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陳渡才慢悠悠地醒來。
說來也怪,昨夜剛干那種事,這覺反倒睡得十分踏實。
他伸了個懶腰,睡醒唯一有點懊惱的是昨晚忘了逼問王麻子自家那條舢板的下落。
轉(zhuǎn)念一想,都十來天了,以王麻子那混賬的德行,怕是早拿去換酒吃了。
心里琢磨著,腳下不知不覺已走到自家土坯房門口。看見門口杵著的三個人影,他才漸漸回了神。
這三個鬼誰啊!
陳渡眉頭皺了起來。這大中午的不干活,在自家門口晃悠干嘛?
王麻子的事是不可能這么快就露餡的。
門口三人,為首的是個身穿干凈細布長衫的中年人,皮膚偏白,與東市這片的灰頭土臉居民格格不入。
他身后跟著兩個精瘦的漢子,眼神透著股精悍。
那中年人見陳渡走近,臉上堆起一絲假笑,率先開口:
“小郎君,風寒這是大好了?前些日提的那樁事,考慮得如何了?”
陳渡盯著這明顯不是東市人物的中年人,腦子里飛快地翻著原身的記憶碎片,試圖對號入座。
另一邊的楊春見陳渡沉默不語,只當他是被這“厚禮”震住,仍在權(quán)衡。
他嘴角微勾,帶著幾分篤定,朝左邊的小廝一揮手。
那小廝立刻舉起一個麻袋,嘩啦一聲撐開袋口。
楊春慢條斯理地卷起綢布袖口,伸手探入袋中。陳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只見楊春竟從中抓出了一大把白花花的、顆粒飽滿的精米!
陳渡喉結(jié)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認,這白米的誘惑力很大。
即便凌晨剛?cè)聝纱笸朊妫眢w深處對精細糧食的渴望依然被勾了起來。
楊春將掌中晶瑩的大米緩緩傾回袋中,米粒落下的聲音沙沙作響:
“瞧見沒?今年新收的上等精米!只要你點個頭,認我們楊老爺做義父,這一斗米,立刻就是你的!
往后,頓頓都是這個!” 他的語氣充滿了誘惑。
“義父?!”
這個詞像根針,猛地刺入陳渡腦海,瞬間激起了深埋的記憶!他終于徹底想起來了!
眼前這中年人,正是內(nèi)城大戶楊老爺府上的管事之一,楊春。
他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認義子,就是來買奴仆的!
至于買誰,都到自家門口了,買的那個奴仆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至于為何美其名曰“認義父”?
皆因大周律法明禁私蓄奴仆。
于是,大戶人家便都鉆空子,紛紛以“收養(yǎng)義子義女”之名,行蓄奴之實。
反正天高皇帝遠,地方上對這種勾當,向來是睜只眼閉只眼。
若按常理,一個父母雙亡、瀕臨餓死的孤兒,被大戶“收養(yǎng)”,似乎是條活路。
可問題在于哪家招個奴才,會如此上心?又是管事親自登門,又是用精米利誘?
一個令人作嘔的念頭清晰地浮現(xiàn):那楊老爺好男風,在赤水縣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陳渡穿越時就發(fā)現(xiàn),原身名字、樣貌都與自己很相似,雖然因風吹日曬皮膚有些黑糙,但底子相當周正。若被那楊老爺買了養(yǎng)起來,稍加調(diào)養(yǎng)絕對不差。
陳渡想到那畫面胃里就一陣翻攪。
惡心!惡心!還是特么的惡心!
“如何,小郎君?考慮得怎樣了?” 楊春勝券在握般又問了一遍,臉上堆著假笑。
上次登門,這陳大郎就以風寒為由拖延。如今?楊春料定他已山窮水盡,這次絕無拒絕的可能。
要知道王麻子正是奉了他的命,才將陳渡家那點可憐的米和船搜刮一空的。
“溝槽的,這‘義父’比奉先還能捅人??!”
陳渡心底怒罵,臉上卻波瀾不驚。楊家家大勢大,絕非他現(xiàn)在能得罪的。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幾分惶恐和無奈:“楊管事,您抬舉了。只是我這人命硬,八字帶煞,怕是克親克主。
萬萬不敢連累了楊老爺?shù)母?。實在抱歉,讓您白跑這一趟了。”
他這話一出,楊春身后那兩個小廝都驚得瞪大了眼。這種一步登天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這小子竟然拒絕?
楊春臉上的假笑瞬間凍結(jié),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
他眼神一厲,猛地向前欺近一步,幾乎要貼到陳渡臉上!
這突如其來的壓迫,逼得陳渡不得不后退兩步。
距離驟近,楊春立刻察覺了異樣。
眼前這少年,面色紅潤,眼神清亮,哪還有半分餓殍病鬼的模樣?
尤其那粗布衣袖下隱約繃緊的手臂線條,透著一股子精悍的力氣,哪像個前幾日還癱在床上等死的病秧子?
楊春心頭疑竇叢生,目光如刀般在陳渡身上刮過。
一個本該油盡燈枯、無依無靠的孤兒,短短幾日不見,怎會脫胎換骨,判若兩人。這變化,實在令他匪夷所思。
陳渡嚇了一跳,他還想說些什么能安撫下對面時,楊春反倒先平靜了下來:“無妨,本就是一樁你情我愿的買賣,說要道歉就不必了,時候不早了,小郎君保重好身體,我就不多留了,告辭!”
楊春帶著兩個小廝,一言不發(fā)地走了。那背影,讓陳渡心頭蒙上一層陰霾。
“我到底有沒有得罪他?”
陳渡臉色變幻。按理說,答不答應(yīng)是自己的自由。
可在這世道,弱者拒絕強者的,本身就是罪過。
更讓他不安的是,整件事透著股說不出的違和。
楊家是內(nèi)城大戶,怎會如此迅速地盯上東市一個無足輕重、快餓死的孤兒?王麻子怕是和楊家脫不了干系。
“必須盡快成為武者!”陳渡攥緊了拳頭。只有踏入武道,楊家才不敢輕易動他。
壓下紛亂的心緒,鎖好那四面漏風的屋門,再次走向碼頭。
漁市碼頭依舊喧囂,但今日卻添了幾分不同尋常的熱鬧,竟有媒婆在撮合親事。
這倒不稀奇。碼頭邊年輕力壯、漁獲穩(wěn)定的好手,向來是媒婆眼里的香餑餑,隔三差五便有人來牽線。
“喲!陳大郎來啦?昨兒個可是大豐收!王婆子,你眼睛亮著點,還不趕緊給大郎說門好親事?” 陳渡剛走近,便有相熟的漁人笑著起哄。
“去去去!你們這群老油子,別臊著大郎!人家還是個嫩雛兒呢,懂啥女人的好?” 另一個粗嗓門接口道,引來一陣哄笑。
“王婆!白二那小子死腦筋,相不中的!不如給老漢我說道說道……”
“呸!你個老光棍,自己玩蛋去!”
被調(diào)侃的白二,陳渡認識,比他大一歲,捕魚是把好手,日入近百文,正是媒婆們爭搶的對象。
見那王婆沒把話頭引向自己,陳渡暗自松了口氣。
領(lǐng)了租的舢板,搖到熟悉的河段。手里的漁網(wǎng)雖不算好,想換更好的得去幾十里外的府城,眼下只能將就。
他心里盤算著:以自己現(xiàn)在的本事,極限漁獲能到一百五十文上下。但為了不惹眼,能拿出來賣的,絕不能超過一百文。
今天的真正目標,是尋找“寶魚”!想湊夠拜入武館的十兩銀子,靠每天百十文的進賬,得熬到猴年馬月。只有寶魚,才能解這燃眉之急。
看四周無人,陳渡抄起漁網(wǎng),潛入水中。
水下世界依舊生機勃勃,但尋覓了一個多時辰,那晚驚鴻一瞥的“牛角鯧”卻不見蹤影。
寶魚難尋,果然如此。
精疲力竭地爬回舢板,陳渡累得直喘粗氣。他拿起早就備在船上的麥餅,就著水壺里的涼水,艱難地啃咬起來。
這麥餅,完美契合了他對古代“干糧”的所有刻板印象——又干!又硬!剌嗓子!
他忍不住懷念起穿越前街邊的油餅:金黃油亮的外皮,裹著噴香的肉丁、咸鮮的梅干菜、爽脆的蘿卜絲。一口下去,酥軟油潤,滿口生香。
陳渡使勁咀嚼著嘴里干澀粗糙的餅渣,腮幫子高高鼓起,心里滿是后悔——真不如多買兩個肉包子!哪怕麥餅只要兩文錢一個。
這世道,精米白面,終究是內(nèi)城老爺和府城貴人們才能頓頓享用的東西。
麥餅啃到一半,眼角余光猛地瞥見一道迅疾的金黃色影子,從舢板底下一閃而過!
陳渡心頭劇震。
寶魚?!
他哪還顧得上手里這半塊剌嗓子的玩意兒?
隨手一丟,“噗通”一聲,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扎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