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在后山花田里刨出一個六斤重的“大紅薯”。我娘喜不自勝:“快把她埋在后院里,
這可是花女,你小子有福了?!被ㄅL(fēng)就長,很快成熟,我哥迫不及待地娶了花女做媳婦。
洞房當(dāng)晚,我哥就離奇暴斃了。而自那以后,除了我之外,我們村里每隔一天都要死一個人。
1我正在灶房里燒柴蒸包子,便聽見院子里傳來母親和哥哥的笑聲。
我只敢支起耳朵宣泄好奇心,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拿著扇子扇火。包子是我們家的經(jīng)濟來源,
很是重要,不得有半分差錯?;鹪綗酵赣H和哥哥走了進來,臉上的表情像是在過年。
哥哥手上抱著一個大肉塊,粉紅色的,仿佛有呼吸似的,正一跳一跳。
母女朝我努了努嘴:“大丫,小心點,把花女埋到后院里去,好好照顧。
”后山里的花田每隔百年才會產(chǎn)生花女,以花女臉上的脂粉做食材,味道讓人難忘,
比之花田里的普通花味道更勝一籌,外來客商愿出高價購買?;ㄅ蔷薮蟮膶毑?,百年難遇,
難怪兩人這般激動。我點點頭,從哥哥懷里接過了肉塊,他還有些依依不舍。肉塊不算沉,
抱在懷里軟軟地,也暖暖地。我仿佛聽見肉塊里有人在說話,它叫我:“妹妹,
妹妹……”我嚇得手一抖,肉塊從手里掉了下去,卻被站在一旁的哥哥眼疾手快地撈走了。
母親怒不可遏,照著我的胳膊擰了一記。我瞬間疼得眼淚掉了下來。
她隨即對我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臭丫頭,你找打是不是!”“我讓你好好照顧,
你當(dāng)著我們的面就亂摔?”“你是不是想讓你哥單身一輩子?”“再不好好弄,
我就送你去和你妹妹團聚?!泵妹枚揪褪窃谝粋€冬天被哥哥失手打死的,
死后就埋在后山的那片花田里。我不想也變成花肥。我嚇得一激靈,從哥哥手里接過肉塊,
朝后院走去。2我忍著耳邊傳來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將肉塊埋進了土里,又澆了澆水,
快步跑了。可是等到下午,我去看肉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周圍的土都干裂了,
耳邊再也沒傳來奇怪地聲音。我嚇得趕忙叫我娘和我哥哥來看。
哥哥惡狠狠地瞪著我:“臭丫頭你想死啊,你是不是沒給它澆水?
”我娘卻仔細扒拉了一下土壤,趕忙將村長叫了過來。
村長看到肉塊后滿面紅光:“哎呀春紅啊,可了不得啊,我們村竟然又出花女了……好好好!
”村長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母親卻很著急:“哎呀村長,快說怎么辦吧,
眼見這花女要活不成了?!贝彘L摸了摸胡須:“簡單,這是水土不服,
你把咱們后山花田里的土挖一點回來替換就行了?!蹦赣H大手一揮:“大丫,聽見了嗎,
還不快去。”我背著背簍,拿著鏟子往外走,身后村長和母親的討價還價聲傳得很遠。
村長循循善誘:“花女身上產(chǎn)出的花粉,每個村民都得有份,這是我們村亙古不變的規(guī)矩。
”母親最終妥協(xié)了:“好吧……但是每家都得出錢。
”哥哥也借機提出了他的要求:“聽說成熟的花女都是稀世大美女,我得娶了,
給咱們家傳宗接代。”村長和母親哈哈哈哈大笑。3我來到了后山的花田。
這里的花開得正好,紅橙黃一大片,絢爛多彩。夕陽西下,一陣風(fēng)吹過,花粉迷了我的眼。
耳邊突然又傳來一陣陣的聲音:“妹妹……妹妹……”我痛苦地捂著頭,閉著眼蹲在地上,
耳邊突然傳來炸雷般的聲響,像是有千萬個人在呼喊:“我死得好慘……我要他們償命!
”啊……我睜開眼,眼前的那朵花上仿佛長著人臉,正流著血淋淋地兩行淚,
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我嚇得跌坐在地,突然被一個大手扶住。
隔壁李叔笑瞇瞇地扶住了我:“大丫,你怎么了?”我喘勻了氣,再去看那花,
才發(fā)現(xiàn)花瓣干凈,哪有什么人臉和血淚。只是看多了,這花確實像人臉。
我咽了口口水:“李叔,你怎么在這兒?”李叔指了指手里的布袋子:“采點花,
備著做明天的鮮花餅?!薄澳隳兀縼聿苫ɑ厝フ舭訂??”我搖了搖頭:“我來挖點土。
明早再來采花,那時候新鮮點。”李叔點了點頭,看我的眼神晦澀不明。害怕土不夠,
我刨了一個小土坑出來,裝了滿滿一背簍。剛準備打道回府,
就看到有一個壯漢扛著一個女嬰,徑直走了過來。女嬰皮膚呈青黑色,小小的一個,
像一個小掛飾,綴在他的肩頭。壯漢將女嬰扔在了我剛挖好的坑里,扭頭就走。我有些害怕,
李叔卻見怪不怪:“嘖,純生家又生了個的女娃啊?!痹鹿庀拢倚∧樕钒?,勞動加上恐懼,
使我出了一身薄汗,胸前的衣襟都被打濕。李叔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
突然伸手就往我的心口襲來。4我猝不及防下被抓了個滿懷,隨即使出吃奶的力氣,
將李叔推開。李叔嘖嘖有聲,做了一個雙手虛抓的動作:“大丫,挺有料啊?!薄澳銊e害怕,
你早就是我預(yù)定的媳婦了?!盀榱四悖铱墒亲屃缩r花餅的兩成利,你娘才松口。
”“不然你以為你為什么沒跟你妹妹一樣被打殺了,你妹妹是個沒福的,村里這幾年窮,
沒人愿意出錢買她。”我噙著淚,突然感覺渾身冰涼,使不上力氣。同是媽媽的孩子,
為什么我哥就能游手好閑,享受一切的愛,我和妹妹就只能下地干活,動輒被打罵,
還要被這樣無情地處置。李叔嘬了嘬牙花子:“趕早不趕晚,今夜月光不錯,天地為被,
叔就在這田里要了你?!蔽一炭殖車慈?,此時天色已晚,周圍沒什么人,我求救無門。
李叔逐漸逼近,我聞到了他嘴里熏人的口臭,令人作嘔。
耳旁又響起若有若無的聲音:“償命……殺了他們……償命!”我的眼淚無聲滑落,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看盡了我的屈辱。傳說星星是神佛的眼睛,我在心底向漫天神佛求救,
可是無人搭理?;艁y間,我睜著迷茫的雙眼,內(nèi)心不斷往下陷。
那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再度傳來時,我發(fā)出了最后的求救:“無論你是誰,救救我,
我愿意付出一切?!?突然間,云層遮蔽了月亮,花田起風(fēng)了。
李叔放在一旁的布袋子被風(fēng)吹開了口子,花粉滿天飛,落了我們滿臉。不遠處的土坑內(nèi),
坑底女嬰的尸體突然發(fā)出“咯吱咯吱”地怪聲。李叔從我身上撐起,雙眼朝四周亂瞟。
他發(fā)出了底氣不足的一聲:“誰?”又起了一陣風(fēng),吹得花田的花獵獵作響,
仿佛有女人在笑??拥椎呐畫肱懒似饋恚ё×死钍宓哪_,一拖,李叔的身影便消失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秀遍g,那女嬰似乎長著我姐姐的臉。我姐姐是大丫,我是二丫,
我們是一對雙生姐妹,在殘酷的家庭環(huán)境中,只能彼此依靠著取暖。姐姐為了救我,
謊稱自己是二丫,被哥哥活生生打死。在那之后,哪怕我站在陽光下,也察覺不到絲毫溫暖。
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匍匐著爬在坑外朝里看。坑內(nèi)黑漆漆,竟什么也沒有,
女嬰和李叔都不見了。我從背籠里拿出鏟子,將李叔帶來的袋子扔進了坑底,
一點點挖土將坑填平?!敖憬悖x謝你又一次救了我,你安息吧?!蔽颐诨亓思摇?/p>
母親和哥哥早已睡下,沒有人關(guān)心我這個還沒歸家的人。我默默將背籠里的土給花女換好,
小心翼翼地又給它澆了水。這次,我聽見耳邊傳來了甜甜的聲音:“妹妹……妹妹。
”我卻不再害怕。6我起了個大早去后院看花女,卻直接被驚呆了。一夜過去,
原本埋肉塊的地方,已經(jīng)抽出一根花莖,還開了花。主干旁邊,還有若干綠色的圓包,
不知道是葉子還是花苞。我的視線被那朵主花吸引,它不大,卻長了一張皺巴巴的人臉。
人臉的眼睛是閉著的,睫毛扇動。盡管她沒睜眼,但我還是一下認了出來,
這是我的姐姐的臉。我慌忙去叫母親和哥哥:“花女開花了!”哥哥本想罵我,
一聽花女開花了,趕忙從床上彈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二話不說跟我來看。
我本以為媽媽和哥哥看到姐姐的臉會大吃一驚,可他們卻跟沒認出來似的,興致高昂。
哥哥開心壞了:“這小臉長得可真標(biāo)致啊?!眿寢尭胶偷溃骸拔仪浦瓜窀舯诖宓拇寤ㄐ〈洌?/p>
哎呀,甭管像誰,是個美的,我兒滿意就好?!眿寢尭绺缪孕﹃剃蹋?/p>
轉(zhuǎn)頭就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大丫,照顧好花女?!蔽艺嫘膶嵰獾攸c了點頭?;ㄅL得很快,
第三天,花女的花朵又大了一圈,臉頰已經(jīng)跟人一般大小了,卻仍閉著眼。
村長聽說了這件事,迫不及待地來跟母親商量:“春紅啊,這花女已經(jīng)可以開始采花粉了,
你看……”我娘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村長搓了搓手,看了看我娘,又看了看我:“春紅啊,
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薄澳慵腋舯诘睦钣嘁呀?jīng)失蹤一天多了,他老娘急得到處問人。
”“純生說前天晚上在花田見到了你家大丫和李余在一起。
”“你看這……”7我娘大驚失色:“什么!失蹤一天多了!他還欠我兩成利呢,
可不能出事?!彼话褜⑽易チ诉^來:“說說,怎么回事?”我白著臉,
慌忙搖頭:“我不知道啊,我和李叔打了招呼就各干各的活,中途碰見了純生叔,
最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李叔就走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村長簡單問了我?guī)讉€問題,
比如李叔大概幾點來的,干了些什么,什么時候走的。我對答如流,咬死什么也不知道。
村長又搓了搓手:“李余母親還說了……“說要是找不見李余,還是想把大丫從你家討過去,
她老了,沒了李余,需要其他人照顧?!薄爸按饝?yīng)的那兩成利還算數(shù)。”我趕忙搖頭,
李叔的娘脾氣古怪,性格潑辣,十分不好相處。李叔本來是有媳婦的,
就是被他娘活活折磨死了,也埋在后山的花田里。在那之后,李叔更討不到老婆了。
這下她死了兒子,指不定是性情大變,如果這次我去了,肯定討不到好。
被隨意打殺了給他兒子陪葬,都有可能。我娘中途一直沒怎么插話,
聽見這話皺著眉頭盯著我直打量。那目光跟她在肉攤上打量豬肉的眼神一模一樣。
我打了個冷顫,慌忙討好我娘:“娘,咱家有了花女,馬上就要有錢了,肯定也缺人做活,
我會好好干活,不讓你們操心,你們就不用另請人了,等著收錢就好?!蔽抑挥羞@點用處了,
拼命提醒我娘。許是干活這件事提醒了我娘,還有花女以后帶來的收益讓我娘有了底氣,
她在我乞求的目光下點了點頭,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消失不見。她跟村長說:“這事以后再說,
大丫是個能干的,這段時間花女還需要人照顧。”村長點了點頭:“花女是大事!
”又笑著催我娘趕緊安排給花女采花粉的事。我這才松了口氣,很有眼色地拿著一把小刷子,
去采花粉。8花女閉著眼,我拿著刷子在她臉上輕柔地刮著,
隨即一層白色的粉末便掉了下來。我趕忙用瓷碗接住。就這么小心翼翼地干了許久,
我一直舉著的胳膊都失去了知覺。這才采了一小碗。母親端走了碗,
又遞給我一個空碗:“繼續(xù)。”院子里,所有村民都來了。
我聽見母親的聲音傳來:“去龍娃子那交錢,我這兒拿貨,一家一小勺,夠用一天,
明天拿錢再來?!苯o我娘送第二碗花粉的時候,我看見李余他娘正跟我娘拿花粉。
看到我在看她,沖我陰惻惻地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每天重復(fù)著相同的事情。照顧花女,取花粉,蒸包子。我越來越累,我家卻越來越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