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
此時梁府上下籠罩在一片慘白的縞素之中。
幾個年邁的仆役正顫巍巍地踩著木凳,將素白麻布懸掛在朱漆梁柱上。
靈堂正中,"奠"字高懸,白幡無風自動,供桌前,正前面放著一個紅漆大棺。
“老爺!”一個家仆慌慌張張沖進靈堂,撲通跪倒在地,“在后院假山處發(fā)現(xiàn)了高虎和孫尚的尸首。還有......”家仆喉頭滾動,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梁廷桂猛然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還有什么!說!”
“那高虎......”家仆渾身顫抖,“死狀與少爺如出一轍,七竅流黑血,渾身布滿黑紋,手背......手背也有個針眼。”
“啪——”
茶盞在地上炸開,碎片四濺。
梁廷桂突然想起那個賤人臨死前的話,她說什么“她沒有騙我”。
原以為是兒子玩過頭惹得那女人報復,如今看來.....背后竟是有鬼!
梁廷桂當官當了幾十年,沒能被人抓到把柄,自然是有點腦子的。
梁廷桂厲聲喝道:“把昨日那些守衛(wèi)帶上來!”
不多時,幾個護衛(wèi)互相攙扶著挪進靈堂,甫一進門便跪伏在地,磕頭如搗蒜。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說!那天究竟看見了什么?”
為首的護衛(wèi)額頭抵地。
“是一個老飛賊,偷了庫房的銀子,還擄走了少爺帶回來的那個姑娘!”
“是在哪看見他們的?”
“就、就在后院花池通往書房的小道上......”
“書房?”
梁廷桂心頭猛地一沉,兒子暴斃后,他悲痛欲絕,已經兩日未進后院,當下顧不得儀態(tài),沖向書房。
“砰——”房門被狠狠踹開,梁廷桂直奔西墻,一把扯下墻上懸掛的畫,露出隱藏在后的壁龕。
當他顫抖著打開檀木匣時,整個人都僵住了,賬本不見了,密信消失了,數(shù)十年來貪污受賄的鐵證,與各方官員往來的密函,統(tǒng)統(tǒng)不翼而飛。
梁廷桂面如死灰,身軀晃了晃,癱坐在地上,這些東西一旦流傳出去,他梁家滿門,怕是要被誅九族。
“來人!來人??!”
*
狗尾巴胡同二十號,這是柳紅說的那個布婆婆住的地方,抓完藥回來后小燕子直接拉著她過來,讓她幫忙看看。
時月遠遠就看見一個破敗的院落,院墻塌了半邊。
可院子里卻被打掃的很干凈,農具、木凳擺放得井然有序,就連角落里的柴火也碼得整整齊齊,院中央立著一棵老樹,冬日里枝丫光禿禿的。
這時從院子里傳來一陣低沉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
時月環(huán)顧四周,沒見到布善的身影,想來是又去衙門當值了。
布婆婆提著木桶,顫巍巍地朝井邊走去,身形佝僂,步履蹣跚,身上的舊衣雖已褪色,卻衣衫整潔,銀簪綰起的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連額前的碎發(fā)都抿得服服帖帖,是個氣質很好的老太太,像院子里那棵老海棠,枝干枯瘦,骨子里卻繃著一股勁兒。
“布婆婆!我來幫你打水!”
小燕子看見她出來,立馬跑了進去接過木桶,三下兩下就打滿了水。
雖然跟原書有些偏差,在這里也有一個富豪爹,不再是街井小混混,但依舊是那個性格跳脫,俠義心腸的小燕子,干活手腳麻利,唯獨在讀書寫字琴棋書畫這些事上總是不開竅。
“是......小燕子吧?”
布婆婆瞇著眼睛,試探地問道。
“是我呀!婆婆耳朵真靈光?!毙⊙嘧有ξ貞樖职阉胺旁诰剡?。
時月注意到布婆婆一直扶著墻根慢慢挪步,眼睛似乎不太好使的樣子,她遲疑地伸出手,遠遠的招了招手試探。
布婆婆的腳步突然停住,嘆了口氣:“老婦我還沒全瞎呢......”
“布婆婆就是看東西模糊,得湊到跟前才能看清人臉?!毙⊙嘧訙惖綍r月身邊小聲解釋。
時月面色一囧。
“這位姑娘是......?”布婆婆瞇縫著眼睛往時月這邊張望。
“她是我新認的妹妹!叫小月亮!”小燕子歡快地挽住時月的手臂,“她醫(yī)術可高明啦,待會兒讓她給您瞧瞧眼睛。”
布婆婆擺擺手,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這副老身子骨就這樣了......這些年看的大夫不少,苦藥湯子沒少灌,也不見好,何必再糟蹋銀錢......”
“來都來了,我就當行個善事不收錢,給您瞧瞧?!睍r月說著便上前兩步,指尖輕輕搭上布婆婆的手腕。
可布婆婆看著近在咫尺的時月,渾濁的眼睛緩緩睜大,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她嘴唇顫抖著,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顫抖的稱呼:“福......晉......”
“福井?”小燕子疑惑地轉頭環(huán)顧四周,“婆婆你要找井啊?”
布婆婆卻恍若未聞,依舊死死盯著時月的臉,手慢慢摸向時月的臉,一雙眼睛竟泛起了淚光。
時月皺眉,這老太太明顯把她錯認成別人了。
她可不會被小燕子帶偏,說什么福井。
她剛剛聽清楚了分明喊得是福晉。
“您方才叫我什么?”
布婆婆手指死死抓住時月衣襟,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喘息聲。
“福……”
話音未落,老人突然兩眼一翻,身子直直向前栽去。
“哎呀!”小燕子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接住癱軟的軀體,“婆婆!布婆婆!剛剛還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
時月迅速蹲下身,三指精準地扣住老人腕脈。她眉頭微蹙:“只是氣血攻心導致的暈厥?!闭f著已從包里取出針囊,“我扎兩針,讓她好好睡一覺就好?!?/p>
時月的施針手法很嫻熟。
可她的心卻亂作一團。
從她穿越到這里十二年,這是第一次踏入大清地界,她不可能會跟一個素未謀面的老嫗有瓜葛。
怎么看見她一張臉就激動成這樣?
針尖微微顫動,映出時月眼底的困惑。
她分明看見老人昏厥前,那瞳孔中閃過的,是久別重逢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