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筱筱站在斑駁的木門前,指尖輕觸粗糙的門框,冰涼的觸感讓她徹底確信——自己真的穿越了。清晨微光中,三個瘦小的女孩正揉著眼睛起身,她們身上套著不合身的粗布衣裳,黑灰與深藍的布料像麻袋般罩住單薄的身軀。蠟黃的頭發(fā)枯草似的支棱著,凹陷的臉頰透著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青白。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一座典型的農(nóng)家院落映入眼簾。左右兩側(cè)是相連的廂房,正對著的是三間主屋。主屋門前延伸出半人寬的檐廊,兩側(cè)對稱分布著木窗和偏門。因正門緊閉,屋內(nèi)情形不得而知。
“四丫,帶五丫去河邊把衣裳洗了?!蹦昙o(jì)最大的女孩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曉得了,三姐?!北粏咀魉难镜氖龤q少女低聲應(yīng)著,牽起顧筱筱的手走向檐廊。兩個碩大的柏木洗衣盆靜靜擱在墻角,顧筱筱試探性地抱起其中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這副瘦弱身軀竟能輕松扛起沉甸甸的木盆——肌肉記憶遠(yuǎn)比想象中深刻。
穿過蜿蜒的村道時,顧筱筱悄悄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錯落的農(nóng)舍沿著黃土路延伸,遠(yuǎn)處層巒疊嶂的山影將村落環(huán)抱其中。此起彼伏的雞鳴聲里,四丫領(lǐng)著她拐上一條羊腸小道。約莫七八分鐘后,潺潺水聲漸近,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躍入眼簾。
“四丫!這兒!”溪邊洗衣的少女揮舞著濕漉漉的手臂。顧筱筱學(xué)著四丫的樣子蹲在青石板上,將粗布衣裳浸入沁涼的溪水。當(dāng)她真正觸碰到這些衣物時,才明白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這些粗麻布料稍用力就會綻開線頭,分明是反復(fù)縫補過的舊衣。
“聽說魏家那半大小子...”婦女們的閑談聲順著水波飄來。顧筱筱的耳朵突然捕捉到關(guān)鍵信息,手中的棒槌頓時停在半空。十三歲的少年?病倒?會不會是...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搓洗衣物的動作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日頭漸高時,兩人抬著洗好的衣物返回。晾完最后一件粗布衫,顧筱筱又被帶進煙熏火燎的灶房。此刻主屋大門已然打開,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堂屋。顧家寅時上田里放水的都回來了。三丫正在灶臺前攪動一鍋看不出原料的糊狀物,鐵鍋邊緣結(jié)著厚厚的黑色鍋巴。
顧家一大家子二十一口人的飯菜分配像場沉默的儀式。男人面前擺著泛青的菜團子,一碗黑乎乎的粥,婦人碗里只有一碗黑乎乎的粥,小孩只有半碗。顧筱筱盯著碗里散發(fā)古怪氣味的糊糊,余光瞥見四丫正虔誠地舔著碗沿。當(dāng)她硬著頭皮咽下第一口時,粗糲的觸感刮過喉嚨,苦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這分明是摻了麩皮的野菜粥。
飯后顧筱筱又被拉去山腳下挖野菜。山坡上散落著同樣面黃肌瘦的孩童,他們的籃子像永遠(yuǎn)填不滿的無底洞。直到暮色四合,顧筱筱才找到機會溜出院子。她沿著主路徘徊,逢人便擠出乖巧的笑容,卻在轉(zhuǎn)身后焦急地張望——那個生病的魏家少年,會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嗎?
月光爬上窗欞時,顧筱筱蜷縮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穿越后的第一個晝夜在忐忑中流逝,而尋找的答案依然藏在迷霧里。
魏家西廂房內(nèi),謝辰仰躺在硬實的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著斑駁的房梁,思緒翻涌。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半個月了,可筱筱到底在哪兒?整個村子都被他翻遍了,卻連半點她的蹤跡都沒尋到。
這具身體的原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命運多舛。父親上山打獵時淋了雨,染上風(fēng)寒,請遍大夫也沒能救好。母親既要照顧病榻上的丈夫,又要下地干活,終于是熬不住,一次在地里除草的時候昏倒了,后腦重重磕在石頭上,當(dāng)場沒命。父親聽到噩耗,病情急轉(zhuǎn)直下,沒過兩天也跟著撒手人寰。
少年剛辦完母親的喪事,又得操持父親的葬禮,悲痛交加之下,在靈堂前昏死過去。再醒來時,殼子里的人,已經(jīng)換成了謝辰。
他閉上眼,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筱筱,你到底在哪兒?
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地過了幾天,顧筱筱終于找到時間溜了出來。
村東頭的顧鐵山家鬧出了大動靜,引得左鄰右舍都圍過去看熱鬧。顧筱筱混在人群里,踮腳望了一眼——顧鐵山家院門口擠滿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在吵什么。她沒興趣湊這個熱鬧,趁著沒人注意,悄悄退了出來,徑直往松山腳下走去。
魏家的院子孤零零地坐落在松山腳下,離村子有些距離,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吹過松林的沙沙聲。顧筱筱站在斑駁的木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門“吱呀”一聲開了。
站在門內(nèi)的少年一身書生打扮,面容清雋,膚色略顯蒼白,眉宇間透著幾分文氣。他微微蹙眉,略帶疑惑地看著她:“你是?”
顧筱筱連忙收回打量的目光,故作鎮(zhèn)定道:“你好,聽說你家有西紅柿籽,我奶奶叫我來借點?!?/p>
“沒有?!鄙倌険u頭。
顧筱筱心頭一沉,失望瞬間涌了上來。
然而,就在她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時,少年忽然遲疑了一下,問道:“等等……你說的西紅柿,是西紅柿番茄的那個西紅柿嗎?”
顧筱筱猛地抬頭,眼睛一亮:“謝辰?!”
她再也抑制不住激動,一把抱住了他。謝辰同樣驚喜,但很快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沒人注意后,迅速將她拉進院子,反手關(guān)上了門。
院子里,兩人緊緊相擁,仿佛要把這些天的思念都揉進這個擁抱里。過了許久,顧筱筱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低聲說道:“我們應(yīng)該是穿越了。我這完全沒有原主的記憶,這幾天在顧家都是跟著顧四丫干活,連話都不敢多說,就怕被人當(dāng)成妖怪?!彼穆曇衾飵е鴰追趾笈?。
謝辰輕輕握住她的手:“我來這里十多天了,幸運的是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剛穿過來時,我就把村子找了個遍,一直沒找到你,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過來了。”他的眼神溫柔而堅定,“還是你聰明,知道用西紅柿來試探。”
“這邊管西紅柿叫“洋柿子”,我猜著如果不是你,應(yīng)該也不會露餡?!?/p>
“我從顧四丫那里打聽到?!鳖欝泱銐旱吐曇粽f,“魏家是剛搬來這邊不久,平時很少和村里人來往,我就想著他們可能不知道西紅柿是什么?!?/p>
謝辰神色凝重起來:“筱筱,現(xiàn)在我們最大的問題是你不了解這里的情況。沒有原主的記憶很危險。”他思索片刻,“這樣,你先在顧家盡量低調(diào),少和他們接觸。我會想辦法幫你脫身?!?/p>
“嗯,我現(xiàn)在從顧四丫那知道了,原生的那家人也姓顧,她在顧家排行老五,叫顧五丫,十一歲。我現(xiàn)在就跟著顧四丫,在家就是個爹不愛娘不疼,更別說其他人了,顧四丫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努力當(dāng)個透明人。”顧筱筱咬了咬嘴唇,“就怕萬一不小心露餡,被他們當(dāng)妖怪燒了...”
“對了,”謝辰突然想起什么,“你現(xiàn)在不能叫我原來的名字了。這具身體叫魏柏,你要記住不能叫錯了?!敝x辰嚴(yán)肅地對對顧筱筱說:
“嗯,我記住了?!鳖欝泱汔嵵氐拇饝?yīng)道。
相聚的時光總是流逝得飛快。顧筱筱望著天邊漸沉的夕陽,只覺得才相見片刻,便又要分離。她戀戀不舍地攥著謝辰的衣袖,指尖微微發(fā)顫。
“我該回去了?!彼p聲說道,聲音里浸著化不開的眷戀。
謝辰溫柔地?fù)徇^她的發(fā)梢,將一縷散落的發(fā)絲別到她耳后:“小心些?!焙喍痰娜齻€字,卻含著千般叮嚀。
顧筱筱點點頭,強壓下心頭翻涌的不舍。他們?nèi)缃裆硖幃愂溃松夭皇?,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復(fù)。這份謹(jǐn)慎,是對彼此最好的保護。
踏著暮色往回走時,顧筱筱摸了摸胸口。那里一直壓著的巨石,此刻終于松動了幾分。縱使前路未卜,但知道謝辰就在不遠(yuǎn)處,這陌生的世界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惶恐。
她悄悄回頭,看見那個清瘦的身影仍立在院門前,在漸濃的夜色中執(zhí)著地守望。這個畫面,足夠溫暖她熬過又一個漫長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