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司兒——!”
姜大山那聲絕望的悲鳴在死寂的村尾回蕩,如同受傷孤狼最后的哀嚎。巨大的恐懼和震撼過后,求生的本能和血脈深處那無法割舍的責(zé)任感壓倒了一切。他連滾帶爬地?fù)涞侥赣H姜周氏身邊。
觸手冰涼!姜周氏蜷縮在凍土上,身體僵硬,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后背粗布衣被撕裂,露出五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傷口!傷口邊緣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灰敗色澤,如同被火焰燎過的枯木,沒有流血,只有絲絲縷縷粘稠的灰黑色死氣如同活物般在傷口深處蠕動、侵蝕!她的臉色灰敗如金紙,嘴唇烏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冰碴摩擦般的嘶聲,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
“娘!撐?。∧銚巫“。 苯笊铰曇羲粏。薮蟮氖终祁澏吨?,不敢觸碰那可怕的傷口。他猛地撕下自己破爛的衣襟,手忙腳亂地想為母親包扎,但那些灰黑色的死氣仿佛有生命般,纏繞著他的手指,帶來刺骨的寒意和腐蝕般的劇痛,讓他根本無法靠近!
“呃…”姜周氏在劇痛和冰冷中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渾濁的眼睛勉強(qiáng)睜開一絲縫隙,目光渙散,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向另一邊蜷縮在地、同樣生死不知的姜司。
“司…司兒…”她的嘴唇翕動著,吐出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擔(dān)憂。
姜大山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兒子。姜司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臉色是一種死人才有的灰白,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qiáng)烈,皮膚表面甚至凝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恐懼再次攫住了姜大山,但這一次,還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剛才那瞬間爆發(fā)、湮滅鬼物的恐怖力量…真的是這個孱弱的孩子?他害死了秀娘,克死了牲畜,引來惡鬼,重傷了奶奶…可剛才,也正是他爆發(fā)的力量,似乎消滅了那個襲擊奶奶的可怕東西?
混亂的思緒如同亂麻,但眼下救人要緊!姜大山一咬牙,做出了決斷。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母親后背恐怖的傷口,用盡全身力氣,極其輕柔地將姜周氏抱起。入手的感覺輕飄飄的,像抱著一捆枯柴,那刺骨的寒意讓他牙齒都在打顫。他快步將母親抱進(jìn)相對避風(fēng)的小屋,安置在鋪著厚厚干草的床上。
接著,他沖出小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qiáng)壓下心頭的悸動和雙手的顫抖,彎下腰,極其小心地將地上冰冷僵硬的姜司也抱了起來。入手的感覺同樣冰冷刺骨,但奇異的是,當(dāng)他的皮膚接觸到姜司那層薄霜時,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難以忍受?甚至有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源自血脈的…共鳴?
姜大山將這個念頭強(qiáng)行壓下,抱著姜司也進(jìn)了小屋,將他放在奶奶身邊另一側(cè)的草墊上。一老一小,并排躺著,氣息微弱,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姜大山站在床邊,看著母親背后那觸目驚心、死氣繚繞的傷口,再看看兒子灰白死寂的小臉,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不是醫(yī)生,更不懂驅(qū)邪!村里的赤腳醫(yī)生王老栓?想到王老栓家娃子發(fā)燒那事,姜大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去找他,等于把“鬼娃”害人的事徹底坐實,后果不堪設(shè)想!
怎么辦?怎么辦!
他的目光猛地掃過墻角那個舊瓦罐——里面裝著母親這些年采集的、所剩無幾的草藥。
草藥!只能靠草藥了!
姜大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沖到墻角,粗暴地翻找著瓦罐里那些干枯的草藥。驅(qū)寒的姜根?止血的田七?清熱的金銀花?他認(rèn)得一些,但母親處理這些草藥時,常常會加入一些他看不懂的、氣味古怪的東西一起熬煮或搗碎。他不懂!他只能憑著模糊的記憶,將一些他認(rèn)為有用的草藥胡亂抓了一大把。
他沖到屋外,在冰冷的溪水里胡亂清洗了一下草藥上的泥土,又沖回屋內(nèi),找到一個破陶罐,將草藥一股腦塞進(jìn)去,加上冰冷的溪水,架在屋內(nèi)唯一的小火塘上。
火塘里的柴火是濕的,濃煙滾滾,嗆得姜大山眼淚直流。他手忙腳亂地吹著火,火星濺到手上也渾然不覺。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生火!熬藥!
好不容易,一點微弱的火苗終于躥了起來。姜大山死死盯著那破陶罐,看著里面的水開始冒起細(xì)小的氣泡。草藥的苦澀氣味混合著濃煙彌漫在狹小的屋內(nèi)。
他一邊看著火,一邊又沖到床邊,撕下更多衣襟,用冰冷的溪水浸濕,笨拙地擦拭著母親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和嘴角凝結(jié)的暗紅血沫。每一次觸碰母親冰涼灰敗的皮膚,都讓他的心沉下去一分。
時間在煎熬中一點點流逝。屋內(nèi)的光線逐漸昏暗下來。
破陶罐里的水終于滾沸,渾濁的褐色藥汁翻滾著,散發(fā)出濃烈刺鼻的混合氣味。
姜大山顧不得燙,用兩塊破布包著滾燙的罐耳,將藥汁倒進(jìn)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他端著滾燙的藥碗,小心翼翼地湊到姜周氏嘴邊。
“娘…喝藥…喝了藥就好了…”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哀求。
姜周氏毫無反應(yīng),嘴唇緊閉。
姜大山心急如焚,嘗試著用木勺撬開母親的牙關(guān)。幾滴滾燙的藥汁滴落在姜周氏灰敗的皮膚上,發(fā)出輕微的“滋”聲,留下一點紅痕,她卻毫無知覺。
“喝?。∧?!你喝??!”姜大山急得低吼,額頭上青筋暴起。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木勺舀起一點藥汁,極其小心地、一點點地滴進(jìn)母親微張的唇縫里。
藥汁順著喉嚨流下。突然,姜周氏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緊接著,她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伴隨著咳嗽,大股大股帶著冰碴和灰黑色絮狀物的暗紅血沫從她口鼻中涌出!她后背那五道傷口處的灰黑死氣仿佛受到刺激,蠕動得更加劇烈!
“娘!”姜大山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滾燙的藥碗“啪”地一聲摔在地上,藥汁四濺!
完了!他弄巧成拙了!這胡亂熬煮的草藥,非但沒能救命,反而像是在催命!
就在姜大山陷入絕望之際,昏迷中的姜周氏,在劇烈的咳嗽和抽搐中,似乎恢復(fù)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神志。她的眼皮艱難地顫動了幾下,渾濁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隙,目光渙散地掃過焦灼絕望的兒子,最終,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落在了旁邊草墊上昏迷的姜司身上。
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fā)出幾個破碎而模糊的音節(jié):
“司…司兒…血…鑰匙…靠近…”
話音未落,她頭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氣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
“血?鑰匙?靠近?”姜大山茫然地重復(fù)著母親臨終般囈語出的破碎詞語,完全不明所以。血?什么血?鑰匙?哪來的鑰匙?靠近?靠近誰?司兒?
他的目光猛地轉(zhuǎn)向旁邊昏迷的姜司??拷緝海侩y道母親的意思…是司兒能救她?這個念頭荒謬得讓他自己都心驚肉跳!司兒自己都生死不知!
就在這時,昏迷中的姜司,身體極其輕微地痙攣了一下。他那灰白死寂的眼角,毫無征兆地,再次滲出了一滴粘稠、冰冷、色澤暗紅近黑的液體——血淚!
但這一次,這滴血淚并未滴落。它凝聚在姜司的眼角,像一顆凝固的、妖異的紅痣。一股比之前更加內(nèi)斂、卻更加純粹的陰寒氣息,以這滴血淚為中心,緩緩散發(fā)出來。這股氣息沒有之前的狂暴和毀滅性,反而帶著一種深沉的、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
姜大山距離最近,感受也最為清晰。這股寒意讓他瞬間如墜冰窟,靈魂都在顫抖。但同時,他驚愕地發(fā)現(xiàn),母親背后傷口處那瘋狂蠕動的灰黑色死氣,在這股純粹陰寒氣息的籠罩下,動作竟然…變得遲緩了一些?仿佛遇到了某種更高位階力量的壓制?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姜大山的腦海!
難道…母親的意思是…司兒身上的這種“不祥”力量,能壓制那侵蝕她的鬼氣?!
他死死盯著姜司眼角那顆暗紅的血淚,又看看母親背后緩慢蠕動的灰黑死氣,巨大的恐懼和一線微弱的希望在他心中瘋狂交織、撕扯!靠近司兒?讓司兒的力量…去壓制母親的傷勢?這…這簡直是飲鴆止渴!萬一失控呢?
就在姜大山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猶豫不決之際,誰也沒有注意到,小屋那扇破舊木門靠近地面的門軸縫隙深處,之前滲入的那點比塵埃還要渺小的灰黑色粘稠物質(zhì),正極其緩慢地、貪婪地吸收著空氣中彌漫開來的、源自姜司眼角血淚的那一絲純粹陰寒氣息。
隨著這絲氣息的融入,那點灰黑色物質(zhì),似乎…極其微弱地…膨脹了一絲。木門縫隙周圍的陰影,也仿佛變得更加濃郁、更加深邃了一分。
屋外,最后一抹殘陽徹底沉入山脊,無邊的黑暗,帶著比以往更加刺骨的寒意,徹底籠罩了姜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