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第一反應就是推拒,翠墨不愿意點評別人的容貌得罪人,難道她就愿意了?
“我去也不適合吧?無緣無故地一個丫鬟跑過去打量人家客人像什么樣子。況且我又笨嘴拙舌的又不會畫畫,縱然我講了二爺也看不見啊?!?/p>
寶玉也不管她的為難,只一味撒嬌撒癡道:“好姐姐,你只和翠墨一道,裝作三妹妹的丫鬟,把她同三妹妹講的話說給我聽。俗話說相由心生,我只聽她的談吐便知道她的心性,他的容貌便在我的腦中了。”
這下直接從偷竊轉(zhuǎn)為竊聽了。晴雯見他一副自己不答應就要把怡紅院的屋頂給掀翻了,又怕他又冒出什么更驚世駭俗的異想來,只得點頭答應了。
她隨著翠墨回到探春身邊,探春看見她眼睛里閃過一絲訝異,到底也沒戳穿她。
此時的探春比晴雯印象里熟悉的她要年輕個一兩歲,還沒有協(xié)理過大觀園,行動間多少帶著點小孩子裝大人的緊張感。她身旁的麗人顯然年紀要大一點,舉止間的氣度也更顯成熟,自然就是傅秋芳了。
傳說這位傅姑娘已經(jīng)二十有三了,她哥哥一心要與豪門貴族結姻,不肯輕易許人,所以耽誤到如今。
晴雯裝作恭順地跟在探春身后,聽探春給傅秋芳講解園中的景致,實際上在偷偷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傅小姐。
傅秋芳給她的感覺就像是西洋那種擰了發(fā)條就會轉(zhuǎn)動的人偶來,打扮得漂亮精致,一身秋香色的裙裾如同熨在她身上。人卻又沒什么活人氣息,一舉一動如同提前設計好的,笑不露齒,嘴角永遠掛著一點弧度,看著是在聽探春說話,眼神落在探春身上卻不帶一點感情。
就連她說話的話術也像是提前背了園林知識講義,探春提到合適的話題便賣弄出來,說到假山便是“堆垛峰巒”,遇著流水便是“構置澗壑”,看到個亭子也夸贊“絕有天巧”,縱然探春滿腹經(jīng)綸遇到她這樣的也沒法接話。
等眾人走累了,到了沁芳亭那坐下,晴雯眼尖,看見傅秋芳身后跟著的她自家婢女借著給她放軟墊的名義暗中拽了她一把,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傅秋芳狀若無意地開口:“我與妹妹一見如故,有個小禮物要送給妹妹。”說吧從袖子里掏出個五顏六色的小物件來。
探春素來喜歡這些新奇的小玩意,不由眼前一亮,傅秋芳又耐心給她掩飾,原來那個是用了西洋機關的袖珍罐型玩具,外面貼了幾層琺瑯彩,可以擰動,每擰一下琺瑯外層和內(nèi)層凹凸不平的地方摩擦便能發(fā)出聲響,轉(zhuǎn)得快了竟還可以聽出曲調(diào)來。
探春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之前寶玉也搜羅過不少小東西給她,但看到這新奇物件還是愛不釋手,連著轉(zhuǎn)了幾圈,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tài)冷落了一旁的客人,微紅了臉向傅秋芳道歉。
傅秋芳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姑娘喜歡就行?!?/p>
探春戀戀不舍地繼續(xù)把玩,轉(zhuǎn)到最上面一層竟不小心擰開了。原以為這東西只是圓罐形狀,不料竟然真是個罐子。里面裝填了滿滿一罐子膏脂,一股異香撲鼻而來。
探春只以為是女孩子用的香膏,剛要道謝就聽傅秋芳開口道:“這是家兄收集來的云南那邊的土方子,對于散血定痛方面有奇效?!?/p>
探春何等敏銳,一下子就察覺到對面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哪里用得上活血化瘀的藥,這府上現(xiàn)成有個人才挨了打呢。
她不知道昨天傅家的婆子來過,故而不清楚傅秋芳從何處得知了寶玉挨打的事。這香膏顯然是傅秋芳或者她背后的傅家要送給寶玉的,但畢竟小兒女間私相授受的事傳出去不好,便想借她一道手。但她又有什么理由給傅秋芳架橋,萬一傳到王夫人那里,她可沒什么好果子吃。
探春頓時對傅秋芳因她送了禮物而升起的一絲好感度蕩然無存,只斂了神色將東西遞還給傅秋芳,淡淡道:“這東西太貴重了,我可不敢收下?!?/p>
傅秋芳又擺出一副木偶樣子看不見她伸過來的手。兩人正僵著 斜里突然竄出一個人,一把把罐子塞在自己懷里,又沖著傅秋芳笑道:“我這個女兒沒見過好東西,我先替她收著了?!眳s是趙姨娘。
探春又驚又怒,站起身子斥責道:“姨娘你這是做什么?”
趙姨娘也不搭理她,直對著傅秋芳討好,眼神笑得瞇成了一條縫:“您就是老爺吩咐我家姑娘招待的傅小姐吧,我家姑娘年輕不曉事,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問老身我就知道了?!?/p>
探春忙呵斥她閉嘴,又給她使眼色要她把香膏拿出來:“姨娘愈發(fā)沒規(guī)矩了,怎么昧下了人家客人的東西?”
趙姨娘偏過頭只當沒看見。傅秋芳在一旁掛著笑臉,看上去毫無芥蒂地說:“我既送給了姑娘,就是姑娘的東西了?!庇值?,“既然姑娘有事要忙,我就先回去等我哥哥了?!?/p>
探春要送她,她只擺手道:“不必勞動姑娘了,只麻煩媽媽們將我送到哥哥那便是了。”
這邊趙姨娘躍躍欲試還要跟上,探春沒辦法,只得吩咐老媽媽們務必送到,自己在這里攔住趙姨娘。
等傅秋芳走遠,探春才扶額無奈道:“姨娘怎么不看著環(huán)哥兒,倒進了園子給我添麻煩?”
趙姨娘理直氣壯道:“我的兒啊,你正在教你弟弟寫字,老爺忽然派你來要你接待什么通判家的小姐。你如何做過接待人的事,我不得在后邊跟著看著你?別素日里只說我偏心你弟弟,老娘我也是關心你?!?/p>
探春氣極反笑:“那我真是謝謝你的關心了。你有這個追著我跑的精力,不如去管環(huán)哥兒寫字,免得他又挨老爺?shù)牧R?!?/p>
趙姨娘嘟嘟囔囔道:“他挨罵不知太太房里哪個小賤人嚼的舌根,你弟弟不知道多委屈?!?/p>
原來玉釧當日一通剖白到底叫賈政聽進去了,怒火從寶玉的不肖轉(zhuǎn)換到另一個兒子賈環(huán)告刁狀身上。他自己是不會錯的,自然是賈環(huán)這個兄弟不悌手足,又想起賈環(huán)舉止荒疏,功課也不成個樣子,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賈環(huán)拘了來罵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