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穿透薄霧，撞進青瓦白墻的宿舍時，林昭正攥著草席邊緣的指節(jié)發(fā)白。
他能清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額角的冷汗順著眉骨滑進眼角，刺痛得他瞇起眼，這具身體的痛覺太清晰了，清晰得讓他想起前世瀕死時，魔修那柄淬毒的劍是如何一寸寸刺穿他的丹田，洞穿他的心臟。
"這不可能......"他啞著嗓子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摸向心口。
那里沒有猙獰的傷口，只有少年人清瘦的肋骨，皮膚下是蓬勃跳動的生機。
窗外的竹影在土墻上搖晃，恍惚間與前世血月當空的畫面重疊。
他看見自己站在九重天闕之下，即將觸碰到大帝冠冕的剎那，最信任的師弟握著染血的劍從背后走來，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此刻扭曲如惡鬼："林昭，你以為魔潮是天災？
不過是我等千年布局的餌料罷了。"
"噗。"林昭猛地坐起，喉間溢出一聲悶哼。
冷汗浸透了中衣，他望著墻上斑駁的水漬，突然抓住床頭那盞蒙塵的青銅燈。
燈身涼得刺骨，卻真實得讓他眼眶發(fā)酸。
"十年前。"他喃喃重復著這個詞，記憶如潮水倒灌。
前世今日，正是外門弟子例行去北嶺采藥的日子。
那時的他不過練氣三層，為了湊宗門任務量硬著頭皮跟去，結果在山里迷了路，被一頭筑基期的鐵背熊追得差點丟了命，后來還是李長老帶人尋到他，用一枚療傷丹換走他采到的半株赤焰草。
"叩叩叩。"
木門被敲得輕響，林昭迅速抹了把臉，壓下翻涌的情緒。
門推開時，趙云飛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玄色外袍繡著金線云紋，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暈："林師弟好睡啊，北嶺的霧可不等懶人。"
林昭抬頭，看見對方眉梢微挑的輕蔑。
這張臉前世他再熟悉不過，趙云飛天賦卓絕，十七歲筑基，后來成了內(nèi)門核心弟子。
只可惜在魔潮中為救他擋了一記魔焰，死得慘烈。
但此刻的趙云飛眼里只有傲氣，哪里有半分后來的沉穩(wěn)？
"這就走。"林昭笑著應了，起身時故意踉蹌一步。
他注意到趙云飛眼底閃過的不屑，前世的自己何嘗不是這樣？
總把別人的善意當同情，把傲慢當?shù)讱狻?/p>
兩人往演武場走時，晨霧未散。
外門弟子三三兩兩聚在青石板上，李長老負手立在最前，灰白的胡須被風掀起幾縷。
見林昭過來，他目光掃過少年泛白的中衣，眉心微微一蹙："林昭，你跟我來。"
偏廳里飄著陳皮的藥香。
李長老關上門，轉身時手里多了個青瓷瓶："昨日你在演武場替小師弟擋了那記碎石術，這是養(yǎng)元丹。"
林昭接過，指尖觸到瓶身的溫度，前世李長老也是這樣，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遞來溫暖。
可前世的他總覺得這是同情，直到大劫時，這位外門長老為了替他拖延時間，被魔修撕成了碎片。
"北嶺的霧比往年濃。"李長老突然開口，目光落在他腰間的藥簍上，"你昨日問我關于'地脈異動'的典籍，莫不是。"
林昭心頭一跳。
前世的自己確實在采藥時發(fā)現(xiàn)北嶺地脈有異常，但當時修為太低，只當是錯覺。
此刻李長老的試探再明顯不過，這位外門執(zhí)事，怕是早看出他的不同尋常。
"弟子只是好奇。"他垂下眼，指尖摩挲著藥瓶，"昨日翻書時見《青冥山志》載，北嶺每逢甲子年，霧中多生異草。"
李長老凝視他片刻，突然笑了："你這孩子，倒比從前穩(wěn)重了。"他轉身拉開木柜，取出一卷地圖攤開，"這是我當年在北嶺畫的，有些獸潮路徑標得清楚，你收著。"
林昭接過地圖時，指腹觸到紙頁邊緣的折痕，這分明是前世他在大劫后，從李長老遺物里找到的那卷！
原來早在十年前，這位老人就已在為他鋪路。
"出發(fā)吧。"李長老拍了拍他肩膀，"莫要讓云飛等久了。"
演武場上，趙云飛正踢著腳邊的石子。
見林昭過來，他嗤笑一聲："我還當李長老要單獨教你什么仙術，合著是塞了張舊地圖？"他掃過林昭手中的藥簍，"練氣三層的小蝦米，去北嶺能采到三株青靈草就算燒高香。"
林昭望著對方揚起的下頜，突然想起前世魔潮里，趙云飛為他擋下魔劍時說的話："師弟，你得活著，替我們看這盛世。"那時趙云飛的胸口插著半柄黑劍，血浸透了玄色道袍，哪里還有半分此刻的驕矜？
"師兄說的是。"他笑著應了，目光掃過遠處漸散的晨霧。
北嶺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頭蟄伏的巨獸。
隊伍出發(fā)時，山風卷著松濤灌進衣領。
林昭走在最后，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藥簍。
就在他跨過山腳下那道青石坎時，一陣刺痛突然從眉心炸開！
記憶碎片如暴雨傾盆，他看見自己站在北嶺最深處的斷崖下，藤蔓纏繞的石壁上裂開一道縫隙，里面躺著半卷泛著金光的帛書，封皮上"太玄經(jīng)"三個大字力透紙背！
那是前世他在魔潮后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上古大帝傳承，卻因當時重傷垂危，被追來的魔修奪了去。
"咳。"林昭扶著樹干穩(wěn)住身形，掌心全是冷汗。
他望著前方隊伍的背影，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原來所謂的"大帝記憶"不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是前世所有遺憾的具象化，那些他錯過的機緣，那些他未能看透的陰謀，此刻正如同被點亮的星圖，在他腦海里清晰呈現(xiàn)。
"林昭！發(fā)什么呆？"前方傳來趙云飛的催促。
林昭抬頭，望著霧氣繚繞的北嶺。
山風掀起他的衣擺，他摸了摸懷里的地圖，又想起腦海中那卷《太玄經(jīng)》的位置。
前世他總在追趕，總在彌補，這一次。
他低頭扯了扯藥簍的繩結，嘴角揚起一抹冷笑："這一次，你們誰都別想搶走屬于我的機緣。"
隊伍轉過山彎時，趙云飛回頭瞥了眼落在后面的林昭，嗤笑一聲加快腳步。
他身后的少年望著被晨霧籠罩的山林，眼底翻涌著前世今生的重疊光影，腳步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