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下得像是老天爺被人踹翻了洗腳盆，嘩啦啦地砸在青石板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終南山腳下這間小小的“濟(jì)世堂”藥鋪，在風(fēng)雨飄搖中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被這潑天的雨幕徹底吞沒。
我，陳實(shí)，縮在柜臺后面一條瘸腿的長凳上，屁股底下墊著半本快被翻爛了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冷風(fēng)裹著濕氣，從門板的縫隙里死命往里鉆，吹得案頭那盞豆大的油燈火苗瘋狂搖曳，把墻上掛著的幾串干癟草藥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亂舞。
冷，餓，還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被整個世界拋棄的荒謬感。三天了。三天前，我還躺在大學(xué)宿舍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架子床上，通宵干論文，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文獻(xiàn)資料。再一睜眼，就成了這終南山腳下“濟(jì)世堂”里一個無父無母、記憶模糊、窮得叮當(dāng)響的藥鋪小學(xué)徒。
肚子咕嚕嚕一陣響，聲音在這死寂的雨夜里格外清晰。我裹緊了身上那件單薄得幾乎透風(fēng)的粗布葛衣，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貨架和墻角堆著的幾麻袋氣味嗆人的草藥，最終落在柜臺底下藏著的小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上。咽了口唾沫，終究沒去碰它。這點(diǎn)玩意兒，得撐到雨停，掌柜的（或者說師父？）去山下鎮(zhèn)子換點(diǎn)米糧回來才行。
腦子里不受控制地又盤算起那些熟悉的念頭：全真教那群牛鼻子現(xiàn)在窩在重陽宮里練功吧？古墓里那位，估計(jì)正對著一池子寒玉床發(fā)呆？再過個把月，楊過那小子就該被郭靖夫婦送上來拜師了……這些念頭像走馬燈似的轉(zhuǎn)，又沉又悶，壓得人喘不過氣。知道劇情有個屁用！在這鬼地方，沒錢沒勢沒武功，連頓飽飯都混不上，隨便蹦出個剪徑的毛賊都能把我當(dāng)螞蟻碾死。這他媽哪是穿越？分明是地獄開局！
“砰?。。 ?/p>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硬生生撕碎了雨夜的死寂。兩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舊門板，如同被攻城錘正面轟中，瞬間四分五裂！碎木屑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了進(jìn)來。
我嚇得直接從長凳上滾落下來，手肘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鉆心地疼。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雨幕中，一個人影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一步踏了進(jìn)來。水珠順著她濕透的道袍下擺滴落，在積了薄水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她手中那柄拂塵，雪白的塵尾此刻也染成了斑駁的暗紅，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著粘稠的血。
來人緩緩抬起頭。
一張臉，清麗得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眉如遠(yuǎn)山，眼若寒星?？善@雙本該極美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的是足以凍結(jié)骨髓的殺意，冰冷、瘋狂，沒有絲毫屬于活人的溫度。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瞬間釘在了狼狽不堪的我身上。
赤練仙子，李莫愁！
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謶窒駸o數(shù)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四肢百骸，連呼吸都停滯了。
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原著里沒這出??！是了，這里離古墓不遠(yuǎn)，她大概是在附近搜尋師妹的蹤跡，或者……純粹是殺紅了眼，順手清理掉我這個礙眼的螻蟻？
李莫愁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她似乎懶得費(fèi)神，手腕極其隨意地一抬。那柄染血的拂塵，塵尾的金屬尖刺在昏暗油燈下閃過一點(diǎn)森然的幽光，無聲無息，卻帶著絕對致命的冰冷，朝著我的咽喉直刺而來！
快！太快了！快到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了全身。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就在那拂塵尖刺即將洞穿我咽喉的剎那，或許是強(qiáng)烈的求生欲沖破了恐懼的封鎖，或許是三天來反復(fù)咀嚼原著、觀察這具身體原主殘存記憶的本能反應(yīng)，一句完全未經(jīng)大腦思考的話，帶著破音的嘶啞，從我喉嚨里硬生生擠了出來：
“仙…仙子且慢！您…您這手骨！赤練掌毒反噬指骨，陰寒蝕脈，尤其…尤其在這等濕冷雨夜，怕是…怕是隱痛鉆心，連拂塵都快握不穩(wěn)了吧？！”
話音出口的瞬間，我就后悔了。完了！我這不是在找死嗎？居然敢當(dāng)面揭這位女魔頭的短？還嫌死得不夠快？
然而，那柄帶著死亡氣息的拂塵，就在距離我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驟然停住！尖銳的金屬尖刺，幾乎能感受到其上散發(fā)的寒意。
時間仿佛凝固了。油燈的火苗還在瘋狂跳動，映照著李莫愁那張清麗絕倫的臉。
她臉上的淡漠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間碎裂，露出了底下翻涌的驚愕和難以置信。那雙寒星般的眸子猛地一縮，死死盯住我，銳利得仿佛要將我穿透。
雨聲、風(fēng)聲、油燈燃燒的噼啪聲……一切都消失了，小小的藥鋪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那柄懸在我咽喉前的拂塵。
李莫愁握拂塵的手，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地，顫抖了一下。
那細(xì)微的顫抖，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絲微光，瞬間點(diǎn)燃了我心中幾乎熄滅的求生火苗！有門兒！
“小郎君，” 她的聲音終于響起，不再是之前的毫無波瀾，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被強(qiáng)行壓抑的探究和冰冷刺骨的審視。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清晰得讓人心頭發(fā)顫?！澳?，如何得知？”
她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鎖鏈，將我牢牢捆縛。拂塵的尖刺并未收回，依舊懸停在那致命的距離?？諝庹吵淼萌缤痰挠椭?，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沉重的壓力。
冷汗順著我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知道，任何一個字說錯，下一秒就是我的死期。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yùn)轉(zhuǎn)，原主那點(diǎn)可憐的、關(guān)于辨識草藥和處理常見跌打損傷的模糊記憶碎片，與我腦子里那部滾瓜爛熟的《神雕俠侶》，還有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知識中關(guān)于毒物腐蝕性的常識，在這一刻被強(qiáng)行糅合在一起。
“仙…仙子容稟，” 我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住幾乎要打顫的聲音，盡量讓語氣顯得恭敬又帶著點(diǎn)學(xué)徒特有的、對藥理的本能關(guān)注，“小…小人在這‘濟(jì)世堂’打雜已有…有些時日。平日里，除了辨識藥材，也…也常聽師父念叨些江湖軼事，其中就有…就有關(guān)于仙子威震江湖的赤練神掌。” 我小心翼翼地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她那只握著拂塵、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⑽⒎喊椎氖?，又迅速垂下，“赤練掌毒，至陰至寒，霸道絕倫，傷人亦…亦自傷。小人…小人觀仙子方才拂塵起勢時，拇指、食指指節(jié)…似有細(xì)微僵直，與…與陰寒濕氣侵襲經(jīng)絡(luò)、氣血不暢之癥，頗為…頗為吻合。尤其…尤其是這暴雨濕寒天氣，寒氣入骨，反噬更烈，那蝕骨之痛…想必難熬…”
我一邊說，一邊在心里瘋狂打鼓。半真半假！全靠蒙！賭的就是李莫愁這種頂級高手對自己身體的細(xì)微變化極其敏感，也賭她因?yàn)槌Ｄ晔芊词芍鄥s苦無良方，此刻乍聞一個不起眼的小學(xué)徒居然能一眼點(diǎn)破她的痛處！
李莫愁沒有說話。那雙寒潭般的眸子依舊死死鎖定著我，里面的審視和探究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拂塵尖刺的冰冷似乎更近了一分。
空氣幾乎要凝固爆炸。就在我?guī)缀跻獡尾蛔∵@巨大的壓力時，她握著拂塵的手，又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這一次，不再是顫抖，而是指關(guān)節(jié)下意識地蜷曲了一下，仿佛在忍耐著什么。
成了！她動搖了！
“哼，倒是有幾分眼力?！?李莫愁的聲音依舊冰冷，但那股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殺意，卻如同退潮般悄然斂去了一絲。拂塵的塵尾，終于緩緩垂落下來，那致命的尖刺離開了我的咽喉范圍，但并未收起，依舊握在她手中，如同一條隨時準(zhǔn)備噬人的毒蛇?！凹戎税Y，可有法解？”
懸在頭頂?shù)睦麆λ坪跖查_了一寸，但壓力絲毫未減。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yàn)。解不了她的痛，剛才那點(diǎn)眼力只會讓我死得更慘。
“仙…仙子明鑒，”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發(fā)抖，帶著學(xué)徒特有的、對藥性的謹(jǐn)慎，“此乃掌功霸道反噬，根植于內(nèi)，要根除…非一日之功，需…需徐徐圖之。然…然則，眼下濕寒侵體，蝕骨之痛劇烈，小人…小人倒有一應(yīng)急之法，或…或可暫緩一二，使仙子免于…行動掣肘之苦?！?/p>
我一邊說，一邊飛快地瞟了一眼鋪?zhàn)永锬菐着藕邝聍竦乃幑?。原主記憶里那些模糊的藥材位置在我腦中飛速閃過。“只需…只需硫磺粉三錢，取其純陽燥烈之性，再…再輔以新榨的菜籽生油一兩，取其滑潤滲透之效。兩相調(diào)和，趁溫?zé)岱笥凇瓌趯m、合谷、及…及指骨疼痛之處，以布帛裹緊，借硫磺之熱力驅(qū)散寒毒，生油潤滑則…則避免灼傷肌膚。雖…雖不能斷根，但半個時辰內(nèi)，當(dāng)可…當(dāng)可大大緩解指骨僵痛，使…使拂塵揮灑如常！”
硫磺的刺激性，生油的潤滑性，在武俠世界里或許只是偏方，但結(jié)合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對皮膚炎癥和關(guān)節(jié)痛的理解，這個臨時組合是唯一能在這破藥鋪里立刻找到、并且理論上能起效的東西！我賭的就是李莫愁根本不懂現(xiàn)代藥理，也賭她此刻被疼痛折磨得愿意一試！
李莫愁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咀嚼我的話。硫磺？生油？這組合聞所未聞，甚至透著一股子江湖游醫(yī)的土腥味。但眼前這小學(xué)徒，偏偏又能精準(zhǔn)點(diǎn)出她最隱秘的痛處…
沉默再次降臨，只有雨點(diǎn)敲打屋頂?shù)泥枧韭?。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終于，她冷冷地開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去配。”
這兩個字如同天籟！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摔疼的胳膊肘，連滾帶爬地?fù)湎蚰菐着派l(fā)著濃郁草藥氣息的藥柜。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指尖因?yàn)榫o張和寒冷而冰涼發(fā)顫。
“硫磺…硫磺…” 我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憑著原主模糊的記憶，哆哆嗦嗦地拉開一個標(biāo)注著“石部”的抽屜。一股刺鼻的、帶著硝石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里面是淡黃色的粉末。我抓起旁邊一個缺了口的粗瓷小勺，也顧不得分量是否精確，狠狠舀了三勺，倒在一張粗糙的黃麻紙上。粉末撒出來一些，沾在手指上，微微有些灼熱感。
“生油…生油…” 我轉(zhuǎn)身，目光掃過墻角幾個黑乎乎的壇子。其中一個壇子口用油布蒙著。我撲過去，揭開油布，一股新鮮的、帶著植物青氣的油香散發(fā)出來。是菜籽油！我抓起旁邊一個沾滿油污的小葫蘆瓢，顫抖著手舀了大半瓢澄澈的油液。分量？管不了那么多了！大概差不多就行！
我將油瓢放在柜臺僅存的一塊還算平整的木板上，又把黃麻紙上的硫磺粉一股腦倒進(jìn)油里。硫磺粉遇油并不溶解，只是變成渾濁的、黃褐色的粘稠糊狀物。
“要…要溫?zé)帷?我猛地想起關(guān)鍵一步。目光掃過，看到柜臺下那個白天用來熬煮湯藥的小泥爐，里面還有幾塊未燃盡的木炭，散發(fā)著微弱的余熱。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裝著硫磺油混合物的小葫蘆瓢放在泥爐的灰燼上方，借著那點(diǎn)微弱的熱力烘烤著。一股更加刺鼻的混合氣味彌漫開來。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鍋里煎熬。李莫愁就靜靜地站在門口，雨水順著她的道袍下擺滴落，在地面積起一小灘水漬。她面無表情，目光卻像冰冷的探針，始終落在我忙碌而狼狽的背影上。
瓢里的混合物漸漸溫?zé)?，散發(fā)出一種古怪的、帶著硫磺味的油氣。我估摸著差不多了，也顧不上燙手（其實(shí)溫度剛好溫?zé)幔?，用一根小木棍使勁攪了攪，讓硫磺粉盡可能均勻地懸浮在油里。然后，我雙手捧起那個還沾著炭灰的小葫蘆瓢，如同捧著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身，一步步挪到李莫愁面前。
“仙…仙子，藥…藥配好了，溫…溫?zé)峥捎??！?我低著頭，雙手將葫蘆瓢奉上，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李莫愁垂眸，目光落在那瓢渾濁、散發(fā)著怪味的糊狀物上，眉頭再次蹙起，毫不掩飾她的嫌惡。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坨垃圾。
沉默，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我?guī)缀跻贿@沉默壓垮時，她終于動了。她沒有接那瓢，而是伸出了那只一直緊握著拂塵的左手。手指修長白皙，但指關(guān)節(jié)處果然透著一絲不正常的青白，甚至能感覺到一絲微不可察的僵硬。
“敷。” 她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命令簡潔到了極點(diǎn)。
我頭皮一麻。讓我來？！看著那只曾沾染無數(shù)鮮血、此刻近在咫尺的手，我拿著小木棍的手抖得更厲害了。這簡直是給老虎擦爪子！
我硬著頭皮，用木棍挑起一小團(tuán)粘稠溫?zé)岬牧蚧怯突旌衔?，屏住呼吸，極其小心、極其輕柔地涂抹在她左手拇指根部的勞宮穴，然后是虎口處的合谷穴，最后是那幾處指節(jié)明顯發(fā)僵的地方。指尖不可避免地偶爾觸碰到她冰冷的皮膚，每一次接觸都讓我心驚肉跳，生怕下一秒這手的主人就會不耐煩地一掌拍死我。
涂抹完畢，我趕緊從自己那件破葛衣的內(nèi)襯上，“刺啦”一聲撕下一條還算干凈的布條，飛快地、笨拙地將她敷了藥的左手幾個關(guān)鍵部位纏繞包裹起來，打了個死結(jié)。動作談不上任何美感，只求完成。
做完這一切，我立刻后退一步，垂手而立，大氣不敢出，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李莫愁沒有看我。她只是緩緩抬起了那只被裹得像粽子一樣的左手，五指極其緩慢地嘗試著屈伸了一下。動作起初還有些滯澀。
她的眉頭緊鎖著，似乎在仔細(xì)體察著藥效。
一秒…兩秒…三秒…
那緊鎖的眉頭，竟極其細(xì)微地、緩緩地舒展了一絲！雖然她的表情依舊冰冷如霜，但那雙寒潭般的眸子里，卻清晰地掠過一絲驚異和難以置信的波動。
那困擾她多年、如同附骨之蛆般糾纏在指骨深處的陰寒僵痛，竟真的如同被一股溫和而堅(jiān)定的暖流驅(qū)散！雖然并未消失，但那股尖銳的、如同無數(shù)冰針攢刺的劇痛，明顯地被壓制了下去，手指活動間那種令人煩躁的僵硬感也大為減輕！
她嘗試著再次握緊拂塵。這一次，動作明顯流暢自然了許多，再無之前那種力不從心的滯澀感！
“哼……” 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從她鼻間逸出。她緩緩放下手，目光終于再次落在我身上，那審視的意味比之前更濃，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而危險的物品。
“小郎君，” 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但那股居高臨下的審視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探究，“姓甚名誰？”
“小…小人陳實(shí)?！?我趕緊低頭回答，聲音依舊有些發(fā)顫。
“陳實(shí)…” 她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味什么。冰冷的視線在我身上又掃了一圈，仿佛要將我這身窮酸相刻進(jìn)腦子里。然后，她什么也沒再說，身形倏然一轉(zhuǎn)。
那身濕透的杏黃道袍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夾雜著血腥和雨水的味道。我只覺眼前一花，門口破碎的光影晃動了一下，那個令人窒息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門外無邊的雨幕之中，只留下滿地狼藉的門板碎片和一室刺鼻的硫磺油氣。
走了？就這么走了？
我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噗通”一聲癱坐在冰冷潮濕的地上。后背的葛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地、不規(guī)則地跳動著，擂鼓一般撞擊著耳膜。
活下來了…居然真的活下來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目光落在門口那一片狼藉和被雨水迅速沖刷稀釋的暗紅色血跡上，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著硫磺粉末和油污、還在微微發(fā)抖的雙手。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涌上心頭。
靠著一通半蒙半猜、臨時拼湊的“赤練仙子專業(yè)護(hù)手霜”，我居然真的從這位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手底下?lián)旎亓艘粭l命！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連綿不絕。夜，還很長。
我扶著冰冷的柜臺，艱難地站起身，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藥鋪。破碎的門板在風(fēng)雨中呻吟，地上的積水映著搖曳的油燈光，空氣里混雜著硫磺的刺鼻、生油的膩味、草藥的苦澀，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令人心悸的血腥氣。
活下來了。但這僅僅是開始。
我知道，李莫愁最后那個眼神，絕不是單純的“知道了”。那是一種捕食者發(fā)現(xiàn)了新奇獵物的眼神，冰冷，探究，帶著一絲未滿足的貪婪。我這“神醫(yī)”的帽子，算是被她強(qiáng)行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