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胡同里，時間仿佛凝固了。
污濁的空氣粘稠得如同劣質(zhì)膠水，混雜著垃圾腐敗的酸臭、劣質(zhì)油煙的膩味、人群汗水的餿氣、還有陳剛身上那濃烈未散的污泥惡臭。然而，在這一片污穢的背景中，那個跪在泥濘里的身影，卻散發(fā)著一種近乎神圣的…狂熱？
陳剛，城管大隊的大隊長，一身象征權(quán)力與秩序的深藍(lán)制服此刻糊滿黑泥、破爛不堪。他跪得筆直，膝蓋深陷在散發(fā)著不明穢物的泥濘中，頭顱高昂，那張糊滿污泥、看不清五官的臉上，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不再是銳利如鷹的審視，不再是暴怒如火的殺意，而是一種純粹的、熾熱的、如同信徒仰望神祇般的…狂熱崇拜！
他的雙手高高舉起，掌心向上，姿態(tài)虔誠得如同在承接圣水。他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陸乙懷里——那個空癟、沾滿污泥、散發(fā)著地獄余味的綠毛內(nèi)膽上！仿佛那不是一口破鍋，而是承載著宇宙終極奧義的圣物！
“大師！求您！收下我！教我！這鍋…這綠蟻…這靈魂的味道！怎么弄出來的？！” 陳剛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飽含著無盡的渴望和卑微的乞求，“我陳剛！城管大隊長！手下管著百十號人！這片區(qū)我說了算！只要您肯教，這城中村…不！整個區(qū)！最好的地段！最大的排面！我給您弄來！城管隊給您站崗！誰敢收保護費，我把他攤子掀到南天門去！入股！加盟！開分店！開到凌霄寶殿都行！求您了?。?！”
“……”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前一秒還憤怒咆哮、恨不得將陸乙生吞活剝的人群，此刻如同被集體施了石化術(shù)。無數(shù)張面孔定格在驚愕、茫然、懷疑人生的表情上。下巴掉了一地，眼珠子瞪得溜圓。
“我…我是不是出現(xiàn)幻覺了？”
“城…城管大隊長…給那個要飯的…下跪了？”
“還…還叫他大師？要拜師學(xué)…學(xué)用那破鍋？”
“開分店開到凌霄寶殿？！南天門站崗？！”
“瘋了！都瘋了！這個世界瘋了！”
竊竊私語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恐懼和憤怒被一種巨大的荒誕感和認(rèn)知打敗所取代。他們看著跪在泥里的陳剛，又看看掛在窗口、抱著綠毛內(nèi)膽、同樣一臉懵逼、仿佛被雷劈中的陸乙，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經(jīng)歷一場十二級大地震。
那幾個原本要撲上來抓人的城管隊員，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臉色比糊了污泥還難看。他們看看跪在地上的大隊長，又看看彼此，眼神里充滿了“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終極迷茫。抓人？抓大師？抓大隊長要拜師的對象？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
窗口內(nèi)，被擠得貼在灶臺上的胖子老板，也徹底傻眼了。他看看自己那口已經(jīng)停止蹦跳、恢復(fù)死寂的大鐵鍋，又看看陸乙懷里那個其貌不揚、甚至惡心的綠毛內(nèi)膽，再看看跪在泥里、一身污泥、狂熱得像邪教徒的城管大隊長…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jīng)變成了一鍋沸騰的、無法理解的漿糊。自己這口吃飯的家伙…好像…被比下去了？被一個撿垃圾的破鍋？！
而風(fēng)暴的中心——陸乙。
他依舊保持著半個身子掛在窗口的姿勢，左手抱著冰冷的綠毛內(nèi)膽，右手掌心傳來鉆心的灼痛（剛才按鍋燙的）。他看著腳下泥濘中跪著的、眼神狂熱的陳剛，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被一百只仙蟻同時鉆過，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收…收城管大隊長為徒？
教他…用綠毛內(nèi)膽搞“靈魂味道”？
開分店開到凌霄寶殿？南天門城管站崗？
這都什么跟什么??？！
荒謬！荒誕！滑天下之大稽！
可偏偏…這荒誕到極致的一幕，就真實地發(fā)生在眼前！一個掌握著這片區(qū)“生殺大權(quán)”的城管大隊長，正跪在污泥里，哭著喊著要拜他這個仙界逃犯、人間喪家犬為師！只因為…他懷里這個散發(fā)著地獄味道的破鍋？！還有那只不知道死沒死的仙蟻搞出來的“香氣核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荒誕、恐懼、一絲隱秘的狂喜以及被命運反復(fù)戲耍后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毒液，流遍陸乙的四肢百骸。
他知道，陳剛的“頓悟”和狂熱，絕對和剛才那“污水泥漿炮”脫不了干系！那混合了仙蟻精純“氣”的污泥，加上陳剛自身的憤怒意志和消散焦香的殘留，在他體內(nèi)產(chǎn)生了某種可怕的“發(fā)酵”！讓他把陸乙和這綠毛內(nèi)膽，當(dāng)成了某種能帶來“靈魂飛升”（味覺版）的“圣物”！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絕境中憑空掉下來的、荒誕到離譜的…救命稻草！
抓住它！必須抓住它！否則，等陳剛體內(nèi)的“發(fā)酵”勁兒過去，或者他清醒過來…等待陸乙的，絕對是比地獄更慘的下場！
陸乙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各種惡臭的空氣此刻仿佛都帶上了一絲“自由”的味道。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努力在沾滿污泥的臉上，擠出一個高深莫測、帶著一絲疲憊（本色出演）和悲憫（硬擠）的…“大師”表情。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懷里那個綠毛內(nèi)膽…往上…托了托。
這個動作，如同點燃了陳剛體內(nèi)最后一絲理智的導(dǎo)火索！
“圣物！圣物顯靈了！” 陳剛激動得渾身顫抖，涕淚橫流（混合著污泥），他猛地以頭搶地，重重地磕在泥濘里！“咚”的一聲悶響，聽得周圍人心尖一顫！
“大師慈悲！大師慈悲啊！弟子陳剛！叩謝大師賜予瞻仰圣盆之機！” 他抬起頭，額頭上沾滿了污泥和穢物，眼神卻更加狂熱，死死盯著那被陸乙托高了一點的綠毛內(nèi)膽，仿佛看到了無上至寶！
陸乙：“……” （嘴角抽搐）
他清了清干澀嘶啞的喉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那么回事，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餓的）和洞悉世事（懵的）的沙啞：
“咳…此…此乃…‘歸元混沌聚寶盆’…” 陸乙硬著頭皮，給綠毛內(nèi)膽安了個聽起來就很唬人的名字，腦子里拼命搜刮著當(dāng)年在仙界聽來的那些玄乎詞兒，“…內(nèi)蘊…一絲…先天…呃…混沌氣…非大毅力…大機緣…大…大智慧（指能忍受惡臭）者…不可…不可輕觸…”
他每說一個詞，陳剛的眼神就亮一分，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嘴里喃喃重復(fù)：“歸元混沌聚寶盆…先天混沌氣…大毅力…大機緣…大智慧…弟子明白！弟子明白！”
周圍的城管隊員和人群，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完全不懂，但看大隊長那虔誠狂熱的樣子，再看看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聚寶盆”…一股莫名的敬畏感，竟然悄然滋生。難道…這破鍋…真是寶貝？！
陸乙感覺自己的臉皮快繃不住了。他趕緊趁熱打鐵，目光“悲憫”地掃過跪著的陳剛和混亂的人群，用盡最后一絲“仙氣”（餓的），沉聲道：
“今日…此盆顯圣…香氣外泄…驚擾凡塵…實乃…天意…亦是…爾等…機緣…”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向陳剛，“陳…隊長…”
“弟子在！” 陳剛一個激靈，腰板挺得更直。
“你…身負(fù)…濁氣…亦…有慧根…” 陸乙絞盡腦汁，“今日…沖撞…圣盆…本是…大罪…”
陳剛臉色一白，又要磕頭：“弟子知罪！弟子萬死！”
“然…念你…誠心可鑒…且…肩負(fù)…一方…秩序…” 陸乙努力把話題往“秩序”上引，這可是護身符！“死罪…可免…”
陳剛?cè)缑纱笊?，感激涕零：“謝大師開恩！謝圣盆不罪之恩！”
“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陸乙話鋒一轉(zhuǎn)，眼神“嚴(yán)厲”起來，“需…以…行動…贖罪！”
“大師請吩咐！弟子萬死不辭！” 陳剛拍著胸脯（污泥飛濺）。
陸乙深吸一口氣，指向混亂的人群和那幾個還在懵逼的城管隊員，又指了指窗口內(nèi)嚇得瑟瑟發(fā)抖的胖子老板，最后，目光落在陳剛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他的“法旨”：
“第一！即刻…清理…此地…污穢！恢復(fù)…秩序！不得…擾民！” （先解決眼前混亂）
“第二！此人…” 他指了指胖子老板，“其灶…其鍋…與圣盆…有緣…暫借…其地…為…圣盆…棲身…之所！” （得有個落腳地）
“第三！” 陸乙的目光變得無比“凝重”，緊緊盯著陳剛，“你…親自…守護…圣盆！寸步…不離！待…三日后…圣盆…氣息…穩(wěn)固…再…論…傳授…之事！”
三條“法旨”，條條清晰。第一條穩(wěn)住局面，第二條解決棲身之所（順便蹭廚房），第三條…把最危險的陳剛變成貼身保鏢！用他對“圣盆”的狂熱看住他自己！
陳剛聽得心潮澎湃！清理污穢？維護秩序？這是分內(nèi)之事！借個廚房給圣盆棲身？那是天大的榮幸！親自守護圣盆？寸步不離？！這…這簡直是夢寐以求的造化！是大師對自己的信任和考驗啊！
“弟子領(lǐng)法旨??！” 陳剛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猛地站起身（帶起一片泥漿），轉(zhuǎn)身對著那幾個還在石化的城管隊員，瞬間恢復(fù)了大隊長的威嚴(yán)（雖然一身污泥），厲聲喝道：
“都聾了嗎？！沒聽到大師法旨？！立刻！馬上！清理現(xiàn)場！疏散人群！維持秩序！誰敢喧嘩鬧事，給我按擾亂治安處理！從重處罰！”
“還有！這家店！” 他一指胖子老板的廚房，“從現(xiàn)在起，被征用了！不！是榮幸地被大師選為圣盆臨時道場！老板！你！立刻把最好的位置收拾出來！供奉圣盆！怠慢了半點，我掀了你的店！”
“是！是！陳隊！哦不！大師！我這就收拾！這就收拾！” 胖子老板被陳剛的變臉?biāo)俣群蜌鈬樀没觑w魄散，哪敢有半點異議，連滾爬爬地去收拾灶臺最顯眼的位置。
城管隊員們?nèi)鐗舫跣?，看著一身污泥卻殺氣騰騰、對那個“神經(jīng)病”言聽計從的大隊長，再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刻如狼似虎地?fù)湎蚧靵y的人群，開始粗暴地執(zhí)行命令。
“散了散了！都散了！”
“看什么看？！想進(jìn)去蹲幾天？！”
“再不走按妨礙公務(wù)處理！”
人群在城管的驅(qū)趕下，雖然滿心不甘和好奇，看著那個掛在窗口的“大師”和他懷里的“圣盆”，但在陳剛的淫威和城管的警棍下，也只能罵罵咧咧、一步三回頭地散去。很快，死胡同里只剩下城管隊員、如蒙大赦（暫時）的胖子老板、跪（站）在泥里的陳剛，以及…依舊掛在窗口、抱著綠毛內(nèi)膽的陸乙。
喧囂退去，只留下滿地狼藉和刺鼻的惡臭。
陳剛立刻換上一副虔誠無比的表情，小跑到窗下，仰望著陸乙，小心翼翼地問：“大師…您…您看…圣盆…是否…需要弟子…恭迎…下來？”
陸乙看著腳下泥濘里那虔誠的“信徒”，又看了看懷里這個冰冷的、散發(fā)著地獄余味的“圣盆”，感受著右手掌心鉆心的灼痛和左耳深處一片死寂的虛弱…
他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荒誕的“大排檔”…好像…真的…以這種他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式…開…張…了？
他抱著“歸元混沌聚寶盆”（綠毛內(nèi)膽），在陳剛小心翼翼、近乎攙扶的幫助下，終于…雙腳…踏在了…油膩的廚房…地面上。
胖子老板早已將灶臺最“尊貴”的位置清理出來（用他那條臟圍裙擦了又擦），甚至還不知從哪摸出幾個有點發(fā)霉的水果，顫巍巍地擺在旁邊當(dāng)“貢品”。
陸乙在陳剛狂熱的注視下，將那散發(fā)著惡臭的綠毛內(nèi)膽，鄭重其事地…供奉在了油膩灶臺的正中央。
綠毛內(nèi)膽（圣盆）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fā)著幽幽的、不祥的…“圣光”。
陳剛肅立一旁，眼神熾熱，如同守衛(wèi)著傳國玉璽。
胖子老板縮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陸乙看著這詭異的一幕，感覺屁股的舊傷、掌心的灼痛、饑餓的腸胃…一起向他發(fā)出了強烈的抗議。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飄向旁邊那盆金黃油亮、散發(fā)著罪惡香氣的…豬油渣。
“陳…隊長…” 陸乙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一絲“大師”應(yīng)有的疲憊。
“弟子在！” 陳剛一個激靈。
“圣盆…初臨…凡塵…需…凡俗…煙火…滋養(yǎng)…” 陸乙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高深莫測，指了指那盆豬油渣，“此物…尚可…取…些許…來…”
陳剛順著陸乙的手指看去，瞬間“明悟”！
“弟子明白！圣盆需凡火凡食溫養(yǎng)！此乃供奉！是弟子疏忽了！” 他立刻轉(zhuǎn)身，對著縮在角落的胖子老板喝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最好的豬油渣！給大師…不！給圣盆供奉上！要最熱乎！最酥脆的！”
胖子老板：“……” （欲哭無淚地捧起自己賴以生存的油渣盆）
陸乙看著金黃油亮的豬油渣被恭敬地擺放在綠毛內(nèi)膽（圣盆）旁邊，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油渣，而是…再次按在了那冰冷的、綠毛叢生的…“圣盆”壁上。
觸手冰涼，帶著污泥的滑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死寂。
他閉上眼，集中全部精神，試圖去感應(yīng)左耳深處那只沉寂的仙蟻。
沒有回應(yīng)。一片虛無。
只有饑餓的腸胃，在死寂的廚房里，發(fā)出清晰無比的…
“咕嚕嚕?！?/p>
陸乙：“……” （老臉一紅）
陳剛：“！??！” （眼神爆發(fā)出更強烈的崇拜：圣盆顯靈了！大師腹有雷鳴！此乃大道之音啊?。?/p>
胖子老板：“……” （默默地把油渣盆又往前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