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釧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忙咬牙道:“姐姐若是想跳,不如將妹妹一并帶下去作伴。姐姐走了我一個人在太太房里孤苦伶仃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去了痛快?!?/p>
金釧同玉釧兩姐妹差不到兩歲,自小是一塊兒長大,又一塊被分在了王夫人房中,情分非比尋常。如今聽到妹妹的氣話更覺得萬箭攢心。想要自裁之人心中涌著一股拗氣,此刻看見妹妹止不住的眼淚,又聽了晴雯的話,
想到自己離開后妹妹的尷尬處境,不覺氣已散了大半。
晴雯見這副光景,知道自己好歹是把她救下來了。她之所以先去找玉釧,就是沒把握憑自己的話能把金釧拉回來,若說這府里誰真心實意的對金釧好,也只會是妹妹玉釧了。
她看著兩姐妹坐在井沿上抱頭痛哭起來,又想起自己沒有親爺熱娘,一應(yīng)交心姐妹也無,重生回來雖有麝月待她不錯,但到底是因為麝月的性格好能包容住她,而非兩人真有什么過了命的交情。一時心中不免泛酸。
金釧方才又是糾結(jié)是否跳下去,又結(jié)結(jié)實實大哭了一場,早已沒了力氣,還是晴雯搭了把手,費了好大力氣才同玉釧把她從井沿上扶了下來。
金釧自不必說,晴雯玉釧二人也是心急如焚奔波了一場,都累得歪倒在地。三人也不顧井邊苔蘚就這么依偎著席地坐了。玉釧便把剛才晴雯同她說的史大姑娘的話告訴姐姐。
金釧只搖頭苦笑道:“我同史大姑娘是有些年少情分,但到底事關(guān)寶玉,又何苦把她牽扯進來。她自己在史家也是熬油一樣的日子,好在老太太還在尚能庇護她一二,又怎能為了我冒得罪太太的風險呢?”
晴雯聽著,暗道金釧人與其名,當真有顆金子一般的心,自己尚且不保,卻關(guān)心起湘云來,因問道:“那你后續(xù)有怎么打算?總不能躲在家里哭一輩子,只盼著太太有日突然想起你吧?!?/p>
玉釧忙道:“姐姐你莫要再想不開,我們家里養(yǎng)你一輩子也是可以的。”
金釧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哪能要你操心我這個做姐姐的一輩子呢?這幾日關(guān)在家里,我也不是沒想過今后的去處。一時二會兒我是回不到太太那去的,寶玉又不可能不見她親娘,我撞見他難免又惹太太不高興,待要另尋個去處,回老太太那里雖有門路,但就怕太太見我另攀了高枝心里計較。如今卻有一處,周姨娘的大丫頭過了二十五,年下便求老爺做主放了出來,過了小半年一直沒給她補上,如今我去求太太到她那里,她必允諾的?!?/p>
玉釧皺眉道:“周姨奶奶那沒有油水,沒有前途,過著一眼望到頭的日子,姐姐花一般的年紀如何受得?”
金釧搖搖頭:“如今我這個樣子,哪里還肖想什么油水和前途?先度過眼前這一遭再說。周姨奶奶在這府上再沒地位,到底也是寶玉名義的庶母,寶玉再閑也不會去她屋里晃,平日里我也索性閉門不出不去園子里。兩下見不著面,如此過個兩三年,太太忘了這茬,你在太太屋里這也就能過得放心了。”
玉釧望著她痛聲道:“我如何能讓姐姐為我犧牲如此?!”
金釧疲憊地閉上眼睛:“總比我死了強吧。生死邊緣走過這一遭,我也不奢求什么了。我是行差踏錯才有了如今的結(jié)果,只愿你今后遠著點那混世魔王,不要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吧?!?/p>
玉釧望向一旁的晴雯正色道:“今天這件事還要多謝你,沒你這一番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勸下姐姐?!?/p>
晴雯并不攬功,只道:“也是你們姐妹情深,否則憑我一個外人如何能救下一個決心跳井的人?!庇謱捨績扇耍澳銈兪羌疑?,親娘老子在這,去了周姨奶奶院子少了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們接濟她也容易些。而且好在老爺這段時間在家,太太為了寶二爺?shù)拿曇膊粫麚P出去。只是動作要快?!?/p>
玉釧奇道:“這又是什么道理?”
晴雯想起上一世寶玉挨得那頓打,不由冷笑道:“太太對你姐姐狠心,偏又縱著彩云往趙姨奶奶那跑,你們屋子的事都被她泄個底掉。好幾次寶玉都同我說,他在太太那說的體己話,不知怎么就被老爺知道把他罵一頓,我看多半是彩云弄鬼。這事若早定下還好,若是老爺知道了不知又生出多少事端?!?/p>
玉釧想了想苦笑道:“誰說不是呢??梢娢疫@屋子也是個是非地,姐姐差點把命送在這里,如今能離開也未嘗不是好事?!?/p>
三人說著都有些扼腕。金釧忽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找太太吧。”
她腳步還有些軟,晴雯和玉釧扶著她走到大觀園角門處,金釧忽拍了拍晴雯的手道:“姐姐就送到這吧,之后的事由我們姐妹來就行了。我們感激姐姐救命的情分,但萬一事不成牽扯到姐姐就不好了。”
晴雯也知道自己寶玉房里大丫頭的尷尬身份,只得望著她兩人的身影走遠,恍惚間又想起上輩子金釧死后玉釧的命運來。
她在怡紅院里消息不靈通,又被寶玉挨打的事牽動全部心神,只知道玉釧莫名其妙地被提拔成了一等丫鬟。寥寥幾次在怡紅院相見,她都對寶玉不假辭色,只哭喪個臉再無其他表情,整個人如死灰槁木一般。倒是寶玉也不知是羞愧還是別的什么,對她分外柔情。
她那時在旁邊還有些醋意,只覺一個擺臭臉的如何配得到寶玉另眼相待。如今看來這番虛心下氣小意磨轉(zhuǎn)卻是用她親姐姐帶著冤屈和憤懣的一跳換來的??v使寶玉日后待他再好,如何比得過當時被他一時輕薄害死的一條命呢。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怡紅院,湘云已經(jīng)走了,寶玉和襲人也不在房中,問了小丫頭才知道寶玉被興隆街的大爺叫走了。
書桌上宣紙還是一片空白,早上才研的墨已經(jīng)干在硯臺上了。
晴雯翻著撂在一旁的圖冊,正想著要不要記一記寶玉辟邪圖磨洋工的天數(shù),忽見麝月過來沖她道:“你可知太太居然打發(fā)了金釧去伺候周姨奶奶?!?/p>
晴雯早知道這件事,只波瀾不驚地哦了一聲。麝月嗔她一眼:“你怎么一點也不奇怪?按理說府里的主子要丫鬟都是選年輕沒在別的主子干過事的,金釧和我一起長大的,是太太那最得臉的大丫鬟,怎么偏選了她?莫不是周姨娘親自去要的?可周姨娘這種關(guān)門過自己日子的人,要她這么個人干嘛?!?/p>
晴雯抬眼看她:“你與其在這猜來猜去,倒不如親自問問她?!?/p>
麝月白她一眼:“我倒想問她,但聽說她已經(jīng)收拾了包裹去了,老爺在家我又不好去周姨奶奶房里找她。問她妹妹,玉釧不知這么也成了鋸嘴葫蘆,一個字也不同我說,只告訴我少知道內(nèi)情是好事。這一個兩個的,白瞎了這么多年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