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蕭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角，掌柜快步走到追風(fēng)樓后堂，沿著狹窄的木梯噔噔噔上了二樓。
二樓的房間比樓下雅致許多，一盞造型古樸的青銅鶴嘴燈，燈光柔和。
窗邊，一道娉婷身影靜立，臉上披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紗，朦朧了其真實容顏，只露出一雙清冷如秋水的眸子。
一名女子正在撫琴。
掌柜躬身行禮，語氣恭敬：“小姐，今日上午前來接取黑風(fēng)三煞任務(wù)的那個年輕人，剛剛又來了?！?/p>
“哦？”那被稱為“小姐”的女子緩緩轉(zhuǎn)過身，聲音清悅，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他來做什么？”
“他……他提來了餓狼幫幫主狼奎的首級?！?/p>
女子聞言，眸光微動，似有波瀾一閃而逝：
“狼奎？他雖然算不上什么頂尖高手，但在臨安縣，也勉強(qiáng)排得上號，就這么被一個年輕人殺了？”
她頓了頓，問道，“怎么殺的？可曾查探清楚？”
掌柜連忙道：“具體如何動手的，暫時還不清楚。不過看那年輕人干凈利落的模樣，想來過程不會太復(fù)雜。此事定然瞞不住，消息很快應(yīng)該就會在城內(nèi)傳開，我已安排人手去打聽詳情。”
他略一遲疑，還是開口建議道：
“小姐，此人武功高強(qiáng)，行事狠辣，若是能將他招攬至麾下，或許對您在家族那邊……”
“柳叔叔?！迸虞p輕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依舊平靜。
“我的處境，并非多一個殺手，或是多一個所謂的捉刀人就能夠輕易改變的。況且，區(qū)區(qū)一個狼奎，在我那些好兄弟、好姐妹豢養(yǎng)的爪牙面前，恐怕連螻蟻都算不上?！?/p>
她微微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此事不急，還是再看看吧，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p>
被稱作柳叔叔的掌柜聞言，臉上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的痛心與不忿：
“小姐，您為家族殫精竭慮，做了那么多，到頭來，家族卻如此待您，實在是……太讓人寒心了！”
“柳叔叔，”女子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幾分疲憊與無奈。
“這話以后莫要再提了，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強(qiáng)求，這或許……就是我的命吧?！?/p>
蕭寒立于街口，身形挺拔，只是那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的麻布短打，與他此刻懷揣的巨款顯得格格不入。
麻布的每一根纖維都似微小的針尖，刺扎著他每一寸肌膚。
行走間，那股子摩擦帶來的火辣感，早已成了這一個月的日常。
他微微蹙眉，不是不耐，而是終于下定決心，要先從這身行頭開始改變。
他目光掃過街面，最終定格在一家門面頗為齊整的“錦繡坊”成衣鋪，深吸一口氣，蕭寒邁步而入。
鋪內(nèi)布料層層疊疊，空氣中彌漫著漿洗與染料的混合氣味，略顯駁雜。
一個身著綢衫，面容精明的中年掌柜正撥弄著算盤，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地問道：“客官想看點什么？”
蕭寒不言，徑直走到柜臺前，從懷中摸出一張折疊整齊的銀票，輕輕甩在柜面上。
那銀票質(zhì)地精良，印鑒清晰，面額“一百兩”的字樣十分醒目。
他聲線平穩(wěn)，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掌柜的，把你們店里最好的衣服拿出來。”
算盤珠子“噼啪”一聲錯響，掌柜的猛然抬頭，目光從銀票上掠過，再落到蕭寒那身麻衣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但旋即被職業(yè)性的笑容所取代?！斑@位客官，眼拙了，請隨我來。”他放下算盤，親自引路。
穿過掛滿各色布匹的店堂，掌柜的推開一扇不起眼的側(cè)門，將蕭寒引至一間雅致的內(nèi)室。
一踏入，便覺空氣都清凈了幾分，淡淡的檀香縈繞鼻尖，驅(qū)散了外間的俗氣。
觸目所及，皆是光澤柔潤、色澤雅致的衣料，或懸于架上，或疊于案幾，每一件都透著不凡的質(zhì)感。
“這位公子請看，”掌柜的聲音也溫和了許多，帶著幾分自得。
“這些衣服可都是由上好的蘇杭錦緞、云絲軟綢制成，繡工也是臨安縣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
雖比不上京城那些專供王公貴胄的毓秀坊，但在咱們臨安縣，我錦繡坊的料子，已是頂尖，想要更好的，那便只能去郡城尋了?！?/p>
蕭寒的目光在一件月白色暗紋錦袍上停駐，那袍面光華內(nèi)斂，他取下那件衣袍，觸手溫潤細(xì)膩，指了指一旁的隔間：“我試試?！?/p>
“公子請便?！闭乒竦暮α⒃谝慌浴?/p>
片刻之后，蕭寒從隔衣間走出。嶄新的錦袍襯得他身姿愈發(fā)挺拔。
原本因麻衣而顯得有些落魄的氣質(zhì)，此刻也被這上好的衣料映襯出幾分清貴。
那絲滑的觸感緊貼肌膚，與先前的粗糙形成了天壤之別，一股久違的舒暢感從心底油然而生。果然，人靠衣裝。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感受著衣物的垂墜與貼合，滿意地點點頭，問道：“這衣服多少錢？”
掌柜的笑容可掬，不疾不徐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兩？”蕭寒心中微動，這價格倒也公道，比他預(yù)想的要便宜些。
掌柜的笑容一滯，隨即又堆起笑意，語氣卻鄭重了幾分：“客官，您說笑了。是三十兩，紋銀?！?/p>
“三十兩？！”蕭寒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分，即便他如今身懷巨款，也被這個數(shù)字驚得心頭一跳。
他原以為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物價已有認(rèn)知，但顯然，高端消費品的價格遠(yuǎn)超他的想象。
掌柜的面露一絲為難：“客官，這等蘇杭錦緞，又是請了巧手繡娘費時數(shù)日才成的，確是這個價。”
“小店本小利薄，已經(jīng)給了您最便宜的價格了。若非看公子氣度不凡，又是誠心來買，旁人問起，少說也得報個三十五兩?！?/p>
蕭寒默然，再想想那穿了一個月的麻衣，以及原身記憶中為了幾文錢都要斤斤計較的窘迫。
三十兩，對于曾經(jīng)的蕭寒而言，不亞于天文數(shù)字。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份源于“過去”的驚駭。
錢財乃身外之物，既然有了，便該用在刀刃上，讓自己活得體面些，也是一種投資。
“行吧，”他沉聲道，“這樣的衣服，再給我尋兩件不同款式的，一并包起來?！?/p>
“好嘞！公子爽快！”掌柜的眉開眼笑，聲音也高昂了幾分，手腳麻利地又挑選了兩件款式各異、同樣質(zhì)地上乘的袍衫，包裹妥當(dāng)。
一刻鐘后，蕭寒背著一個不小的包袱，手中掂量著找回的十兩碎銀，步出了錦繡坊。
陽光灑在身上，新?lián)Q的錦袍泛著柔和的光澤，步伐也比來時輕快了許多，那份源自衣物質(zhì)地的舒適感，確實能愉悅心情。
三十兩銀子一件衣服，這價格，委實駭人。
他回想起原身的記憶，一個勤勤懇懇的農(nóng)戶，一年到頭辛勤勞作，刨去苛捐雜稅和基本嚼用，能攢下三五兩銀子已是豐年。
這三十兩，原身恐怕要勞碌十年，才能勉強(qiáng)湊齊。
十年辛勞，蕭寒的腳步微微一頓，心中不禁泛起一絲寒意。
這世道的物價，對于底層百姓而言，真真是黑得不見天日，離譜得令人發(fā)指。
蕭寒背著那個不小的衣物包袱，掂了掂手中那十兩碎銀的重量，心中卻仍縈繞著方才錦繡坊內(nèi)那令人咋舌的價碼。
甩開這些沉甸甸的思緒，蕭寒認(rèn)準(zhǔn)了方向，朝著馬市行去。
大越國對鐵器、食鹽與戰(zhàn)馬管制極嚴(yán)，尋常百姓私藏甲胄兵器乃是重罪。
而良馬，尤其是能上戰(zhàn)陣的品種，更是嚴(yán)格控制在官方手中，流入市面的多是淘汰下來的老弱病殘。
黑風(fēng)山路途算不上遙遠(yuǎn)，若無匹得力坐騎，單憑腳力，不知要耗費不少時間。
剛踏入馬市的范圍，一股濃烈而混雜的異味便撲面而來。
馬糞的腥臊、干草的枯澀、牲畜皮毛特有的膻氣，交織在一起，形成馬市獨有的氣息。
蕭寒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既來之則安之，這點味道尚在忍受范圍之內(nèi)。
放眼望去，馬市之內(nèi)人聲嘈雜，馬匹嘶鳴，買家賣家討價還價之聲此起彼伏。
一排排簡陋的馬廄沿街搭建，里面拴著的馬匹大多毛色黯淡，眼神疲憊，有些甚至瘦骨嶙峋，肋骨條條可數(shù)。
蕭寒緩步踱著，目光逐一掃過那些馬匹，這些牲畜，一眼便知非是良品，多數(shù)是筋骨早已耗損過度的老馬。
或是戰(zhàn)場上淘汰下來的殘馬，看著體格尚可，實則內(nèi)里早已虧空，買回去恐怕不出半月便要倒斃，純屬冤大頭。
他不動聲色地逛了一圈，心中已然了然。這臨安縣的馬市，怕是難以尋到合心意的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