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了!城東失火了!”
一聲尖銳的呼喊撕裂了夜幕,緊接著銅鑼聲急促響起。
天際已被染成血色,滾滾濃煙翻涌而上,遮住了半邊月亮。
金吾衛(wèi)的鐵靴踏在街道上發(fā)出整齊的悶響?!安鹞荩嗷鸬?!”衛(wèi)長橫刀斬斷燃燒的旗幡,碎布裹著火苗墜入水渠,滋啦聲里蒸騰起白霧。血腥味混著焦臭鉆進甲胄縫隙,所有人在濃煙中交換著驚疑的眼神。
這可不是尋?;饒龅臍馕丁?/p>
大火過后,淑月居已成焦墟。
曾經(jīng)雅致的茶樓如今只剩殘骸,焦黑的梁柱歪斜著刺向天空,像一具被燒透的骨架。木料早已碳化,輕輕一碰便會崩落,化作黑灰散入風(fēng)中。墻壁坍倒大半,露出內(nèi)里焦糊的磚石,上面還殘留著火焰舔舐過的猙獰紋路。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臭,混合著血腥與灰燼的味道,令人作嘔。地面鋪滿厚厚的黑灰,踩上去便揚起一片塵霧,像是踩在死去的火焰上。幾處未燃盡的余燼仍在暗處閃爍,偶爾爆出幾點火星,又迅速熄滅在風(fēng)里。
莫辭卿踉蹌著跌進破廟殘破的門檻,襤褸衣襟在夜風(fēng)中翻飛如垂死蝶翼。他蜷在斑駁的佛像座下劇烈嗆咳,每聲喘息都震得胸腔嗡嗡作響。
殘存的意識在濃煙余毒中沉浮,如同溺水者攥著最后半片浮木,而廟外呼嘯的風(fēng)聲正幻化成烈焰舔舐梁柱的爆裂聲,將記憶與現(xiàn)實的界限燒作齏粉。
再睜眼時,莫辭卿發(fā)現(xiàn)自己又來到了「無相境」。
莫辭卿撐起身體,側(cè)身一看正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琉璃色瞳孔。
“我操!”他驚得后仰,整個人跌在地上,激得他渾身汗毛倒豎:“你離我這么近干嘛?”
“切!有本事你別中毒昏死啊?!?/p>
竹西聽到動靜,掀開帷帳走了過來,手中捧著一只瓷碗,碗中藥汁漆黑如墨,泛著詭異的光澤“現(xiàn)在感覺如何?”她輕聲問道,將藥碗遞到莫辭卿面前,“把它喝了,你出去之后,至少能活著?!?/p>
莫辭卿接過藥碗,指尖觸到溫?zé)岬拇杀跁r不禁打了個寒顫。凝視著碗中濃稠的藥液,那黑色深不見底,仿佛要將他的魂魄都吸進去。
“怎么?不敢喝?”淮左不知道什么時候溜到了莫辭卿身后,聲音中帶著幾分戲謔。
莫辭卿閉起眼,下定決心。仰起頭,將藥汁一飲而盡。
剎那間,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在口腔中炸開,像是千萬只螞蟻在舌頭上爬行。他猛地捂住嘴,喉結(jié)劇烈滾動,胃里翻江倒海般痙攣起來。
“嘔——”他彎下腰,干嘔不止,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竹西連忙扶住他搖晃的身軀,一只手輕輕拍打他的后背。
“忍住,”她低聲道,“吐出來就前功盡棄了?!?/p>
莫辭卿死死咬著牙關(guān),額角青筋暴起,汗浸透了里衣,順著鬢角滑落。他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股腐朽的苦味。
“這藥……”莫辭卿的嗓音嘶啞,像是被火燎過,“到底是什么?”
竹西收回手,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嘴角微微上揚:“能救你命的好東西?!彼D了頓,又補了一句,“雖然味道確實不怎么樣?!?/p>
莫辭卿苦笑,抬手擦去唇角的藥漬。那股惡心感仍未消退,“吸入了大量煙霧,會導(dǎo)致窒息的。”竹西在一旁坐下,聲音平靜,“幸好你吸入的不多,要不就會直接死在外面了?!?/p>
莫辭卿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頭看她:“為什么你們要救我?”
“你覺得呢?”竹西挑眉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我不信這世上有人會無緣無故施以援手?!?/p>
竹西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或許我們只是想看看,一個將死之人能掙扎到什么地步?!?/p>
莫辭卿盯著她,試圖從她眼中看出些什么,但是最終卻以失敗告終。
“無論如何……多謝了。”
淮左這時候卻直接向莫辭卿丟過來一柄長劍,“既然醒了,那就趕緊來練劍,別每次回來都帶著一身傷。”
“其實不是什么大傷的話,倒也無須掛懷?!敝裎魍蝗徊遄煺f道:“這里藥材多的是,管夠!”
金屬碰撞的脆響在無相境中激蕩,莫辭卿手中的長劍被淮左輕描淡寫地挑飛,在空中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最終插入溫軟的地面,劍柄卻震顫不已。
“第七次了?!被醋笸炝藗€劍花,琉璃色的眸子在無相境特有的幽光下顯得格外妖異,“你連一刻鐘都撐不過嗎?!?/p>
莫辭卿喘著粗氣,右手虎口已經(jīng)裂開,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面上后迅速消失殆盡。他咬牙走向插在地上,用力拔出長劍。
“再來?!彼ㄈヮ~頭的汗水,擺出起手式。
淮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形驟然消失。莫辭卿瞳孔驟縮,本能地橫劍格擋,一股巨力從劍身傳來,震得他連退數(shù)步,手臂發(fā)麻。
還未等他站穩(wěn),淮左的劍鋒已如毒蛇般刺向他咽喉。
莫辭卿倉促側(cè)身,劍鋒擦過脖頸,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他借勢翻滾,拉開距離,卻在起身瞬間看到淮左的靴尖在眼前放大。
“砰——!”
胸口傳來劇痛,莫辭卿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咳出一口血沫,眼前發(fā)黑,耳邊嗡嗡作響。
“第八次?!被醋蟮穆曇魪倪h處飄來,“你連最基本的‘聽風(fēng)辨位’都做不到?!?/p>
莫辭卿艱難地支起上半身,視線模糊中看到淮左緩步走來。
劍尖抵在他下巴上“站起來?!?/p>
莫辭卿突然抓住劍刃,掌心被割破流出了鮮血,也渾然不覺,借力一躍而起,另一手握拳直擊淮左面門。
淮左頭微微一偏,莫辭卿的拳頭擦著他耳邊掠過。與此同時,淮左的膝蓋狠狠頂在莫辭卿腹部。
“嘔——”莫辭卿蜷縮倒地,胃里翻江倒海,剛喝下的湯藥混合著血水吐了出來。
淮左俯視著他“你的無能狂怒與任性最終只會害了自己與身邊的人?!?/p>
莫辭卿想要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無法握緊。
“該死…”他咒罵一聲,仰面躺倒,望著無相境虛幻的天空。
那里沒有云,沒有日月,只有流動的青色光暈,如同水中的墨跡。
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定國公府,祠堂里云宛清依偎在懷中,他正輕撫著她的頭發(fā),二人什么都沒說,卻好像什么都說了。
就這樣莫辭卿在他自己的記憶中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