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氣不知何時變了模樣,明亮的客廳原本透過落地窗能看見漫天碎鉆般的星辰,這會兒卻被濃重的墨色云層吞噬。
細密的雨滴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細碎而持續(xù)的聲響。
“嘖,這鬼天氣,說變就變?!毙O走到窗邊,看著小區(qū)路燈下被雨絲暈染開的光圈,“剛剛還好好的呢?!?/p>
她回頭看了看還在慢悠悠收拾茶具的高遠和佳佳,又瞥了眼抱著膝蓋蜷縮在懶人沙發(fā)上的小姑娘,孫応莎似乎有些出神,目光虛虛地落在那個盒子上。
高遠也看了眼窗外,雨勢似乎越來越大了,“這雨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了?!?/p>
他擦干手,提議道:“要不……你倆今晚就住這兒?家里還有兩個臥室呢,被套啥的都是新?lián)Q的?!?/p>
佳佳臉色坨紅,晃著小腦袋:“我看行!莎莎,你說呢?”她又看向?qū)O応莎。
孫応莎似乎被喚回了神思,她抬眼看了看窗外密集的雨,又看了看高遠和小漁。
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嗓音帶著點疲憊和慵懶:“嗯,好,那就麻煩遠哥和小漁姐姐了?!?/p>
“我們姐妹之間說什么麻煩!”小漁擺擺手,和高遠進房間準備洗漱用品。
因為孕期的原因小漁早就困了,等洗漱收拾好,就和倆人道了晚安,佳佳也因為微醺過度腦袋昏昏沉沉,沾床就睡。
客廳的大燈熄滅,只留下角落里的一盞光線柔和的落地燈。
一室靜謐,窗外的雨聲清晰的回蕩在屋里,客房里本該休息的孫応莎,卻悄悄的抱著枕頭,重新坐回了客廳那個橙黃的懶人沙發(fā)上。
她沒有開燈,把自己深深陷進那團柔軟的沙發(fā)里,像一只尋求庇護的小動物。
茶幾上,之前三人喝茶的杯盞早已收拾干凈。
只剩下一個空了的紅酒瓶,瓶底還殘留著幾滴暗紅的液體,空氣里,淡淡的茶香早已被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紅酒的醇厚果香取代。
不知是這突如其來的雨夜勾起了什么,還是那個靜靜躺在茶幾上的小禮物擾亂了心湖。
孫応莎又從酒柜里拿出一瓶啤酒,沒有配菜,沒有言語,只是一口接一口,在寂靜的客廳里,對著窗外的雨幕,無聲地對飲。
那些刻意壓下的思緒,此刻在酒精和雨聲的催化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腦海中浮現(xiàn)出王?欽那時而張揚時而別扭的臉,他訓練時專注的眼神,贏球后爽朗的笑,還有那些……聲嘶力竭地質(zhì)問,歇斯底里自嘲的笑。
如同被雨水打濕的膠片,一幕幕在眼前模糊地晃動。
“王?欽……”她低低呢喃了一聲,聲音輕的像嘆息,瞬間被雨聲吞沒,“為什么呢?”
為什么準備禮物呢?為什么又忘記送呢?為什么偏偏……現(xiàn)在才送到她手里呢?無數(shù)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纏繞著她。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悶悶的,又帶著一種尖銳的酸澀,是酒精的作用嗎?還是別的什么?她分不清,只覺得一種巨大的疲憊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像這深夜的雨,無邊無際的漫上來,浸透了她的身體和靈魂。
主臥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小漁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走出來,大概是口渴想去廚房倒水。
客廳昏暗的燈光下,她先是模糊地看到懶人沙發(fā)上有個人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孫応莎。
“莎莎?你怎么還沒……”,她的問話卡在了喉嚨里。
借著落地窗微弱的光線,她看清了孫応莎的樣子,她蜷在那里、一動不動、蒼白的臉頰在昏暗光線下更顯脆弱,眼眶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濃重的陰影。
她嘴唇緊抿著,帶著一絲倔強,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樟说木破烤驮谒_邊,無聲地訴說著她獨自度過的,與酒精為伴的時光。
整個人散發(fā)的那種氣息,不再是賽場上熟悉的銳利或平日的開朗,而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悲傷和茫然,像一只迷途的,被雨淋得渾身濕透,找不到歸處的小獸。
那種毫無防備的,近乎支離破碎的脆弱感,讓小漁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瞬間睡意全無,只剩下滿滿的不忍和心疼。
小漁站在門口,腳步像是被釘住了,喉嚨發(fā)緊,一時竟不知該上前,還是該退回房間,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她從未想過,那個總是元氣滿滿、像小太陽一樣的莎莎,心里也藏著這樣沉重的雨夜。
她看著桌上的禮物,自私的想,這一切,是不是都因為王?欽和他那個未來得及送出的禮物呢?
思考片刻后,小漁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沒有驚動熟睡的高遠,在衣柜摸索了一陣,找到了一條毛毯,她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客廳。
雨聲依舊淅瀝,是這寂靜空間里唯一的背景音,她屏住呼吸,動作輕的不能再輕,小心翼翼地將毛毯展開,蓋在了孫穎莎單薄的身體上。
毛毯落下的瞬間,帶來的重量和溫暖似乎驚醒了她。
孫応莎睜開眼,帶著濃重的迷茫和未散盡的濕意,她看了看身上多出來的毛毯,又看了看蹲在她面前,一臉擔憂的小漁。
“小漁姐姐?”她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和鼻音。
“嗯,是我。”小漁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她笑著問,“怎么不去客房睡???跑這兒窩著,是不是……認床?。俊?/p>
孫応莎沒有立刻回答,她輕輕動了動,把自己埋進毛毯里,只剩下小半張臉,視線卻飄向了窗外。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小漁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或者再次迷糊睡過去的時候,她低低的聲音,像囈語般,在雨聲中響起,
“小漁姐姐,你知道嗎?”她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向她微微一笑,“我以前特別羨慕別人,能談……三五年、甚至更久的戀愛?!?/p>
這話題來的太突兀,小漁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孫応莎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
她像是在向自己傾訴,又像是在對著無邊的雨夜訴說:“羨慕那種……時間沉淀下來的默契,那種不管經(jīng)歷什么,都知道對方在那的安心?!?/p>
“羨慕那種吵吵鬧鬧后還能笑著擁抱和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那種……能一起走很久很久的感覺……現(xiàn)在只覺得要原諒對方多少次,才能走那么久啊……”
客廳陷入了更深的寂靜,小漁的腦子飛快的轉(zhuǎn)著,最后總結(jié)出一個結(jié)果,“莎莎……其實,你和楚欽……你們心里,還愛著對方,對嗎?”
孫応莎看著窗外的雨,沉默許久。
“雨太大了……”她喃喃道,沙啞的嗓音中帶了一絲無奈與苦澀,“我們……回不去了?!?/p>
小漁的心猛地一沉,正想順著雨的話題安慰她,等雨停了就好了,卻見莎莎緩緩地,緩慢地搖了搖頭。她的目光從雨幕上收回,落在了小漁的臉上。
她看著小漁,略帶著幾分自嘲的笑了笑,一字一句,清晰而用力的補充道:“但我說的,不是雨?!?/p>
因為有些雨,一旦落下,就真的再也無法回到天上了。
有些人,一旦錯過某個路口,就真的只能隔著這傾盆大雨,遙遙相望,再也無法并肩同行了。
“小漁姐姐,晚安?!?/p>
留下這句話,孫応莎默默地站起身進了客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