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委會辦公室時，日頭已經(jīng)正午，但王一書好像忘記了該吃飯了。他攤開筆記本，密密麻麻的字跡間夾著幾片從金泉子帶回的綠葉，地質(zhì)圖上被紅筆反復(fù)標注的區(qū)域已經(jīng)暈開了紙痕。他盯著 “旅游開發(fā)”“生態(tài)保護”“文化振興” 幾個關(guān)鍵詞，時而在計算器上敲打數(shù)字，時而對著窗外的群山出神，全然沒注意到太陽已經(jīng)西斜。
“一書！再忙也得吃飯！” 李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里拎著兩個鋁制飯盒，熱氣混著飯菜香彌漫開來，“陳大山媳婦剛送來的野菜團子，還熱乎著呢！這野菜是拿金泉子的水焯的，你嘗嘗，保管比城里的山珍海味都鮮！”
王一書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這才驚覺胃部傳來陣陣隱痛。他接過飯盒，咬下一口帶著麥香的團子，野菜的清甜混著泉水的甘冽在舌尖散開，恍惚間竟吃出了三十年前在營地野炊的味道。那些啃著粗糧、喝著山泉水的日子，連同戰(zhàn)友們的笑鬧聲，突然在記憶里鮮活起來。“這團子的味兒，讓我想起好多事?！?他感慨道，“對了李書記，剛才聽陳安寶說村里這些年也來過不少游客，有沒有什么特別的？”
李林往搪瓷缸里倒了杯熱水，望著窗外暮色漸濃的群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要說特別，咱村的野菜就夠稀罕。你知道蓬棵菜和馬齒莧為啥長得這么怪嗎？這里頭可有段黃巢封王的傳說?！?他放下茶杯，聲音不自覺壓低，仿佛要揭開一個古老的秘密。
“當年黃巢帶著起義軍轉(zhuǎn)戰(zhàn)到柳埠山區(qū)，在‘交戰(zhàn)頂’打得人困馬乏，連飯都吃不上。” 李林比劃著，“有天黃巢在刺槐林里發(fā)現(xiàn)一種野菜，葉子像松針，嘗著味道竟意外鮮美。他帶著士兵挖了不少，煮熟拌上鹽 —— 你別忘了，他爹可是販鹽的，就這么一頓飯，讓大伙兒撐過了最難的時候。黃巢一高興，當場封這菜為‘野菜王’！”
王一書聽得入神，手中的團子懸在半空。李林接著說：“后來到了秋天，黃巢又發(fā)現(xiàn)馬齒莧。這菜汁水足，和玉米面一拌，就是香噴噴的‘菜豆腐’。黃巢覺得這也是寶貝，又封了一回‘野菜王’。這下可好，先被封的蓬棵菜不干了！它氣自己的‘王位’被搶，一怒之下連根拔起，在山野間亂滾，每跳過一道溝坎，就高喊一聲‘不公平’！”
“還有這事兒？” 王一書忍不住笑出聲。李林鄭重地點頭：“千真萬確！現(xiàn)在你去地里看，蓬棵菜到了秋天還在滿山跑，馬齒莧更是曬不死、旱不枯，生命力強得很。游客來聽了故事，都搶著買這兩種野菜。”
李林往搪瓷缸里倒了杯熱水，水汽氤氳中，他的表情變得有些感慨：“再就是，前兩年袁磊倒是來過一趟?！?見王一書猛地抬頭，他笑著擺擺手，“就是你們?nèi)嗄莻€總愛搗鼓玄學(xué)的那個可愛的大哥。他搞文旅項目考察，順道回來看了看。在將軍廟前站了老半天，臨走時還給村里捐了筆錢修文化廣場?！?他頓了頓，“這小子現(xiàn)在不得了，聽說在省城人脈廣得很，搞旅游開發(fā)點子多?！?/p>
王一書眼睛一亮，對啊，我找他來幫幫忙多好，這個好大哥可是有點門道，當年燕赤虎的事情他可是記憶猶新，有些事真得讓他幫著參謀參謀。
王一書立刻掏出手機。電話撥通的瞬間，聽筒里傳來熟悉的笑聲：“喲！哪陣風(fēng)把我們的工程兵王連長吹來了？”
“袁哥，你少貧嘴！” 王一書忍不住笑，“前兩天組織安排我擔(dān)任蔡峪村第一書記，正愁著怎么把村里的文化、旅游啥的搞起來。你不是行家嗎？趕緊來給我支支招！”
袁磊那邊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爽朗的大笑：“好你個王一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老地方了！行，我手頭的事處理完，后天準過去！到時候咱們好好聊聊，我還惦記著老書記他們家的原漿豆腐呢！”
掛斷電話，窗外的天空已經(jīng)染上墨色，唯有金泉子方向仍有幾點燈火閃爍，像散落人間的星辰。王一書望著手機屏幕，仿佛看見三十年前那個神秘兮兮舉著破臉盆的袁磊，又想起篝火晚會上他繪聲繪色講玄學(xué)的模樣?；蛟S，這次真能借著老戰(zhàn)友的奇思妙想，讓蔡峪村的山水煥發(fā)出新的生機。
兩天后的清晨，王一書早早站在黃巢水庫大壩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秋風(fēng)掠過耳畔，帶來黃巢水庫潺潺的水聲，也卷起他鬢角幾縷灰白的頭發(fā)。忽然，一陣熟悉的工程車引擎聲由遠及近，一輛電力工程車停在壩頭，車門打開的瞬間，那個穿著深藍色工裝、戴著安全帽的身影讓他瞳孔微縮——是孫軍立！
“一書！” 孫軍立摘下安全帽，露出被汗水浸濕的額頭，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些許塵土。他的工裝袖口磨得發(fā)白，褲腳沾著新鮮的泥點，腰間的工具包沉甸甸地掛著扳手、測電筆等設(shè)備，走起路來叮當作響。沒等王一書開口，他已經(jīng)大步上前，張開雙臂給了老戰(zhàn)友一個結(jié)實的擁抱，“聽說你來了，我趕緊把工作安排好就往這兒趕！”
王一書拍著孫軍立寬厚的后背，鼻尖泛起酸澀。記憶里那個拿著圖紙跑來跑去的電力戰(zhàn)士，那個在分別的晚上哭的稀里嘩啦第二天一早卻又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工程兵，如今已變成了沉穩(wěn)可靠的電力骨干。
“你現(xiàn)在在哪兒高就啊？” 他笑著打量孫軍立胸前的工作牌，“當年在蔡峪村架線，你爬電線桿的速度比猴子還快，現(xiàn)在怕是更厲害了？”
孫軍立抹了把臉上的汗，咧嘴笑道：“巧了！我剛被提拔到柳埠供電所當所長，正趕來報到呢！退役后我在咱們歷城區(qū)的電力部門上班，跟著老師傅學(xué)技術(shù)，天天扛著工具包翻山越嶺修線路?！?他晃了晃手里磨得發(fā)亮的扳手，“不管是變壓器故障，還是村民家跳閘，只要電話一響，我拎著家伙事兒就往現(xiàn)場沖，前些年還評上了先進工作者，上個月接到調(diào)令，沒想到一來就聽鎮(zhèn)上領(lǐng)導(dǎo)說你也回來了！”
他望著遠處蔡峪村的白墻紅瓦，眼神里滿是憧憬：“當年咱們在這兒通電，現(xiàn)在你要帶著大伙搞發(fā)展。電力這塊你放心，我一定把線路規(guī)劃得明明白白，保準不讓電成為攔路虎！”
王一書大笑道：“哈哈，孫所，有你在這里幫我搞好電力這個大保障，我可放心多了?！?/p>
孫軍立擺了擺手，說道：“咱們之間還是之前的稱謂就好，我也不管你喊王書記了，那樣太生分?！?/p>
王一書道：“好的，軍立哥。對了，你這也是剛剛提拔了，值得慶賀啊，今天中午你可不能走，陪我喝點行不？”
孫軍立連忙擺手：“我們電力工人決不能飲酒，因為隨時都有可能會有臨時性工作。無論誰家停電或者電壓不穩(wěn)定，我們馬上就得趕到現(xiàn)場。這些年我跟著老師傅們走村串戶，給鄉(xiāng)親們檢修線路、排查故障，慢慢就熟悉了好多工作流程?！?他指向工程車后座堆放的工具，“就像這工具包，跟著我走了很多地方。前陣子有個村子電壓不穩(wěn)，我?guī)е艘患乙粦舨榫€路，整整三天才徹底解決問題?！?說著，他從口袋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扉頁密密麻麻記著各種用電數(shù)據(jù)和村民需求，“現(xiàn)在負責(zé)咱們柳埠鎮(zhèn)的電力維護，手機 24 小時不敢關(guān)機，就怕鄉(xiāng)親們遇到用電難題?！?/p>
突然孫軍立好像想到什么，忙問王一書：“對了，一書，今天早上我看著工作都安排好了能擠出時間來才臨時決定來看看你，你怎么好像知道我要來一樣，還在這里等著我?。俊?/p>
王一書笑道：“我可沒有袁磊大哥那種未卜先知的功能，我和袁磊大哥商量好了，今天上午他過來幫我看看村里怎么發(fā)展，結(jié)果你先來了，真是太巧了！”
正說著，遠處傳來汽車鳴笛聲，袁磊的黑色轎車沿著狹窄的村道駛來。孫軍立眼睛一亮，突然壓低聲音：“先別告訴他我在這兒，咱們給他個驚喜！” 兩人躲到工程車后，待袁磊下車東張西望時，齊聲喊道：“袁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