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燭泣血紅燭泣淚,燭淚層層堆疊在燭臺上,像凝固的血。窗外是深不見底的黑,
屋內(nèi)卻亮得刺眼,映得滿室猩紅,連空氣都仿佛浸透了這令人窒息的顏色。
我蜷縮在雕花拔步床的最里角,厚重的錦被裹緊身體,卻擋不住骨頭縫里滲出的寒意,
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fā)出細碎又清晰的咯咯聲。腦子里全是那張臉。林景澄,
我那前世的夫君,新科探花郎。他永遠溫雅含笑,眉目如畫,說話時聲音清潤如玉石相擊。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新婚夜后,當著我陪嫁丫鬟的面,用那支曾寫下錦繡文章的湖筆,
蘸了濃墨,慢條斯理地在我手臂內(nèi)側(cè)寫下“賤奴”二字。他笑著,
眼波溫柔得能溺死人:“沅沅,記住你的身份,莫要肖想不該想的。
”那墨痕仿佛又灼燒起來,痛得鉆心。后來呢?是那碗碗“補身”的湯藥里摻進的寒涼之物,
讓我四肢冰冷,咳喘不止;是冬日里故意敞開的窗欞,讓寒風裹著雪粒子灌進來,
凍得我蜷在冰冷的被褥里瑟瑟發(fā)抖;是他母親,那位永遠端方嚴肅的林夫人,
用最溫和的語調(diào)說著最刻毒的言語,
商戶女的身份如何配不上她清貴的兒子……還有他那雙看似多情、實則冰冷徹骨的眼眸深處,
那毫不掩飾的、對權(quán)力的貪婪?!盀榱算溷涞摹w面’,為了林家的清譽,
委屈沅沅住在這里了?!彼p描淡寫地將我遷入林府最偏僻潮濕的院落,從此隔絕于世。
那方寸之地,成了我的囚籠,耗盡了我所有的生機。最后那幾個月,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眼前陣陣發(fā)黑。彌留之際,我費力地睜開眼,
只看到林景澄坐在不遠處的太師椅上,借著窗外透入的慘淡天光,悠閑地翻看一本詩集。
他眉目依舊溫潤,唇角甚至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仿佛床上那個正在痛苦掙扎、即將咽氣的,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前,
只余下他那句輕飄飄的、帶著一絲惋惜的嘆息:“可惜了這層身份……”再睜眼,
竟是鑼鼓喧天,滿目刺紅?!般鋬骸锏你鋬喊?!”母親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死死攥著我的手,指甲陷進我的皮肉里,“爹娘…爹娘對不住你!可…可家里那幾船的貨,
全卡在運河上?。]有鎮(zhèn)北將軍府一句話,咱們沈家…沈家就完了!”父親站在一旁,
背對著我,肩膀塌著,沉默得像一尊石像。他的背影透著一種無能為力的蒼老和絕望。
鎮(zhèn)北將軍蕭烈。這個名字像一塊冰,瞬間凍住了我殘存的那點劫后余生的暖意。北境殺神,
兇名赫赫,據(jù)說能止小兒夜啼。坊間傳言,他曾在陣前親手斬下敵酋頭顱,血濺三尺,
面不改色。他府中妻妾?無人知曉,只知他常年駐守邊關(guān),煞氣沖天,
尋常女子怕是連靠近都要嚇得暈厥??謶秩缤涞某彼?,瞬間沒頂。
前世被林景澄溫雅表象下的蛇蝎之心活活磋磨至死的絕望尚未散去,
今生又要被推入另一個傳聞中如狼似虎的兇神懷中?難道我沈沅,
注定逃不脫這被利用、被踐踏的命?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震得腳下的地磚似乎都在微微顫抖。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粗暴地推開。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息猛地灌了進來——是濃重的汗味、塵土味,還混雜著刺鼻的酒氣,
瞬間沖散了室內(nèi)殘留的、屬于女子的脂粉香。我猛地閉上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撞碎骨頭。來了!那兇神來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前世林景澄那些帶著笑的折磨手段,那些冰冷的言語,那些刻骨的羞辱,
閃電般在腦海中交織重現(xiàn)。我死死攥緊被角,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最后一片枯葉,等待著預想中的粗暴撕扯,等待著新一輪的酷刑降臨。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燭火燃燒的噼啪聲清晰得如同在耳畔炸響。沒有動靜。
預想中的侵襲遲遲未來。只有那沉重的呼吸聲,帶著濃烈的酒意,在幾步之外粗重地起伏著。
我顫抖著,鼓起全身僅存的一絲勇氣,將緊閉的眼瞼掀開一條極細的縫隙。
一個高大得如同山岳的身影,背對著我,杵在離床榻幾步之遙的地方。
他穿著一身深色的勁裝,布料硬挺,勾勒出寬厚得如同城墻般的肩背,
肌肉虬結(jié)的線條在燭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汗水浸濕了他的后頸,幾縷粗硬的發(fā)絲黏在上面。
他手里,拎著一把劍!劍身狹長,在燭光下反射出懾人的幽光,劍尖斜斜指向地面,
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干涸變暗的紅褐色痕跡,濃重的血腥味混雜在汗味酒氣中,撲面而來,
幾乎令人窒息。他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粗糲如砂礫的手指正以一種近乎兇狠的力道,
用力地、反復地擦拭著那冰冷的劍刃。動作又快又急,指腹刮過金屬,
發(fā)出“沙沙”的刺耳聲響,仿佛那劍與他有著不共戴天的血仇。
整個背影繃得像一張拉到極致的硬弓,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焦躁和一種笨拙的克制。
“別…別怕…” 他突然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狠狠打磨過,
干澀得幾乎不成調(diào)。他猛地頓住,像是被自己這突兀的聲音噎了一下。
那古銅色的脖頸和耳朵根,在搖曳的燭光下,竟隱隱透出可疑的暗紅?!啊献?,
”他像是跟自己較勁般,艱難地續(xù)上話頭,聲音壓得更低更沉,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別扭,
“…就蹭蹭!”話音剛落,他脊背瞬間繃得更直了,如同鐵鑄的標槍。
擦劍的動作也驟然加劇,那“沙沙”聲變得又快又密,仿佛要將那劍生生磨薄一層。
我愣住了。身體下意識地停止了顫抖,所有的恐懼和預想中的折磨畫面,
在這一刻被這石破天驚的兩個字砸得粉碎,只剩下茫然和一種荒謬至極的錯愕。蹭蹭?
這個傳說中在尸山血海里殺進殺出、能嚇哭三歲孩童的鎮(zhèn)北將軍,憋了這半天,
憋得渾身緊繃、耳朵通紅,就憋出這么一句?燭光跳躍著,勾勒著他寬厚得如同山脊的背,
那緊繃的肌肉線條下是極力壓抑的力道,
還有那一點點從古銅色皮膚里透出來的、紅透了的耳朵尖。
那堵在我心頭、冰冷堅硬、堵得我?guī)缀醮贿^氣的恐懼之墻,就在這荒謬又笨拙的一幕前,
悄然無聲地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一絲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驚疑和一絲微弱至極的暖意,
從那縫隙里,悄然探了出來。日子就這么在一種詭異又新奇的氛圍中流淌而過。
2 將軍的溫柔蕭烈,這位鎮(zhèn)北將軍,竟真如他洞房那夜所言,
只是“蹭蹭”——字面意義上的。他雷打不動地睡在外間那張硬邦邦的短榻上,
一人多長的榻,他躺上去,一雙腳只能懸空搭在榻沿外。夜里那呼嚕聲更是震天動地,
如同悶雷滾過,隔著門板和屏風都能清晰地傳進來,有時甚至能震得桌上的杯盞微微顫動。
白日里,他在軍營校場上操練士兵,吼聲如雷,據(jù)說能讓最悍勇的老兵腿肚子打顫。
可只要他一踏進后院那扇月亮門,那股子沖天煞氣就莫名其妙地收斂得干干凈凈,
連沉重的腳步聲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些許。他似乎在笨拙地履行著某種“丈夫”的職責,
只是方式奇特得令人啼笑皆非。這天傍晚,夕陽的余暉將窗欞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
我坐在窗邊的繡墩上,低頭專注地繡著一方帕子,針尖穿過細軟的綢緞,帶起細微的絲線。
門口的光線驟然一暗,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門框。蕭烈回來了。他風塵仆仆,
一身塵土和汗味,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戰(zhàn)場般的冷硬。他站在門口,
手里拎著一個被大片荷葉包裹著的東西。那荷葉邊緣滲出暗紅色的液體,一滴、一滴,
沉重地砸在光潔的地磚上,濺開小小的、刺目的血花。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沖散了室內(nèi)原本的寧靜和淡淡的熏香?!翱?,”他清了清嗓子,
目光卻直直地落在我繡繃上那幾片翠綠的葉子上,似乎那葉子是什么稀世珍寶,
看得格外專注?!跋眿D兒…” 他吐出這個稱呼,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顯而易見、尚未習慣的別扭感。他往前一步,
將那血淋淋的荷葉包直直地朝我遞過來,動作生硬,
差點將那濕冷的、滴著血的包裹直接懟到我懷中?!啊鷤€崽?”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奇異的、類似商量的口吻。眼神飛快地在我臉上瞟了一下,又像被燙到似的,
迅速挪開,牢牢釘在墻角那個不起眼的樟木柜子上,仿佛那柜子突然開了花,
“老子…老子給你獵了頭鹿!剛打的!鹿血大補!喝了有力氣生!” 說到最后,
大概是覺得理由充分無比,那語氣又硬氣起來,斬釘截鐵,
仿佛獵鹿和生娃之間存在著顛撲不破的鐵律。那濃重的血腥味直沖鼻腔,令人胃里一陣翻涌。
我看著那不斷滴血的荷葉包,
再看看他臉上那分明寫著“老子干得漂亮快夸我”卻又硬要繃著的別扭神情,一時語塞,
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這“哄”人的方式,真是…驚世駭俗。這僅僅是個開始。過了幾日,
晚膳時分,桌上擺著幾碟清淡小菜。沉重的腳步聲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帶著一股外面的涼氣。
蕭烈大步流星走到桌邊,看也沒看桌上的菜肴,直接將一張蓋著鮮紅醒目官印的大紙,
“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我面前的桌面上。力道之大,
震得旁邊盛著半碗清粥的小瓷碗都跳了一跳,險些傾覆?!吧鷥蓚€?” 他眼睛亮得驚人,
像燃著兩簇小火苗,一根粗糲的手指頭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
“篤篤”地戳在紙上的某個位置——那似乎是城東某片區(qū)域的標識?!俺菛|!整條街的鋪子!
全歸你管!” 他聲如洪鐘,那語氣、那架勢,活脫脫像是剛在戰(zhàn)場上浴血拼殺,
奪下了一座城池,此刻正豪氣干云地給麾下將士分發(fā)戰(zhàn)利品。我捏著竹筷的手指微微一頓,
看著紙上那代表著巨額財富的地契,再看看他一臉“老子說到做到快給老子生”的認真急切,
那模樣,竟莫名讓我想起營地里那些眼巴巴等著開飯、尾巴搖得飛起的大狗。
一股哭笑不得的情緒涌上來,原本可能升起的些許不滿,竟在這奇特的“耿直”面前,
煙消云散。鋪子?管鋪子?他當這是發(fā)軍餉論功行賞呢?
日子就在蕭烈層出不窮、花樣百出的“生崽”理論中滑過。他笨拙的示好,
那藏在兇悍外表下小心翼翼的靠近,像一股股細微卻持續(xù)不斷的暖流,
一點點融化著我重生后冰封的心防。那堵橫亙在我與他之間、名為恐懼和前世陰影的高墻,
裂縫越來越大,透進來的光也越來越多。直到一個悶熱得如同蒸籠的下午。蟬鳴聲嘶力竭,
攪得人心煩意亂。我歪在臨窗的軟榻上,腹中一陣陣翻江倒海,
喉嚨里泛著難以抑制的惡心感。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身上薄薄的夏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難受得緊。沉重的腳步聲再次由遠及近,這一次,
腳步聲里似乎帶著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的放輕。隨之而來的,
還有一股濃烈得嗆人的、混合著各種苦澀草藥的怪異氣味。門被推開,
蕭烈高大的身影擠了進來。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粗瓷大碗,
碗里盛著滿滿的黑褐色藥汁,熱氣騰騰,苦澀的藥味幾乎凝成實質(zhì)。他臉上堆著笑,
那笑容有些僵硬,嘴角扯開的弧度不太自然,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如同暗夜里燃起的火把,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和期待。“媳婦兒,快,趁熱!
” 他幾步湊到榻邊,高大的身軀帶來一片陰影,帶著熱氣的藥碗就往我嘴邊遞,
“王太醫(yī)開的安胎藥!頂好的方子!喝了,咱兒子保準壯得跟小牛犢似的!
” 那語氣里的興奮勁兒,藏都藏不住,幾乎要從字句里蹦出來。
“兒子”、“小牛犢”……這些粗獷無比的字眼,此刻在悶熱的空氣里,
在難聞的藥味刺激下,如同火星子濺進了滾油。
連日來被他各種“生崽”言論擾得不得安寧的煩躁,加上此刻身體極度的不適,
還有前世被灌下無數(shù)湯藥的痛苦記憶瞬間翻涌上來——那股憋了許久的無名火,
“噌”地一下,直沖天靈蓋!“拿走!” 我猛地一揮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狠狠打在他遞碗的手腕上!“哐當——!”一聲刺耳的碎裂聲炸響!粗瓷碗脫手飛出,
砸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粘稠的藥汁潑濺開來,像一灘污穢的墨跡,
迅速在地面上蔓延開去。濃郁得令人作嘔的苦澀藥味,如同無形的濃霧,
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蕭烈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那只被打中的手還懸在半空,
手腕處迅速泛起一片刺目的紅痕。臉上那點僵硬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空白的茫然。他呆呆地低下頭,看看地上那灘狼藉的藥汁和碎裂的瓷片,又抬起頭,
看看我因憤怒和委屈而微微扭曲的臉,再低下頭,看看自己手腕上那片迅速腫起的紅印。
那個在千軍萬馬前都能如山岳般屹立不倒的男人,此刻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變成了一個凝固的、不知所措的石像。藥碗碎裂的脆響,
似乎也砸開了我胸口那團郁結(jié)的悶氣,順暢了些許。但隨之而來的,
是更洶涌的、混雜著孕吐不適和前塵往事的巨大委屈。我撐著軟榻的扶手,費力地坐直身體,
指向書房的方向,聲音因為激動而發(fā)顫,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勁兒:“蕭烈!
再提‘生崽’兩個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濁氣都排出去,
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今晚睡書房!現(xiàn)在!出去!”死寂。
房間里只剩下那濃得化不開的苦澀藥味在無聲地肆虐,壓得人喘不過氣。
蕭烈臉上的茫然更深了,那是一種找不到方向的、被巨大沖擊后的空白。他看看我盛怒的臉,
又看看地上那灘象征著他笨拙心意卻被打翻的“證據(jù)”,再看看自己紅腫的手腕,
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腳下堅實的土地在瞬間崩塌。忽然,
他那雙茫然焦灼的眸子,猛地定住了。目光的焦點,落在我因坐直而更顯清晰的小腹上。
隔著那層薄薄的、被汗水微微浸濕的夏衣,
那里已經(jīng)能清晰地看出一點圓潤的、代表著新生命的、小小的弧度。那一瞬間,
他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扼住了喉嚨,高大的身軀猛地矮了下去!“咚!
”一聲沉悶又清晰的撞擊聲,膝蓋重重砸在冰涼堅硬的青磚地板上。
這個在尸山血海中拼殺、在千軍萬馬前都未曾低過頭的北境殺神,
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單膝跪在了我面前,
跪在了那灘被他小心翼翼捧來、又被我決絕打翻的藥湯旁邊。他抬起頭。
那張線條剛硬、慣常帶著沙場煞氣的臉龐,
此刻所有的兇悍、所有的別扭急躁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近乎孩童般的緊張,
和一種深得化不開、濃得讓人心悸的溫柔。那溫柔如同最沉靜的深海,
瞬間將我所有的憤怒和委屈無聲地包裹、消融。他抬起那只被我打紅的手,
粗糲的指尖微微顫抖著,懸停在半空,似乎怕驚擾了什么易碎的珍寶。停了一瞬,
才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小心翼翼,極輕、極輕地落下,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
覆在了我微隆的小腹上。他的手很大,掌心布滿厚厚的繭子,帶著風霜磨礪的粗糙感,
卻異常溫暖。當那寬厚的掌心完全貼合上那點小小的弧度時,他整個人猛地一顫,
像是被一股強大的電流貫穿。覆在我腹上的手指抖得更厲害了,
連帶著寬闊的肩膀也跟著微微聳動。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
又緩緩地、長長地吐出,那氣息滾燙,拂過我的裙裾。他看著我,
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濕漉漉的,蒙著一層水光,清晰地映出我驚愕的面容。
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才發(fā)出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從心窩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硬生生擠出來的:“乖…” 他笨拙地、無比珍重地喚了一聲,覆在我肚子上的大手,
極其輕微地、充滿無限珍惜地摩挲了一下,掌心的溫熱透過衣料熨帖著我的皮膚,
“最后一次…” 他停住,那雙濕漉漉的眼睛里,
猛地爆發(fā)出一種比正午的太陽還要熾烈、還要耀眼的光彩!那光芒里蘊藏的歡喜,
比他在千軍萬馬中斬將奪旗、凱旋而歸時還要濃烈百倍!“…老子比打勝仗還歡喜。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又輕又沉,
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浸透了沉甸甸的滿足和一種近乎神圣的鄭重。那歡喜太濃烈了,太純粹了,
帶著一種擊穿靈魂的力量,一下子沖散了地上那灘刺鼻的藥味和狼藉的碎片,
也將我心中最后那點委屈和怒火,沖刷得干干凈凈,只留下一種被暖流包裹的、奇異的安寧。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蟬鳴。他滾燙的手心緊緊貼著我孕育著生命的地方,
那源源不斷的暖意和他眼中那片亮得驚人的、純粹到極致的歡喜,無聲地彌漫開來,
如同最和煦的春風,暖暖地、密密地,裹住了我們兩個人,裹住了這方小小的天地,
仿佛隔絕了世間所有的喧囂和冰冷。3 暗流涌動日子仿佛被浸入了溫軟的蜜糖里,
緩緩流淌。蕭烈果然再未提過“生崽”二字,笨拙的示好卻變本加厲。
庫房里堆滿了各地尋來的新奇玩意兒,西域的甜瓜,嶺南的荔枝,
江南的絲綢……只要聽說對孕婦好的,他便不惜代價地弄來。夜里,
他依舊睡在外間那短榻上,只是呼嚕聲似乎刻意壓低了,有時我半夜醒來,
還能聽到他起身走到屏風外,似乎在查看什么,腳步聲放得極輕。
這份小心翼翼、視若珍寶的呵護,像最溫暖的泉水,無聲地浸潤著我曾被冰封的心田。
前世林景澄帶來的陰霾,在這份熾熱而笨拙的珍視面前,漸漸淡去,
只余下一些冰冷的、需要徹底清算的舊賬。復仇的念頭,從未熄滅。只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