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媽媽被我嚇跑了。
她連滾帶爬地逃出帳篷，像見了鬼。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再出現(xiàn)。
我的世界，終于清凈了。
林姐再來時，看到了帳篷里的狼藉，和地上的泥腳印。
她什么也沒問，只是默默地幫我收拾干凈。
她看著我平靜的臉，眼神里全是心疼。
“瑤瑤，我給你帶來一位朋友?！?/p>
第二天，林姐帶來了一個男人。
他很高，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氣質(zhì)干凈。
“這是陸澤，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義肢設(shè)計師?！绷纸憬榻B道。
陸澤蹲下身，目光落在我的左腿上。
他的眼神很專業(yè)，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只有專注。
“情況不太樂觀?！彼麢z查完，坦誠地說，“神經(jīng)和肌肉損傷很嚴重，即便截肢，后續(xù)的康復也會很困難?！?/p>
我點點頭，對此早有預料。
“謝謝你，我知道了?！?/p>
我的目光轉(zhuǎn)向自己床頭擺放的那些蝴蝶結(jié)。
那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陸澤也注意到了它們。
他拿起一個，仔細端詳。
“這是你做的？”他有些驚訝。
我“嗯”了一聲。
“結(jié)構(gòu)很精巧，配色也很大膽?！彼壑虚W過一絲亮光，“你在結(jié)構(gòu)和美學上，很有天賦?！?/p>
天賦？
我從沒想過這個詞會用在我身上。
他放下蝴蝶結(jié)，看著我，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
“有沒有想過，參與到自己義肢的設(shè)計中來？”
我愣住了。
他繼續(xù)說：“有一個面向殘障人士的‘未來之足’公益設(shè)計大賽，你可以試試?！?/p>
“你的想法，或許能幫助到很多人?！?/p>
設(shè)計？比賽？
這些詞離我太遙遠了。
我下意識地搖頭，往被子里縮了縮。
“我只是個快死的人，做這些沒有意義?！?/p>
自卑和絕望像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陸澤靜靜地看著我。
他沒有反駁我，只是說了一句。
“設(shè)計不是為了活著，是為了更好地活著?！?/p>
“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活得有尊嚴。”
尊嚴。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插進了我早已生銹的心鎖。
我怔怔地看著他。
他從包里拿出一個半舊的平板電腦，放到我床上。
“這里面有基礎(chǔ)的設(shè)計軟件，你可以先玩玩?！?/p>
他站起身，和林姐一起離開。
帳篷里，只剩下我和那臺平板。
我猶豫了很久，終于伸出手，點亮了屏幕。
從此，我的世界多了一件事。
我開始跟著陸澤留下的教程，學習軟件，研究人體工學。
在破舊的帳篷里，用那臺平板畫圖。
我常常忘記時間，忘記饑餓，也忘記了疼痛。
哥哥突然出現(xiàn)的那天，我正在修改一張草圖。
他掀開帳篷簾子，一股冷風灌了進來。
他上下打量著我，和我的平板電腦，眼神里滿是探究。
“聽說你攀上高枝了？有個男的天天來找你？”
他的語氣酸溜溜的。
我沒有抬頭，繼續(xù)畫我的圖。
他湊過來看，屏幕上是我畫的復雜結(jié)構(gòu)圖。
他嗤笑一聲。
“腿都沒了還想當設(shè)計師？別做夢了。”
“老老實實等死，別再給家里丟人?！?/p>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針，又準又狠。
但這一次，我沒有憤怒，也沒有顫抖。
我的心，已經(jīng)不會痛了。
我停下筆，從一堆廢紙里，抽出一張舊的草圖。
那是我很久以前，偷偷為我們一家人設(shè)計的“全家?！敝黝}首飾。
爸爸的領(lǐng)帶夾，媽媽的胸針，哥哥的袖扣，弟弟的吊墜，還有我的發(fā)卡。
五件東西，可以拼成一朵完整的花。
我把它遞給哥哥。
他疑惑地接過去。
“這是什么？”
“以前畫的，現(xiàn)在沒用了?！蔽移届o地說，“送你了?！?/p>
他看著圖紙上溫馨的設(shè)計，又看看我冷漠的臉，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不再理他，重新拿起了筆。
我的世界，已經(jīng)不需要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