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錦榻情詩，王妃淚光
王述的死，像一粒石子投入晉王府這片深潭，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便迅速沉寂下去。
對外，宣稱是門客王述“罹患惡疾，不幸暴斃”。太子楊勇那邊，失去了一個關鍵人證，雖然惱怒，卻也無可奈何。一場針對晉王的政治風波，就此消弭于無形。
沒有人再提起王述，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過。
但陳默知道，他死了。他的血，已經染在了自己和楊廣的手上，形成了一條看不見，卻永遠無法被洗刷的紐帶。
自那以后，楊廣對陳默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種微妙的轉變。
他依舊會問那些刁鉆的問題，但語氣里，少了一絲高高在上的考校，多了一分……平等的探詢。他甚至允許陳默在他處理一些不太機密的公務時，侍立一旁。
這是一種巨大的信任，也是一種更深的捆綁。
陳默明白，自己已經通過了那場關于“忠誠度”和“心狠手辣”的血腥測試。但他也清楚，僅僅做一個“好用”的工具是遠遠不夠的。工具隨時可以被替代，被拋棄。他必須展現(xiàn)出一種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的價值。
他需要的，是一個機會。
機會很快就來了，以一種他未曾預料的方式。
這日傍晚，楊廣從宮中回來，又是一臉的郁郁不樂。他將自己關在書房，煩躁地來回踱步，將桌上的竹簡碰得叮當作響。
陳默安靜地給他換上一杯熱茶，低聲問道：「殿下，可是又遇到了煩心事？」
「煩心事？」楊廣冷笑一聲，猛地一甩袖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停下腳步，眼中燃燒著怒火與不甘?！附裉煸谀负髮m中，母后又召見了我和大哥。你猜她問了什么？」
陳默垂首不語。
「她問我，多久沒去蕭妃房里過夜了！」楊廣的聲音里充滿了荒謬感，「她還說，大哥雖然行事鋪張，但對太子妃卻寵愛有加，東宮之內，子嗣繁茂，一派祥和。而我……」
他氣得說不下去，一拳砸在桌案上。
「我難道不想去嗎？可父皇母后最重節(jié)儉，最恨奢靡！我府中的樂器都快生銹了，衣物都是舊的，連吃飯都不敢多加一道菜！我是在為誰表演？我這么辛苦地維持著‘克己復禮’的形象，到頭來，卻因為‘不夠寵愛妻子’而被訓斥！」
陳默心中了然。
這就是獨孤伽羅，一位在中國歷史上都堪稱奇葩的皇后。她與隋文帝楊堅一生恩愛，奉行一夫一妻，因此，她對兒子們的要求，也極為嚴苛。她不僅要求他們有才干、節(jié)儉，還要求他們……感情專一。
太子楊勇的失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寵妾滅妻，冷落了元配太子妃。
楊廣一直在努力扮演一個完美的兒子，卻忽略了，在獨孤皇后眼中，“完美的丈夫”也是評分標準里，極為重要的一項。
「殿下，」陳默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娘娘想要的，或許不是您真的有多寵愛王妃，而是……想看到您表現(xiàn)出‘很寵愛王妃’的樣子。」
楊廣煩躁地揮了揮手：「我當然知道！可我還能怎么表現(xiàn)？我每日都去她房中請安，每月都宿在她那里超過十日，賞賜從不間斷。難道要我像大哥那樣，天天膩在一起，白日宣淫嗎？」
陳默看著他那張因為苦惱而顯得有些扭曲的俊美臉龐，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悄然形成。
這，不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機會嗎？
一個展現(xiàn)“鬼才”的，最好的機會。
「殿下，」陳默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帶著一絲神秘，「寵愛，不一定要做出來。有時候，‘說’出來，比‘做’出來，更有千鈞之力?！?/p>
「說？」楊廣皺起了眉，「什么意思？」
「殿下可曾……為王妃寫過詩？」
「寫詩？」楊廣愣住了，隨即失笑，「阿默，你瘋了？我與她乃是夫妻，相敬如賓，又不是那些初識的男女，需要用酸腐的詩文來傳情達意？」
「殿下，此言差矣。」陳默搖了搖頭，眼神里透出一絲與“癡傻”人設不符的智慧光芒，「正因為是夫妻，有些話說出來，才更顯珍貴。您想，您在朝堂之上，是殺伐決斷的晉王；在軍帳之中，是運籌帷幄的統(tǒng)帥?？扇羰窃谕蹂媲?，您只是一個會說情話的……夫君。這種反差，難道不是世間最動人的情意嗎？」
楊廣的表情凝固了。
他不得不承認，陳默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從未涉足過的一個領域。他精通權謀，善于偽裝，卻在“情感表達”這一塊，顯得如此笨拙。
「可……可我該寫些什么？」他有些遲疑地問道。
陳默心中暗笑，魚兒，上鉤了。
他清了清嗓子，緩緩吟道：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p>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p>
短短四句詩，如同一道驚雷，在書房中炸響。
楊廣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本身就具有極高的文學素養(yǎng)，對詩詞的鑒賞力非同一般。這兩句詩，尤其是后兩句，那種無法相見卻心意相通的繾綣與無奈，那種靈犀相通的默契與深情，瞬間就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這……這簡直是神來之筆！
他怔怔地看著陳默，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這……這是你……」
「奴婢愚鈍，」陳默立刻低下頭，恢復了那副癡傻的模樣，「只是聽南邊來的說書先生講過，覺得……覺得好聽，或許王妃會喜歡?！?/p>
一個完美的借口。
楊廣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撼。他知道，這絕不是什么說書先生能講出來的句子。這個阿默身上，藏著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秘密寶庫。
但他此刻，已經顧不上去探究了。
他像是得到了絕世珍寶的孩童，立刻命人取來筆墨紙硯，將這首詩工工整整地謄抄下來。
當晚，他破天荒地沒有處理公務，而是帶著那卷墨跡未干的詩稿，徑直走向了蕭妃的寢殿。
……
蕭妃的寢殿，蘭香裊裊。
這位出身高貴的梁朝公主，正端坐在錦榻之上，借著燭光看書。她容貌秀美，氣質嫻靜，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雍容氣度。
看到楊廣進來，她連忙起身行禮，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殿下今日怎么得閑，這么早就過來了？」
她的笑容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他們是相敬如賓的夫妻，是完美的政治伙伴，卻唯獨……少了些尋常夫妻間的親昵。
楊廣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卷詩稿，遞到了她的手中。
蕭妃疑惑地展開，當她的目光落在“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那兩句詩上時，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自己的丈夫。燭光下，楊廣的眼神，似乎也比往日里多了一絲她看不懂的……溫柔。
下一秒，兩行清淚，毫無預兆地，從這位一向端莊自持的王妃眼中，滑落下來。
她嫁給楊廣多年，一直扮演著賢內助的角色。她知道他的野心，理解他的偽裝，配合他的一切表演。她以為，他們之間，只有利益與責任。
可這句詩，卻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內心深處，那扇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的、屬于一個女人的，對愛情的渴望之門。
原來，他懂。
他懂她的寂寞，懂她的付出，懂她在這場盛大的政治表演下的……一顆真心。
「殿下……」蕭妃的聲音哽咽了，她再也無法維持皇室王妃的端莊，像個普通的小女人一樣，撲進了楊廣的懷中，泣不成聲。
楊廣抱著懷中溫軟的身體，感受著她真實的淚水與顫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征服”，不僅僅只有權力和殺戮。
這種用情感去掌控人心的感覺，這種兵不血刃就讓一個聰慧高傲的女人徹底臣服的感覺……
竟是如此的……美妙。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寢殿門口的方向。
那里空無一人，但楊廣仿佛能看到，那個叫阿默的小太監(jiān)，正安靜地站在黑暗中，像一個提線木偶的大師，不動聲色地，掌控著這一切。
一個能幫他殺人，又能教他偷心的“鬼才”。
楊廣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其復雜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再也離不開這個奴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