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邊境,駐軍地,主帥大殿。
殿中央,一個纖細卻挺拔如青松的身影靜靜佇立。
青絲被一根樸素的墨玉簪利落高束,幾縷碎發(fā)拂過光潔的額角。
她身上并非華麗的宮裝,而是一襲玄色軟甲,甲葉在火光下流淌著幽暗的光澤。
臂甲上還殘留著未能完全拭凈的暗褐色血痂與風沙的痕跡。
那是剛剛結(jié)束的北夷之戰(zhàn)的烙印。
她手中,正托著一枚溫潤卻在此刻顯得格外沉重的折子。
折子之上,以秘法鐫刻的金色龍紋盤繞,散發(fā)出不容置疑的煌煌天威。
這赫然是來自大乾皇宮的圣旨。
殿內(nèi)一片沉寂,只有炭火爆裂的噼啪聲和殿外呼嘯的風聲交織。
空氣仿佛凝固,連跳躍的火苗都似乎矮了幾分。
大殿正上方,青銅虎椅上坐著一個偉岸的中年男子。
此人便是大乾武侯李無極。
這位威震邊疆令異族聞風喪膽的統(tǒng)帥。
此刻臉上卻沒有戰(zhàn)場上的殺伐果決,而是籠罩著一層深深的凝重與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一身戎裝未卸,甲胄上同樣帶著戰(zhàn)場的風霜,目光復(fù)雜。
“汐兒,圣旨已至,陛下…將你賜婚于太子?!?/p>
李無極的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沉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而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女兒平靜得近乎冷漠的側(cè)臉。
“我李氏一族,自先祖劍神李乘風大人起,護佑大乾江山社稷已八百載,世代忠良。
陛下將你賜婚于太子,自有其深意,作為臣子,我們要做的,便是服從皇命,恪盡職守?!?/p>
聞言,李云汐沒有說話,只是握著玉簡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幾分,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殿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時間仿佛被拉長。
炭火的光影在她清冷的眸子里跳躍,映照不出絲毫情緒的波瀾。
片刻之后。
李云汐緩緩抬起頭。
目光越過跳動的火焰,投向殿外那片被風雪籠罩的蒼茫大地。
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座巍峨?yún)s暗流洶涌的皇城。
“父親大人,我嫁!”
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斬斷所有猶疑的決絕。
李無極眼中掠過一絲痛惜與欣慰交織的復(fù)雜情緒。
李云汐收回遠眺的目光,轉(zhuǎn)向父親。
那雙曾令數(shù)十萬敵軍膽寒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沉靜。
“昔日,先祖李乘風大人曾以一劍鎮(zhèn)守國運八百年。
今日,我李云汐,亦可為一諾,護他趙乾一世平安?!?/p>
她的話語頓住,指尖輕輕拂過腰間佩劍的冰冷劍柄。
那柄伴隨她浴血奮戰(zhàn)飲盡敵血的長劍,輕輕一顫,仿佛在無聲回應(yīng)。
“只是護他平安,無關(guān)風月?!?/p>
“我的戰(zhàn)場,從來不在深宮庭院。”
“明日,我便啟程,班師回朝。”
李云汐將手中的圣旨輕輕放在身旁冰冷的石案上,發(fā)出清脆的磕碰聲,聲音恢復(fù)了統(tǒng)帥的果決。
隨即,她轉(zhuǎn)身,玄甲鏗鏘作響,邁著堅定而無聲的步伐,走向殿門。
厚重的殿門被親衛(wèi)推開,夾雜著雪沫的凜冽寒風瞬間涌入,卷起她束發(fā)的青絲與玄色披風,獵獵作響。
她的身影融入門外那片風雪彌漫的天地,沒有回頭。
李無極望著女兒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久久無言。
次日,京畿官道。
黑龍旗獵獵作響。
三千玄甲騎如沉默的鋼鐵洪流,碾過初春泥濘的官道。
馬蹄聲悶雷般滾過大地,驚得道旁新抽嫩芽的柳枝瑟瑟顫抖。
為首一騎,玄甲玄馬,兜鍪狼首猙獰。
此人,正是班師回朝的大乾女殺神李云汐。
她目視前方,兜鍪下冰冷的眸光穿透面甲的縫隙,牢牢鎖定著地平線上逐漸清晰的山河輪廓。
貼身女副將林校尉策動坐騎,小心翼翼地靠近主帥。
她同樣一身輕便皮甲,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眼神銳利。
“將軍,京城剛傳來密報,昨夜…月湖明月閣,太子現(xiàn)身了?!?/p>
她聲音極小,語速極快,確保只有李云汐能聽清。
李云汐握著韁繩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哦?”
聲音透過面甲傳出,帶著金屬的嗡鳴,聽不出任何情緒。
林校尉咽了口唾沫,繼續(xù)道。
“太子…與晉王府世子趙炎起了沖突。
而且…據(jù)報,他當眾…攬了明月閣花魁柳含煙的腰肢,舉止輕浮?!?/p>
聞言,李云汐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她甚至懶得去評價,仿佛太子的行徑,連讓她多費一絲唾沫都不值得。
“傳令下去,入京之后,所有人謹言慎行,約束部屬,非召不得擅離駐地。”
“可是將軍,您畢竟已被賜婚太子,是未來的太子妃,若任由太子如此…荒唐,不僅有損您的清譽,更會…”
林校尉忍不住策馬再靠近半步,聲音帶著急切和擔憂。
“林校尉!”
李云汐猛地側(cè)首。
面甲上那幽深的眼孔瞬間對準了副將,兩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
帶著戰(zhàn)場上淬煉出足以凍結(jié)血液的森然殺氣,狠狠盯向?qū)Ψ健?/p>
林校尉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天靈蓋,后面的話生生卡在喉嚨里,連呼吸都為之一窒。
“記住你的身份。”
李云汐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切割著空氣。
“我李云汐的劍,只斬外敵,不掃后院穢物,我只護他安危,其它與我無關(guān)。”
她猛一抖韁,戰(zhàn)馬嘶鳴加速!
鐵蹄轟鳴,卷起漫天煙塵,直撲那座金玉其外暗流洶涌的皇城。
......
太子府后園,碧水微瀾。
湖心亭中,趙乾一身白衣,姿態(tài)閑散。
手中一根青竹釣竿垂入湖水,浮漂在水面紋絲不動,仿佛凝固在時光里。
“殿下,李將軍的車駕,已過云霞嶺,距離天陵渡口不足五十里?!?/p>
黃老低沉嘶啞的匯報聲,打破了亭中的靜謐。
趙乾眼皮微抬,目光依舊落在毫無動靜的魚竿上,指尖隨意捻動著光滑的竹竿,淡淡應(yīng)了一聲。
黃老頓了頓,渾濁的眼珠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繼續(xù)道:
“天陵渡口,有高手埋伏李將軍,殿下是否...”
趙乾捻動釣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頓,隨即恢復(fù)如常。
“天下樓的手筆?”
“是。” 黃老確認道。
“根據(jù)傳回的風信,帶花字,應(yīng)是…天字輩的花滿樓。
此人乃半步宗師,一手斷江刀能開山斷河,極為厲害?!?/p>
趙乾聽完,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
若救下李云汐,可能會加深自己和她的因果,這不利于讓其悔婚的初衷。
可若不救,李云汐折在天陵江,武侯必定歸京。
屆時,邊軍動蕩,晉王、宋家等勢力定會趁勢而起,攪動風云,將會提前增加各種麻煩。
所以,李云汐,不能死。
趙乾目光從那固執(zhí)不動的魚竿上移開,望向亭外碧藍如洗的天空,眼神深邃。
“東宮池塘太淺,家魚輕易不肯咬鉤,隨我去外面,釣一條不開眼的雜魚。
這潭死水,也該攪動攪動了?!?/p>
趙乾說完,起身邁步走向連接岸邊的九曲廊橋,步履從容。
走出幾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隨即吩咐道:
“對了,去找一幅李云汐的畫像,釣魚怎能少了餌?!?/p>
黃老應(yīng)諾,身影如同融化在陽光下的墨跡,悄無聲息地從亭角陰影中淡去。
只留湖心亭空蕩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