曦？”臨床傳來閨蜜周曉薇壓低的聲音，帶著剛被吵醒的沙啞，“還沒睡？翻來覆去烙餅呢？明天還有訓練呢……”
殷曦月像找到了救星，立刻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像只靈活的小貓一樣鉆進了周曉薇的被窩里。兩個女孩擠在窄窄的單人床上，分享著彼此的溫度和少女的心事。
“薇薇，我睡不著……”殷曦月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困擾。
“怎么了？還在想比賽的事？你領唱得超棒??！我們班拿了第二呢！”周曉薇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語氣帶著自豪。
“不是比賽……”殷曦月猶豫了一下，黑暗中臉頰微微發(fā)燙，但還是忍不住把心口那點翻騰的秘密傾吐出來，“是……是岑以韜?！?/p>
“岑以韜？！”周曉薇瞬間精神了，聲音都拔高了一度，又趕緊捂住嘴，緊張地聽了聽周圍，確認沒吵醒別人，才壓低聲音急切地問，“他怎么了？他又干嘛了？是不是又給你臉色看了？”周曉薇對這位傳說中的“校霸”兼“高嶺之花”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和好奇。
“不是……”殷曦月連忙搖頭，把晚上比賽前在后臺，岑以韜如何主動提出要和她一起練習，盡管過程依舊簡短生硬，以及后來面對鄭梓淇“公平競爭”宣言時，他撂下的那句“能者先賞”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周曉薇。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困惑和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羞澀，“……他說完那四個字就走了，我……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p>
黑暗中，周曉薇安靜地聽完了。幾秒鐘的沉默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被巨大的驚喜砸中，然后用力抓住了殷曦月的手腕。
“我的天！我的曦曦小寶貝！”周曉薇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壓得極低卻充滿了力量感，“你傻啊！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嗎？！岑以韜他這是在宣戰(zhàn)！也是在宣示主權??！”
“?。俊币箨卦裸铝?，宣示主權？這個詞讓她心跳驟然失序。
“‘能者先賞’！‘能者’指的是誰？肯定是他岑以韜自己??！他那個人，狂得沒邊兒，怎么可能覺得自己不如那個半路殺出來的鄭梓淇？”周曉薇語速飛快，邏輯清晰地分析著，仿佛福爾摩斯附體，“‘先賞’！‘賞’什么？賞誰？當然是你啊曦曦！他的意思就是，他比鄭梓淇更有能力、更有資格，所以他會先得到你的‘賞識’！懂不懂？翻譯一下就是——‘殷曦月，你是我的目標，鄭梓淇靠邊站，沒戲！’”
周曉薇一口氣說完，激動地搖晃著殷曦月的胳膊：“天吶！這也太帥了吧！太霸總了！簡單四個字，狂拽酷炫吊炸天！曦曦！他對你有想法！絕對有想法！他那種人，平時跟誰多說一個字都嫌累，會主動找你練習唱歌？會在鄭梓淇面前放這種狠話？這能是‘隨口一說’？我的傻曦曦，你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看岑大佬這分明是……對你另眼相看了！”
“薇薇你別瞎說！”殷曦月羞得把臉埋進帶著肥皂清香的軍被里，感覺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周曉薇的解讀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她心底某個被刻意忽略甚至不敢深想的角落。那些被忽略的細節(jié)——他偶爾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的視線，那次在食堂人潮中他不動聲色幫她擋開的擁擠，還有今晚他站在她身邊時，他身上那區(qū)別于汗味的清冽干凈的氣息……此刻都變得無比清晰，帶著灼人的溫度。
“我哪有瞎說！你看你這反應！”周曉薇得意地笑著，繼續(xù)起哄，“哎呀呀，我們曦曦臉紅了？心跳加速了？是不是也……嗯？”她用肩膀曖昧地撞了撞殷曦月，“岑以韜誒！雖然性格是孤僻冷了點，但那張臉，那氣場，那家世背景……嘖嘖，曦曦你要發(fā)達了！”
“哎呀！我不跟你說了！明天還要早起訓練呢！睡覺睡覺！”殷曦月被調侃得無地自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手忙腳亂地爬下周曉薇的床，逃也似的鉆回自己的被窩，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成了一個蠶蛹，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發(fā)頂。
周曉薇在對面床上發(fā)出低低的、壓抑不住的促狹笑聲。
世界終于安靜了，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仿佛要沖破胸腔。殷曦月把自己縮成一團，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周曉薇那句“宣示主權”和“另眼相看”。岑以韜那張沒什么表情卻過分好看的臉，和他低沉的聲音，反復在腦海中閃現。
“不可能……吧？”她小聲地、不確定地反駁自己，指尖卻無意識地揪緊了被角，仿佛想抓住夢里的一絲綺念。
紛亂的思緒像軍營里糾纏不清的蚊帳，理不清，剪不斷。在心跳的鼓噪和窗外愈發(fā)清晰的蟲鳴聲中，身體的疲憊感終于緩慢地侵襲上來。殷曦月的意識漸漸模糊，沉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夢里的光線很柔和，像是清晨帶著露珠的曦光。地點不再是喧囂的操場或簡陋的后臺，而是一片開滿了不知名小花的安靜林蔭道。岑以韜就站在那斑駁的樹影下。
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不再是那身迷彩作訓服，也褪去了生人勿近的冷硬。他看著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專注和……溫柔？對，就是溫柔，像初春融化的溪水。
他朝她走來，腳步很輕。周圍的樹影和光斑仿佛都成了流動的背景，只有他清晰無比。
然后，他停在她面前，很近很近。殷曦月甚至能看清他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陰影。他微微低下頭，清冽的氣息將她溫柔地籠罩。
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卻又無比清晰堅定地穿透了夢境：
“曦曦，我比任何人，都更想得到你……的‘賞識’。”
不是“能者先賞”那帶著距離感的宣言，而是直白滾燙的心意告白。夢境中的殷曦月感覺心尖猛地一顫，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甜蜜和悸動瞬間涌遍四肢百骸。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怔怔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清晰地映著一個小小的、臉頰緋紅的自己。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溺斃在那片深邃而溫柔的目光里時——
“嘟——?。?！”
尖銳刺耳的軍營起床號聲如同驚雷，瞬間撕裂了這美好的幻境！
殷曦月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狂跳不止，大口喘著氣，額角甚至滲出了細汗。窗外是灰蒙蒙的、真實的軍營清晨，宿舍里是姐妹們被號角驚醒的抱怨和窸窸窣窣起床穿衣的聲音。
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滾燙。而那個帶著林間清新氣息的、清晰得不像話的告白，仿佛還縈繞在耳邊，余音裊裊。
她呆呆地坐在硬板床上，一時分不清是夢是真，只覺得心口那被夢境攪亂的一池春水，伴隨著窗外嘹亮的號角聲和即將開始的新一天軍訓，久久無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