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精神療養(yǎng)中心,最高隔離病房的冷光白得刺眼。
凌莧穿著束縛衣,安靜地坐在床沿,手腕腳踝的金屬抑制枷鎖壓得皮膚生疼。
她對面床上,是一位枯槁的老人,身上連著數(shù)臺監(jiān)測儀器,線條微弱地起伏著,發(fā)出單調(diào)的嘀嗒聲,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生命緩慢流逝的衰敗氣息。
老人渾濁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聲音。
巨大的痛苦和寒冷彌漫在他周圍,瞬間攫住了凌莧。
她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沉重的枷鎖嘩啦作響,跟蹌著走到老人床邊。
護士在門口警惕地看過來。
凌莧仿佛沒看見。
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握住了老人那只枯瘦也同樣冰涼的手。
指尖觸碰的瞬間,海嘯般的冰冷絕望和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將她淹沒!
那是瀕死的孤獨,是對徹底消失的恐懼,是肉體每一寸都在腐朽的冰冷劇痛!
她自己的手臂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刺痛,仿佛同步壞死。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砸在老人冰涼的手背上。
“您.….冷嗎?”她的聲音哽咽破碎,帶著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巨大悲傷,“我……我?guī)湍彼胝f“我?guī)湍?,可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讓她自己都如墜冰窟?/p>
話音未落。
嘀——
刺耳的長鳴撕裂了病房的寂靜。
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條微弱起伏的綠色線條,猛地拉成一道直線。
凌莧如遭雷擊,握著老人的手瞬間僵硬。
那股洶涌的冰冷和痛苦并未隨著心跳停止而消失,反而狠狠扎進她的意識深處,PTSD的陰影瞬間將她吞沒。
她眼前閃過跳樓者墜落的殘影,閃過手術(shù)刀冰冷的反光,閃過獄警驚駭扭曲的臉……世界開始旋轉(zhuǎn)!
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抑制枷鎖被她掙得嘩嘩作響,束縛衣下的皮膚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紅痕,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灼燒。
“鎮(zhèn)靜劑!快!”護士驚恐地沖進來。
就在這時,病房厚重的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穿著磐石制服的男人站在門口,目光平靜地掃過混亂的病房,落在崩潰邊緣的凌莧的身上,靜靜的站在那里,等著她安靜下來,遞上手上的那份協(xié)議。
“凌莧小姐?!彼穆曇敉高^混亂清晰地傳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的能力,不該是原罪?!绷枨{抬起頭,紅腫的眼睛空洞地望著他。
“該被清除的是痛苦本身,不是你?!迸褪厥怪貜?fù)著她曾寫在日記本上,后來被當作“危險宣言”的話語,語氣毫無波瀾。
“簽了這份協(xié)議。進入'方舟’游戲世界。在那里,你的共情力,或許能真正成為拯救的力量,而非毀滅的引信。你可以救無數(shù)人彌補……”他的目光掃過報告上那些因她離開而加速死亡的漸凍癥患者名單,“那些烙印?!?/p>
凌莧的目光落在協(xié)議上,又仿佛穿透了它落在更遠的地方。
她想起那些病人肌肉壞死時,自己手臂同步出現(xiàn)的潰爛劇痛;想起那個跳樓者眼中吞噬一切的絕望,差點將她一同拽下深淵的冰冷觸感......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枷鎖的金屬邊緣硌著皮膚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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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地研究所,地下三層,低溫生物樣本庫。
邢越安靜地坐在一張冰冷的合金床上,閉著眼睛。
冰藍色的頭發(fā)在低溫下仿佛失去了光澤,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他是人體低溫休眠實驗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失敗品,體溫恒定在28度以下的異類。
異變后,他成了行走的低溫芯核,異化冰系異能詛咒般刻入骨髓。
他記得隊友們在科考站被暴風雪困住,他就在旁邊,低溫癥發(fā)作時的身體卻像被凍僵的巖石,連一根手指都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絕望和冰霜爬上他們的臉,將他們封入永恒的冰雕。
他記得更早以前,在那個零下八十度的試驗艙里,同伴向他伸出的手,卻在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被凍傷,最終在救援到來前幾分鐘徹底失去了氣息。
自我厭棄如同最深的寒流,凍結(jié)了他的靈魂。
停尸房是他唯一能獲得片刻“安寧”的地方,那里和他一樣冷,活著,對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種無法擺脫的罪孽。
他安靜的站了起來,走到了樣本庫角落的焚燒爐前,爐口跳躍著幽藍的火焰,他只穿著單薄的束縛衣;冰藍色的發(fā)絲在低溫中顯得更加脆弱。
手里捏著一張微微泛黃的合影--科考隊出發(fā)前,在極地陽光下,所有人笑容燦爛充滿希望,他是最邊緣那個,笑容有些勉強。
他盯著照片上隊友們鮮活的臉龐,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科考站被暴風雪淹沒的絕望呼喊,試驗艙里同伴伸向他又被凍傷的手,最終失去氣息時凝固的眼神......這些畫面日日夜夜啃噬著他,他活著,像一個行走的低溫墓碑,提醒著所有因他而逝去的溫暖。
火焰在爐口吞吐,邢越冰藍色的眼瞳里映著那跳動的幽藍,深處是比絕對零度更深的死寂,他松開手指……照片飄落,一角觸及火焰,瞬間卷曲、焦黑,明亮的笑容被火舌吞噬。
“這次……”他低啞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樣本庫里幾乎聽不見,更像是對自己亡魂的獨白,“換我操控寒冷?!辈辉偈潜粍映惺?,不再是恐懼逃避。他要掌控這詛咒般的力!哪怕代價是徹底沉入冰淵。
樣本庫厚重的觀察窗外,穿著磐石制服的男人,身影融入陰影。
他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合影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看著邢越冰藍發(fā)絲被爐火的熱浪微微拂動又迅速恢復(fù)冰冷。
他的目光掃過邢越手腕上監(jiān)測生命體征的微型儀器,上面跳動的體溫數(shù)字恒定在28以下,就像他的靈魂。
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在死寂的走廊里被低溫吞噬,只有一份加密的“方舟”準入?yún)f(xié)議,無聲地留在了樣本庫門外的接收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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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城郊,化工廠扭曲的鋼筋骨架在夜色中如同巨獸的骸骨。
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和化學(xué)品的殘留氣息。
霍謄靠在一根燒得漆黑的巨大管道下,腳邊散落著幾個空的易拉罐。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枚金屬徽章,邊緣被高溫熔得變形,上面模糊刻著他朋友的名字。
他身上的衣服沾滿黑灰,新長出的紅發(fā)茬在月光下像一簇火苗。
他仰頭灌下最后一口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燒不掉眼前反復(fù)播放的畫面:朋友被推進沖天火海時那張因恐懼和絕望而扭曲的臉,自己徒勞伸出的手,皮膚被火焰舔舐的劇痛...….爆炸的轟鳴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操!”他低吼一聲,猛地將空酒瓶砸向?qū)γ娴慕购趬Ρ冢?/p>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廢墟里格外刺耳。
“救不了人……”他盯著手中變形的徽章,眼神痛苦而瘋狂,像一頭被困在絕境的野獸,“老子不如當個縱火的鬼!燒!都他媽燒干凈!”酒精和仇恨在血液里燃燒,他指尖無意識地竄起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跳躍著,映亮了他眼中失控的戾氣。
“想燒干凈,也得有命活到點火的時候?!币粋€清冷的女聲突兀地在管道上方響起。
霍謄猛地抬頭,火苗瞬間熄滅。逆著稀疏的星光,他看到一個穿著染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管道上,身形瘦削,臉色蒼白,深綠色的瞳孔在夜色里像兩潭幽深的寒水。
她手里捏著一份薄薄的紙質(zhì)文件,風吹動她的衣角。
“你是誰?”霍謄警惕地弓起身,像只炸毛的貓。
她沒回答,目光掃過他攥緊的微章,又落在他新長出的的紅發(fā)上。
她揚手,那份文件如同落葉般飄下,精準地落在霍謄腳邊,文件抬頭是醒目的磐石標記。
她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帶著一種見慣生死的麻木,卻又透著一絲鼓舞的力量,“想報仇,想活著燒了那些雜碎,就起來!”
“簽了它?!彼穆曇魶]有任何波瀾,“別死在這里?!?/p>
她說完,不再看霍謄,轉(zhuǎn)身,身影漸漸消失在扭曲的鋼筋廢墟之后,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霍謄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文件,又看看手中冰冷的徽章。
遠處,化工廠深處似乎傳來巡邏車引擎的微弱聲響,他眼中的瘋狂和痛苦掙扎著,最終被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取代。
他彎腰,撿起了那份協(xié)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