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書房里卻依然燈火通明,宛如白晝。此刻,陸昭然已將自己的情緒收拾妥當(dāng),
他靜靜地坐在書桌前,目光凝視著父親陸霆山。父子二人相對而坐,彼此之間一片沉默,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陸霆山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氛圍,
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愧疚:“昭然,
你……你有沒有怪我沒把遙丫頭留下來跟你見最后一面?”陸昭然聞言,稍稍沉默了一下,
然后緩緩開口道:“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我并沒有怪你。以她外冷內(nèi)熱的性子,她若是見了我,
恐怕就會舍不得離開了。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能成為她前行道路上的阻礙。
”聽完陸昭然的話語,陸霆山的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光芒,他心中暗自感嘆:“好啊,
我兒并未被兒女情長所擊倒,這才是我陸霆山的兒子!”緊接著,
陸霆山毫不猶豫地從袖口掏出一份明黃色的圣旨,仿佛它是一件稀世珍寶一般。
他輕輕地將圣旨丟給了陸昭然,同時用眼神示意他打開看看。陸昭然的目光落在那團(tuán)圣旨上。
他沒有猶豫,伸手捏住兩端溫涼的玉軸。指節(jié)泛著用力過度的青白。他手腕平穩(wěn)地發(fā)力,
“嘩啦”一聲輕響,明黃的緞面在燈火下鋪展。墨跡濃重如血,朱綬刺眼如痂。
視線逐行掃過,那些“深嘉勞績”、“允昭德范”、“敦教親賢”的套詞干癟空洞,
如同廢紙。他臉上看不出絲毫波動。目光移至中段。猝然!
幾行鐵水澆筑般的字跡蠻橫地撞入眼簾:“……著定北王世子陸昭然,即日束裝就道,
入皇城國子監(jiān),受圣人禮義之教,習(xí)宗朝典儀之章,以彰國器,
允孚眾望……”“國子監(jiān)”三字,如同三柄冰冷的重錘,轟然砸碎他剛剛筑起的心防!
瞳孔瞬間收縮如針!捏著卷軸邊緣的指節(jié)驟然鉗緊!筋骨在皮肉下嶙峋凸起!
那堅韌的宮廷錦帛被這無聲的巨力攥得扭曲變形!他猛地抬頭!目光投向父親,
像是在詢問圣旨的真實性。陸霆山并未理會陸昭然的眼神,如山岳般的身影紋絲未動。
他的手搭在冰冷的紫檀扶手雕花上,指節(jié)嶙峋。燭光艱難地爬過那些深刻的溝壑,
在他低垂的眼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書房里靜得能聽見燈油無聲沁入棉芯的微響。半晌,
一句聲音才擠出來:“今年開春的邸報……你看過吧?!辈⒎窃儐枺顷愂?。
他沒等兒子回答,渾濁的眼珠微微掀開一線,那目光沉得如同深淵下的鐵石,
“征南軍在江南開鑿的第三條官河……挖斷了林、顧兩家的祖宗祠田龍脈。
林家二老太爺在祠堂上吊……顧家那個前年在京城花大價錢捐了五品頂戴的長房嫡孫,
正月初八帶著三千鄉(xiāng)勇,砸了新河道衙門的牌子?!标懻讶幻挤逡货?。江南士紳抱團(tuán)成精,
與朝廷博弈是盤根錯節(jié)的老黃歷。他下意識地張口想反駁這區(qū)區(qū)小事與定北何干,
卻見父親的手緩緩抬起,指向窗外皇城的方向,指尖卻沉重得仿佛挑著千鈞重?fù)?dān)?!靶∈拢?/p>
”陸霆山干裂的唇角彎起一個極淡、極澀的弧度,“林顧兩家,
暗中勾結(jié)在一起阻止新政在江南的推行,
難道龍椅上那位不知道管道要經(jīng)過林顧倆家的龍脈嗎?他只是在殺雞儆猴罷了。
”陸昭然瞳孔微微一縮?!靶抡菈K滾燙的鐵!戶部掌著新稅法,
工部修漕運(yùn)筑河堤……”陸霆山的聲音越來越低,每一個字都像生銹的鋸齒在切割,
“從東南鹽倉,到河洛糧道……這十幾年來多少‘良策’,都是踩著世家的血泡子鋪的路?
舊勛貴、新權(quán)貴……早就撕咬得眼睛血紅!”他枯槁的手猛地拍在書案上!“啪!
”一聲脆響,震得燭火猛跳!“可刀刃……是雙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