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第一縷陽光,穿過屋頂?shù)钠贫?,在滿是灰塵的空氣中,拉出一道長長的、金色的光柱。
陸辭從堅硬的矮榻上醒來,渾身骨頭都像是被拆開重組了一遍,酸痛無比。
但他的精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昨夜的憤怒、不甘與感動,都已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之后的平靜與決然。
“少爺,您醒啦?”
小月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來,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她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干凈的粗布衣裙,頭發(fā)也梳得整整齊齊,讓這個破敗的屋子,都多了一絲家的溫馨。
陸辭心中一暖,接過毛巾擦了把臉,只覺得連這冰冷刺骨的井水,都帶著幾分暖意。
“走,收拾收拾,本少爺帶你去吃城里最好的早點!”陸辭豪氣干云地說道,雖然他現(xiàn)在全身上下,一個銅板都沒有。
“好呀好……呀?”小月剛要歡呼,卻忽然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頓住了。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院門口。
陸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是一愣。
只見那破敗的院門口,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正是昨日那位冷若冰霜的絕色師父,袁冰。
她就那么靜靜地立在那里,仿佛與清晨的薄霧融為了一體。晨光灑在她身上,非但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反而讓她那身白衣,更顯清冷,讓她那張絕美的臉,更添寒意。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痹従忛_口,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打擾了陸三公子……吃早點的雅興?!?/p>
陸辭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袁冰邁步走進院子,那雙銳利的鳳眼,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這破敗的環(huán)境,便落在了陸辭身上。
“陸將軍既然將你托付于我,那么,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彼届o地陳述著一個事實,“我的課,你躲不掉?!?/p>
陸辭心中哀嚎,臉上卻只能擠出笑容:“師父說笑了,我怎敢躲著您呢?”
袁冰沒有理會他的貧嘴,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說道:“你可知,我為何會答應你父親,來教你這個……眾人眼中的廢物?”
陸辭搖了搖頭。
袁冰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復雜的情感,那是一種混雜著驕傲與傷感的追憶。
“因為你的兩位兄長,陸云帆,陸云飛,都曾是我的弟子。”
她的聲音很輕,卻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陸辭的心上。
“他們,是我一生之中,見過最具天賦、也最刻苦的兩個少年。云帆的槍,云飛的劍,都曾是這安和城里,最亮的光?!?/p>
“只可惜……天妒英才?!?/p>
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壓力,瞬間籠罩了陸辭。他仿佛看到了兩位從未謀面的兄長,那光芒萬丈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而他,只是一個頂著他們光環(huán)的……冒牌貨。
“來吧,”袁冰收回了思緒,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讓我看看,你這具被酒色掏空的身體里,還剩下幾分陸家的血性?!?/p>
她示意陸辭,展示一下拳腳。
陸辭硬著-頭皮,在院子中央拉開架勢。他將腦子里所有看過的武打片片段都過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氣,開始胡亂比劃起來。
只見他時而一個黑虎掏心,時而一個餓虎撲食,動作僵硬,毫無力道,那模樣,與其說是在打拳,不如說是在跳大神,充滿了現(xiàn)代廣播體操與老年迪斯科混合的詭異美感。
小月在旁邊,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
袁冰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她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那是一種混雜著震驚、失望、茫然,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絕望。
她終于明白,陸遠山為什么會說出“就算要了他的半條命也由你”這種話了。
因為,眼前這個東西,根本就不是人!是塊石頭,都比他有學武的天賦!
她當初,為什么要答應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陸辭也從袁冰那生無可戀的眼神中,讀懂了一切。
他尷尬地收回姿勢,深切地感受到,原主這個廢物的程度,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認知下限。
良久。
袁冰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才壓下了拔劍清理門戶的沖動。
她用一種給死刑犯宣讀罪狀的語氣,冷酷地開口了。
“聽好了,廢物。武道一途,共分五境,每境,又分上、中、下三層?!?/p>
“第一境,【淬體境】。打熬筋骨皮肉,修習拳腳功夫,強身健體,為武道之基。尋常的江湖好手,大多止步于此?!?/p>
“第二境,【凝氣境】。于丹田之中,凝聚內(nèi)力??娠w檐走壁,力逾千斤。踏入此境,方為真正的武者?!?/p>
“第三境,【真元境】。內(nèi)力化為真氣,運行周天??烧鏆馔夥牛艨諅?,摘葉飛花,皆可殺敵。”
“第四境,【罡氣境】。真氣凝如實質(zhì),護佑周身。刀槍不入,開山裂石,已是世間一流高手?!?/p>
“至于第五境,【天人境】。那已是傳說中的武道宗師之境,可窺天地之機,壽增百載,神龍見首不見尾?!?/p>
一番話說完,袁冰看著陸辭,像是在看一堆垃圾,冷冷地補充了一句:“以你的天賦,這輩子,能僥幸突破到凝氣境中層,都算是你祖上積德,老天開眼了。”
陸辭聽得倒是津津有味。好家伙,一個如此清晰完整的武力等級體系,這不比那些動不動就“恐怖如斯”的玄幻小說設定嚴謹多了?
“現(xiàn)在,”袁冰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扔給陸辭,“這是最基礎的《玄元心法》,無需你識字,我已經(jīng)將運氣路線圖畫在了上面。你現(xiàn)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站樁?!?/p>
她親自走到院中,雙腿微屈,雙手在胸前環(huán)抱,擺出了一個簡單無比的姿勢。
“每日,至少站夠半個時辰。意守丹田,感受心法路線。五日之后,我再來檢查?!?/p>
說罷,她看都懶得再看陸辭一眼,轉(zhuǎn)身,身形一閃,便如同一縷青煙,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陸辭拿著那本心法,在風中凌亂。
“這就……完了?”他忍不住吐槽道,“五天才來一次?這是師父還是上門家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少爺!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旁邊的小月,卻是一臉的興奮和崇拜,兩眼都在放光,“您知道嗎?袁……袁師父,可是我們大慶朝都有數(shù)的高手!我聽府里的護衛(wèi)說,她老人家,早已是……是罡氣境上層的大宗師了!”
罡氣境上層?!
陸辭一愣。那豈不是這個世界里,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那一小撮人?
這種級別的高手,竟然會來教自己這個“武學奇葩”?
陸辭看著手中的《玄元心法》,又看了看那個簡單到可笑的樁功姿勢,第一次,對自己這具身體,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
難道……我這身體,真的只是看起來廢柴?
抱著試一試也無妨的心態(tài),陸辭學著袁冰的樣子,擺開了站樁的姿勢。
初始,只覺得雙腿酸麻,手臂沉重,渾身都難受。
但當他按照心法上的路線圖,嘗試著將意念沉入丹田時。
異變,發(fā)生了!
一股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流,忽然,從他空空如也的丹田之中,誕生了!
那暖流,細若游絲,卻又無比清晰。它仿佛一個害羞的新生兒,小心翼翼地,順著心法圖上的路線,開始緩緩地……流動。
雖然只流動了短短一瞬,便因他身體的晃動而消失不見。
但那種感覺……
那種體內(nèi)有“東西”在動的感覺,卻讓陸辭渾身一震,眼中,爆發(fā)出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精光!
原來,練武是這種感覺!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內(nèi)力!
一種全新的、名為“好奇”與“興奮”的情緒,瞬間點燃了他!
“咕嚕?!?/p>
然而,就在他準備再次嘗試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從他肚子里響了起來。響亮,而又清晰。
他餓了。
站樁的巨大消耗,讓他感覺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陸辭瞬間從“武道宗師”的幻想中,回到了“解決早飯”的現(xiàn)實。
他看著旁邊同樣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小月,尷尬地笑了笑。
“那個……我們還是先去解決早飯問題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