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幕低垂,籠罩著飽經(jīng)戰(zhàn)火的鐵嶺城。白天的廝殺聲、炮火聲、慘嚎聲仿佛還在空氣中回蕩,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嘔。城墻上下,燈火通明,疲憊不堪的軍民仍在搶修破損的城墻,搬運傷員,收斂戰(zhàn)死者的遺體。壓抑的啜泣聲和傷兵的呻吟聲此起彼伏,更添幾分凄涼。
游擊將軍府(臨時指揮所)內(nèi),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燭火搖曳,映照著賀世賢、尤世功、王小偉等將領(lǐng)疲憊而嚴峻的臉龐。空氣中彌漫著金瘡藥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氣——王小偉左肩的箭簇已被軍醫(yī)取出,傷口敷藥包扎,但劇痛和失血讓他的臉色略顯蒼白。
“今日血戰(zhàn),將士用命,賴王守備神勇,選鋒營死戰(zhàn),方能擊退建奴!”賀世賢的聲音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深深的憂慮,“然我軍傷亡慘重,北門城墻豁口雖暫時堵住,但根基已損,不堪再受重炮轟擊!火藥、箭矢消耗巨大,滾木礌石十不存一!更兼…更兼城中糧草,恐難支撐五日!”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眾人心頭?,F(xiàn)實的困境遠比敵人的刀槍更令人窒息。
“尤將軍,西門今日戰(zhàn)況如何?”王小偉沉聲問道,聲音因為傷痛而略顯低沉。
“蒙古韃子襲擾不斷,但攻勢不如北門猛烈,被我軍依托棱臺和火銃擊退多次,傷亡不大?!庇仁拦Υ鸬溃S即憂心忡忡,“但王守備,建奴今日在北門吃了大虧,明日必會卷土重來!北門…怕是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要守!”賀世賢一拳砸在桌案上,“鐵嶺在,遼東尚有屏障!鐵嶺若失,沈陽、遼陽危矣!傳令下去,拆毀靠近城墻的民房!取其木石加固城防!征調(diào)所有存糧,優(yōu)先供給守城將士!告訴全城軍民,破城之日,玉石俱焚!唯有死戰(zhàn),方有生路!”
“末將領(lǐng)命!”眾將齊聲應諾,但眉宇間的憂色并未散去。拆房毀屋,無異于飲鴆止渴。糧草匱乏,更是動搖軍心的根本。
“王守備,”賀世賢看向王小偉,目光中帶著一絲希冀和無奈,“你智勇雙全,可有良策解此困局?援軍…遼陽、沈陽的援軍,何時能到?”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最大的期盼。
王小偉沉默片刻,緩緩搖頭:“賀將軍,遼陽經(jīng)略熊大人處,路途遙遠,且有建奴游騎阻隔,援軍最快也需十日。沈陽自顧不暇,守軍兵力捉襟見肘,恐難分兵來援?!彼D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求人不如求己。困守孤城,終非長久之計。為今之計,唯有…”
他的話尚未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刻意壓低的爭吵聲。
“何事喧嘩?!”賀世賢皺眉喝道。
親兵隊長推門而入,臉色異常難看,手中捧著一支帶著血跡的箭矢,箭桿上綁著一小卷布帛:“將軍!守備大人!方才巡夜隊在靠近馬指揮(馬林)府邸的后巷,發(fā)現(xiàn)一名被射殺的信使!從其身上搜出此箭!箭上有信!”
“什么?!”賀世賢臉色一變,一把抓過箭矢,解開布帛。燭光下,布帛上幾行潦草卻字字誅心的文字映入眼簾:
“馬大人鈞鑒:城外大軍已知城內(nèi)虛實,糧草將盡,城破在即!大人當早做決斷!約定明夜三更,舉火為號,里應外合,獻北門!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鑲紅旗岳托頓首?!?/p>
轟!
如同晴天霹靂!廳內(nèi)瞬間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一直坐在角落、臉色煞白如紙的指揮同知——馬林!
叛國!通敵!里應外合!獻城!
“馬林!你這狗賊!”尤世功第一個反應過來,目眥欲裂,嗆啷一聲拔出腰刀就要撲過去!
“冤枉!這是誣陷!是建奴的反間計!”馬林猛地跳起來,聲音尖利,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慌,“賀將軍!您要明察??!我對大明忠心耿耿!這定是王小偉!是他嫉恨我,是他勾結(jié)建奴陷害于我!”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顫抖地指向王小偉。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在王小偉身上。賀世賢眼中也閃過一絲疑慮。畢竟,這封信出現(xiàn)的時機太過巧合。
王小偉緩緩站起身,肩頭的傷口因動作牽動而滲出血跡,但他神色平靜無波。他走到馬林面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直刺對方心底。
“馬大人,”王小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今日北門激戰(zhàn),我軍傷亡慘重,滾木礌石耗盡,城墻破損…這些軍情細節(jié),若非身居高位且刻意留心,如何能在短短半日內(nèi),傳遞到城外的岳托手中?”
馬林臉色更白:“你…你血口噴人!這些都是你推斷!沒有證據(jù)!”
“證據(jù)?”王小偉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張破虜!”
“在!”張破虜應聲出列,從懷中掏出幾份文書和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
“這是從劉大彪千總家中搜出的、馬大人您親筆簽署的密令,命其暗中克扣北門守軍的礌石火油配額,并記錄城防薄弱點!”
“這是馬大人府中一名管事(已被控制)的供詞,證實馬大人近日頻繁派心腹以‘巡夜’為名接近北門,并曾秘密會見一名‘行商’(實為后金細作)!”
“這布袋里,是岳托‘預付’給馬大人的定金——五十兩遼東不易流通的、成色極佳的建州老山參!馬大人,這參,您還沒來得及藏好吧?”
一件件鐵證被擺了出來!人證物證俱全!馬林勾結(jié)后金、克扣軍資、泄露軍情、圖謀獻城的罪行,昭然若揭!
“你…你監(jiān)視我?!”馬林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癱軟在地,指著王小偉,渾身顫抖,“王小偉!你好狠毒!你早就想除掉我!你…”
“住口!”賀世賢勃然大怒,須發(fā)皆張,一腳將馬林踹翻在地!“無恥叛賊!枉我多年信任!竟敢通敵賣國!險些葬送我鐵嶺全城軍民性命!來人!給我拿下!拖出去!斬首示眾!首級懸于北門城樓!以儆效尤!”
“賀將軍饒命!饒命??!我是被逼的!是岳托他…”馬林涕淚橫流,拼命掙扎求饒,但如狼似虎的親兵已經(jīng)撲上來,將其死死按住,拖死狗般向外拖去。
“且慢!”王小偉突然開口。
賀世賢和眾將都看向他。
“將軍,馬林罪該萬死,但此時殺之,恐打草驚蛇?!蓖跣パ壑虚W爍著冰冷而睿智的光芒,“岳托信中約定明夜三更,舉火為號,里應外合。不如…將計就計?”
賀世賢眼神一亮:“王守備的意思是…”
“馬林伏誅,但其心腹黨羽未必盡知。可假借馬林之名,穩(wěn)住其黨羽(如劉大彪之流),明夜三更,在北門‘舉火為號’…”王小偉的聲音低沉下去,一條將計就計、請君入甕的毒計,在他口中緩緩道出。
賀世賢聽得眼中精光爆射,連連拍案:“妙!妙計!此計若成,必可重創(chuàng)建奴!王守備真乃智勇雙全!就依此計!”
廳內(nèi)眾將看著王小偉,眼神充滿了敬畏。此子不僅勇冠三軍,更兼智謀深遠,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馬林的陰謀,竟成了他反殺建奴的契機!
(二)
翌日,鐵嶺城的氣氛更加詭異。表面上,守軍依舊在緊張地加固城防,搬運物資。但暗地里,一股肅殺之氣在悄然彌漫。
馬林被“秘密關(guān)押”的消息在高層小范圍流傳(實已被斬首),其心腹黨羽如驚弓之鳥。劉大彪等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然而,他們很快收到了“馬大人”從“秘密關(guān)押處”傳出的“親筆密令”,要求他們按原計劃行事,明夜三更,集結(jié)心腹死士于北門內(nèi),待城外火起信號,便突襲守軍,打開城門!并許諾事成之后,人人重賞!
這道“密令”,如同給溺水之人拋下的救命稻草。劉大彪等人雖然心中忐忑,但在巨大的恐懼和貪婪驅(qū)使下,最終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夜幕,再次降臨。白天的平靜,仿佛是暴風雨前最后的寧靜。
北門內(nèi)側(cè),靠近豁口修復處的一片廢棄民房區(qū)域,陰影憧憧。劉大彪帶著數(shù)十名被裹挾或收買的軍士和亡命之徒,如同鬼魅般悄然集結(jié)。他們手握利刃,神情緊張而猙獰,等待著那決定命運的信號。
城頭之上,看似防守空虛,實則暗藏殺機!選鋒營最精銳的刀盾手和長槍手,在張破虜、趙鐵柱的帶領(lǐng)下,埋伏在女墻之后、藏兵洞內(nèi),弓弩上弦,刀槍出鞘!賀世賢、尤世功則坐鎮(zhèn)后方,指揮預備隊。而王小偉,一身黑色勁裝,肩傷處做了特殊處理不影響行動,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親自潛伏在北門城樓最黑暗的角落,目光如同鷹隼,死死盯著城外漆黑的原野。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諝夥路鹉?,只有心跳聲在耳邊擂鼓。
三更梆響!
幾乎同時!
嗚——!
一聲尖銳刺耳的骨哨聲,突兀地在城外后金軍大營方向響起!
緊接著,一點、兩點、三點…數(shù)十支火把猛地從黑暗中亮起,在距離北門約兩百步的地方,瘋狂地左右搖動!正是約定的“舉火為號”!
“信號!是信號!動手!”劉大彪眼中爆發(fā)出狂喜和兇光,猛地抽出腰刀,“弟兄們!榮華富貴就在眼前!殺光守門的!打開城門!迎大金天兵入城!”
“殺??!”數(shù)十名叛軍如同打了雞血,嚎叫著從藏身的民房中沖出,揮舞著刀槍,瘋狂地撲向北門內(nèi)側(cè)的城門絞盤和守衛(wèi)士兵!
“敵襲!有內(nèi)奸!”城門口,早已得到授意的“守衛(wèi)”士兵(實為誘餌)立刻“驚慌失措”地大喊起來,象征性地抵抗了幾下,便“狼狽不堪”地向兩側(cè)“潰散”!
“哈哈哈!一群廢物!快!開門!”劉大彪狂笑著,帶人撲到巨大的絞盤旁,就要轉(zhuǎn)動絞盤,放下吊橋,打開城門!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放!”
王小偉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
咻咻咻咻——!
早已埋伏在城頭、廢棄民房屋頂、街巷陰影處的選鋒營弓箭手和火銃手,瞬間爆發(fā)出致命的打擊!箭矢如雨!鉛彈如雹!精準地覆蓋了絞盤周圍區(qū)域!
噗噗噗!
沖在最前面的叛軍如同割麥子般倒下!劉大彪身邊的心腹瞬間被射成了刺猬!他本人也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大腿,慘叫著跪倒在地!
“不好!中計了!”叛軍魂飛魄散!
“殺!”張破虜、趙鐵柱如同猛虎下山,帶著埋伏的選鋒營精銳刀盾手和長槍手,從四面八方殺出!瞬間將殘余的叛軍團團包圍!刀光閃爍,槍影重重!選鋒營士兵憋了一天的怒火和殺意在此刻徹底爆發(fā)!配合默契,下手狠辣!叛軍如同陷入狼群的羔羊,毫無還手之力,被迅速砍殺殆盡!
“留活口!劉大彪要活的!”王小偉的聲音再次響起。
幾名選鋒營士兵立刻撲上去,將重傷的劉大彪死死按??!
城內(nèi)的叛亂,在電光火石間便被雷霆鎮(zhèn)壓!
而城外,后金軍看到城內(nèi)“內(nèi)應”如約發(fā)難(火光晃動、喊殺聲),又看到城門處一片混亂(誘餌潰散),以為計策成功!
“城門開了!勇士們!殺進去!屠城三日!”岳托壓抑著激動,厲聲下令!為了確保一擊成功,他這次動用了自己最精銳的鑲紅旗巴牙喇護軍!近千名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巴牙喇死士,在少量盾車的掩護下,如同離弦之箭,嚎叫著沖向洞開的北門(吊橋已放下,城門被叛軍“打開”了一條縫)!他們要搶在明軍反應過來之前,徹底奪占城門!
近了!更近了!
沖在最前面的巴牙喇已經(jīng)能看清城門洞內(nèi)晃動的火光!他們臉上露出了嗜血而貪婪的笑容!
就在這近千名后金最精銳的重甲步兵即將沖入城門洞的剎那!
“落閘!放火油!”王小偉冷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告!
轟隆!
那道之前封死甕城的巨大鑄鐵閘門,帶著萬鈞之勢,轟然落下!不僅將城門洞徹底封死,更是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十名巴牙喇死士瞬間砸成了肉泥!后面的巴牙喇收勢不及,狠狠撞在冰冷的鐵閘和同伴的尸體上,頓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與此同時!
城頭上,無數(shù)早已準備好的火油罐,如同冰雹般砸下!滾燙的火油淋了下方擠作一團的后金兵滿頭滿身!
“放火箭!”王小偉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嗡!
數(shù)百支燃燒的火箭騰空而起,如同絢麗的流星雨,狠狠扎進下方浸滿火油的人群和盾車之中!
轟——!
沖天烈焰瞬間爆發(fā)!火舌狂舞,吞噬一切!城門洞外數(shù)十步的范圍,頃刻間化作一片烈焰煉獄!成百上千名擠在一起、身披重甲行動不便的鑲紅旗巴牙喇精銳,瞬間被熊熊烈火吞噬!他們慘叫著,翻滾著,互相沖撞踐踏!堅固的盔甲成了燒紅的烙鐵,將他們活活烤死!濃煙滾滾,焦臭撲鼻!
“啊——!我的兵!我的巴牙喇!”遠處督戰(zhàn)的岳托,眼睜睜看著自己最精銳的心血在烈火中化為灰燼,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眼前一黑,差點從馬背上栽下來!
“撤!快撤!”莽古爾泰也被這慘烈的一幕驚呆了,氣急敗壞地下令撤退!
后金軍如同潮水般狼狽退去,只留下城下那片熊熊燃燒的煉獄和無數(shù)在火中哀嚎翻滾的身影,以及空氣中彌漫的、令人作嘔的焦糊肉味!
北門城頭,王小偉迎風而立,肩頭的繃帶被火光映得通紅。他冷冷地注視著城下那片人間地獄,如同俯視螻蟻的神祇。
“血債,”他緩緩吐出兩個字,聲音冰冷如萬載玄冰,“必須用血來還。這,只是開始。”
暗夜驚變,誅逆定乾坤!王小偉以雷霆手段粉碎內(nèi)奸叛亂,更將計就計,一把大火焚盡后金最精銳的巴牙喇護軍!鐵嶺城,在這位兵王的守護下,再次挺過了致命的危機!然而,岳托喪師之痛,莽古爾泰的暴怒,必將引來后金更加瘋狂、更加不計代價的報復!真正的決戰(zhàn)風暴,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