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感覺到了安全點里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氣氛。
她抬起頭,臉上還帶著蹭阿念頸窩留下的紅印,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眨了眨,純凈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后,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精準地落在了角落里那個散發(fā)著最濃烈痛苦氣息的身影——關(guān)希希身上。
千千的大眼睛里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汽,她似乎能“看”到關(guān)希希身上那無形的絕望和痛苦漩渦。那種痛苦,比她之前感受過的任何冰冷都要灼熱,都要讓她難受。
她幾乎沒有猶豫,身體像只靈活的兔子,從阿念溫暖的懷抱里掙脫出來,阿念依舊一動不動,如同沉默的守護者。
千千慢慢走向角落里蜷縮著的關(guān)希希,她的手里,攥著一朵小小的千鳥花,花瓣有些蔫了,卻依舊干凈。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視下,千千跑到了關(guān)希希面前。
關(guān)希希抬起麻木的眼,看著這個突然跑到自己面前的身影,空洞的眼神里沒有任何波動。
千千蹲關(guān)希希身前仰著臉,大眼睛里盛滿了純粹的的擔憂和同情。
她伸出那只沾著一點點泥巴的手,沒有去碰關(guān)希希的臉,而是小心翼翼地將那朵小小的千鳥花,鄭重的放在了關(guān)希希鎖骨位置那個猙獰、焦黑、深陷的神經(jīng)端口殘骸的凹槽里。
那朵脆弱的小花,靜靜地躺在那個象征著毀滅、背叛和巨大痛苦的傷口里,花瓣瓣葉與焦黑的金屬和扭曲的神經(jīng)殘端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千千做完這一切,臉上露出一個努力想安慰人卻有點笨拙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關(guān)希希麻木空洞的眼睛,用她那清脆帶著孩子氣的聲音,認真地說道:“現(xiàn)在,不痛了。”
屬于少女還帶著稚嫩的聲音在洞穴里輕輕回蕩,
關(guān)希希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她那空洞麻木的瞳孔,在觸及那朵塞在傷口里的花和千千臉上那純粹無垢的笑容時,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一種極其陌生的酸澀感,刺穿了她層層包裹的麻木外殼直抵靈魂最深處。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顫抖著,想要去觸碰那朵小花,卻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
在冰層外側(cè),一直如同冰雕般沉默地站在陰影中的邢越,冰藍色的眼瞳第一次清晰完整的倒映出千千那笨拙的安慰動作和關(guān)希希劇烈震顫的瞳孔。他周身的寒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在發(fā)現(xiàn)千千抬頭看向他這個方向的瞬間,他斂了氣息,寒氣便如同嘆息般無聲地逸散開來。
常愿不知道何時走到了關(guān)希希面前,她的指尖帶著微顫,懸停在關(guān)希希鎖骨位置那個猙獰的骸上方。
那朵被千千塞進創(chuàng)口凹槽的白色雛菊,脆弱的花瓣邊緣,在關(guān)希希呼吸的時候,正被端口深處幾根如同焦炭般翹起的的神經(jīng)殘端刮擦著,微微卷曲,滲出細微的汁液。
潔白的生機與毀滅的殘骸,以一種令人心悸的方式強行糅合在一起。
關(guān)希希麻木空洞的瞳孔里,映著常愿冰冷審視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要剖開她的皮囊,剜出深埋其中的真相。
“E7區(qū)?!背T傅穆曇繇懫?,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冰碴,“那份最高機密的任務(wù)執(zhí)行報告的影像記錄我黑進去看過17次?!?/p>
她的指尖并未觸碰那傷口,只是虛懸著,仿佛在丈量那毀滅的深度……
“'夜鶯’,和我搭檔了6年的同伴?!背T傅挠已鬯浪梨i住關(guān)希希的瞳孔,試圖從里面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按┲褪谌?幽影’匿蹤裝甲。從頭到腳全覆蓋式。視覺、紅外、精神力場掃描……所有感知模態(tài)屏蔽率99.7%。”她的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陳述,就像在宣讀一份技術(shù)參數(shù)報告,“報告里只有裝甲輪廓和能量讀數(shù),沒有面容,沒有生物特征外泄。就像..….一個會動的鐵棺材?!?/p>
常愿嗤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作為人形武器的搭檔,都是這樣的呢?!?/p>
江上荻靠在冰壁上的身體猛地繃直,劇烈的頭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但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強行穩(wěn)住身形。
常愿的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記憶深處那片被刻意塵封的迷霧!E7區(qū)的最后時刻,那個擋在他精神絞殺前的模糊身影..…..那身散發(fā)著隔絕一切氣息的冰冷裝甲..….隔絕精神力場的特性!他一直以為那是對分析員保護,是戰(zhàn)友的掩護。難道...…..難道那層裝甲本身,就是隔絕真相的囚籠?!
常愿的目光沒有離開關(guān)希希的臉,但她的指尖卻緩緩下移,冰冷的指甲刮過關(guān)希希鎖骨下端口殘骸邊緣裸露的的金屬支架。
“而這個...….”常愿的聲音更冷了,“燒毀的神經(jīng)接駁端口。'冥河V型’?!?/p>
她吐出這個型號名稱時,江上荻控制不住的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試圖看清那個接駁端口殘骸。
“磐石'清道夫’第五代處決者的專屬裝備。”常愿的指甲在那焦黑的金屬殘骸上敲了敲,發(fā)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輕響,“植入式,深度綁定腦干核心。唯一功能是超載精神力,執(zhí)行跨空間精準意識湮滅,副作用……”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個猙獰的傷口,“.…用過即毀。神經(jīng)焚毀率100%。是給一次性消耗品用的'光榮彈”?!?/p>
“這個在第九代屬于'冰葬'的時代,已經(jīng)是被淘汰的端口?!背T缚戳艘谎垡呀?jīng)站在她身旁的江上荻,繼續(xù)道,“淘汰了至少20年的時間。關(guān)希希,你在這里已經(jīng)活多久了,你還記得嗎?”
霍謄手中的火焰無意識地搖曳著,映照著陸熙涔瞳孔里難以置信的恐懼,她想起來,實驗室里,某個同事對著傷害了自己的實驗體,念叨的……賜予“永生”。
關(guān)希希的身體在常愿冰冷的話語和指甲刮過金屬的觸感下,劇烈地顫抖起來。那麻木空洞的面具終于徹底碎裂,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眼中翻涌著巨大的痛苦、被玩弄的屈辱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是!是他們抽干了我!”關(guān)希希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尖銳,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帶著哭腔和一種歇斯底里的控訴,她猛地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指尖深深掐進皮肉里。
“他們抽走了'關(guān)希?!械挠洃洠∷械那楦?!所有屬于'人’的東西!”她瘋狂地搖著頭,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泥污滾滾而下,“像榨汁一樣!榨干了!然后.…”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怨毒無比,手指狠狠戳向自己鎖骨下的傷口,“…….把這些'殘渣’,灌進了那套該死的的'幽影’裝甲里!”
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劇烈起伏,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那套裝甲......那個執(zhí)行E7任務(wù)陪伴了你6年的'夜鶯’,它就是個殼子!一個裝著我的記......憶殘渣,被遠程遙控的傀儡!一個會走路的.…….鐵棺材!”她死死盯著常愿和江上荻,眼神里充滿了悲憤和一種被徹底利用后的絕望,“真正的'夜鶯’………真正的'關(guān)希?!?早就被他們......被他們?nèi)谠谀嵌谚F皮里了,我只是......我只是被榨干后.…扔掉的…….垃圾?!?/p>
她猛地低下頭,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fā)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他們造出'林薇’……只是想看看...…..看看這些'垃圾’……還能不能廢物利用.….能不能像'夜鶯’一樣.….繼續(xù)當引你們兩個互相殘殺的……毒餌!”
真相如同最污穢的泥沼,磐石不僅抹殺了“夜鶯”,更將她的記憶和存在本身,都當成了引發(fā)常愿與江上荻這對“不可控因素”自相殘殺的工具那套匿蹤裝甲隔絕了一切外部探查,完美隱藏了其內(nèi)部早已非人的本質(zhì)。
而關(guān)希希這個被剝離了記憶核心的“殘渣”,被塑造成“林薇”投入游戲,一方面是觀察品,另一方面,她與常愿江上荻之間天然存在的仇恨鏈接,本身就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如果她沒有覺醒,只要她按系統(tǒng)提示的在常愿或江上獲面前用玩家的身份,暴露自己是'夜鶯’,無論以何種方式,都極可能引發(fā)兩人之間不死不休的廝殺。
她的“系統(tǒng)”,估計也只是磐石廢棄的古老傳訊方式罷了,只能簡單的發(fā)布指令,對其他沒有任何幫助。
常愿懸在端口殘骸上方的手指,緩緩收了回來。她的眼神依舊冰冷,但眼底深處翻涌的不再是純粹的殺意,而是一種更加復(fù)雜的洞悉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她看向江上荻,江上獲臉色蒼白,瞳孔劇烈震顫著。他看著崩潰哭泣的關(guān)希希,又看向常愿,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沖擊和一種被命運戲弄得體無完膚的荒謬感。
E7區(qū)的血色記憶,夜鶯擋在身前的裝甲輪廓,被夜鶯干擾帶來的精神刺痛后遺癥,常愿剛在游戲見到他的冰冷眼神……與眼前這個被榨干丟棄的“殘渣”重疊在一起。
磐石的算計,陰狠至此。
洞穴里只剩下關(guān)希希壓抑的哭泣聲,和千千塞在傷口那朵被神經(jīng)束殘端刮擦的雛菊,在微弱的光線下,輕輕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