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學習，晚上訓(xùn)練，小滿這周的日子水深火熱，就連回到家，她爸媽都說：“咱們女兒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呀，以前還像個棍子，現(xiàn)在瘦的只剩排骨了，晚上回來邋里邋遢，這是不是抑郁的征兆呀！”小滿不知道爸媽的內(nèi)心戲這么豐富，還在納悶為啥這幾天伙食是越來越好，爸媽看自己的眼神是越來越奇怪。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小滿癱在床上玩手機不想起床?！斑诉诉恕诉诉恕币魂嚽瞄T聲響起，隨后就聽見媽媽的話：“小滿，我和你爸有事出去一趟，你睡醒了記得幫你奶奶拿藥哦。藥在你表哥那?！?/p>
“好的，收到！”小滿跳下床，伸個懶腰，邁著輕快的小步伐搞好洗漱、早飯，美美地換個小裙子，出門打車去醫(yī)院拿藥。
午后的陽光透過醫(yī)院走廊巨大的玻璃窗，明晃晃地鋪灑在光潔冰冷的地磚上，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揮之不去的凜冽氣味，混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藥味。小滿百無聊賴地靠在表哥辦公室外的墻上，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面。表哥臨時被叫去急診會診，讓她等他回來拿給奶奶開的降壓藥。
時間一分一秒地挪動，走廊里人來人往，白大褂步履匆匆，病號服神色疲憊。小滿站得有些腿酸，決定在附近稍微走走。漫無目的地拐過一個安靜的轉(zhuǎn)角，腳步放得很輕。這里的病房似乎更安靜些，陽光也顯得更加蒼白。
就在她經(jīng)過一間半掩著門的單人病房時，一個極其熟悉、卻又帶著一種從未聽過的、近乎溫柔的聲線，像一縷微弱的電流，猝不及防地鉆進了她的耳朵。
“……今天天氣很好，外面有太陽。”
是顧沉！
小滿的心猛地一跳，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屏住了呼吸。那聲音低沉依舊，卻褪去了平日里球場上的冷冽和訓(xùn)練場上的嚴厲，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的、近乎哄勸的柔軟。他在跟誰說話？
鬼使神差地，小滿微微側(cè)身，借著門縫透出的狹窄視野，向病房內(nèi)望去。
窗明幾凈的單人病房，陽光斜斜地打進來，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病床上，安靜地躺著一個人。一個瘦削的中年女人，長發(fā)梳理得還算整齊，但面色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雙眼緊閉，毫無生氣地陷在潔白的枕頭里。各種監(jiān)測儀器的管線無聲地纏繞在她身側(cè)，屏幕上跳動著平穩(wěn)卻冰冷的線條。
而顧沉，就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
他背對著門的方向，微微弓著背，側(cè)影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單薄。他手里拿著一條干凈的濕毛巾，正無比專注地、動作輕柔地擦拭著女人的手背，然后是手臂。那小心翼翼的姿態(tài)，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怕多用一分力氣就會碰碎。
他低著頭，小滿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專注的動作輪廓，周身籠罩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
“……醫(yī)生說指標都穩(wěn)定?！彼贿叢潦茫贿叺吐曊f著，像是在匯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我上周測驗成績下來了，還行。英語努努力，江城大學沒問題。下周校運會……。”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聲音更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媽，我都在認真努力地生活，你……別睡太久?！?/p>
最后那三個字，輕得如同嘆息，卻像重錘狠狠砸在小滿心口。一股難以形容的酸澀瞬間沖上鼻腔，眼睛也跟著模糊起來。她下意識地捂住嘴，生怕發(fā)出一絲聲響驚擾了這沉重而私密的一幕。原來……他那些神出鬼沒、行色匆匆的瞬間，那些偶爾流露出的疲憊和沉默，根源都在這里。
“小滿？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表哥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驚訝。
她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轉(zhuǎn)過身，心臟狂跳不止，臉上還殘留掩飾不住的震驚與慌亂。
表哥穿著白大褂，手里拿著一個裝著藥盒的袋子，疑惑地看著她，又順著她方才的視線瞥了一眼那半掩的病房門，瞬間了然。他眉頭微蹙，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復(fù)雜，隨即輕輕嘆了口氣，把小滿往旁邊走廊拉了幾步，壓低了聲音：
“看到顧沉了？”
小滿慌亂地點點頭，喉嚨哽得說不出話。
表哥看著那扇門，眼神里帶著醫(yī)者的冷靜，也帶著一絲對少年的同情：“那是他媽媽。三年前的事了。重度抑郁……自殺未遂，從六樓跳下來……命是搶回來了，但腦損傷太嚴重……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植物狀態(tài)。”
“自殺……未遂？”小滿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冰碴，刺得喉嚨生疼。那個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蒼白面容，和顧沉剛才那小心翼翼擦拭的動作、那帶著哄勸的溫柔語氣，瞬間在她腦海里交織碰撞，掀起驚濤駭浪。
“嗯?！北砀琰c點頭，聲音低沉，“很突然。具體原因不清楚，聽人說醫(yī)藥費、護工費……全靠顧沉一個人扛著。打比賽拿獎金、做家教、甚至晚上還去便利店兼職……”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小滿震驚又蒼白的臉上，“這孩子……不容易?！?/p>
“他爸爸呢？”小滿怎么也想不通，這些為什么只有顧沉一個人承擔，他也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呢。
“我們沒見過，他也沒提過。”表哥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了顧沉堅硬外殼下不為人知的真相。那些他行色匆匆的背影、眉宇間偶爾閃過的疲憊……此刻都有了沉重而心酸的注解。小滿下意識地又望向那扇半掩的門縫。里面，顧沉似乎已經(jīng)停止了擦拭，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微微低著頭，看著病床上的人，沉默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陽光落在他寬闊卻顯得有些孤寂的肩背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別打擾他了?！北砀巛p輕拍了拍小滿的肩膀，把藥袋塞進她手里，“走吧?！?/p>
小滿機械地跟著表哥轉(zhuǎn)身離開，腳步有些虛浮。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剛才的畫面，走到走廊拐角，她忍不住再次回頭。那扇半掩的病房門，像一道沉重的閘口，隔開了兩個世界。就在視線收回的剎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顧沉動了一下。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似乎……落在了門口的方向？
心猛地一縮，小滿迅速轉(zhuǎn)回頭，快步跟上表哥，逃離了這條寂靜得令人窒息的走廊。
醫(yī)院外，午后的陽光依舊熾烈，卻驅(qū)不散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寒意和翻涌的酸楚。掌心捏著的藥袋邊緣，似乎還殘留著醫(yī)院消毒水的冰涼味道。那個在陽光下奔跑如風的少年，他的影子深處，原來藏著如此深不見底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