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實質(zhì),裹挾著刺骨的陰寒,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祭壇的微弱光芒在踏入甬道入口的瞬間便被徹底吞噬。姜司抱著父親,在絕對黑暗與鬼瞳模糊的視野中,如同盲人涉水,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淵邊緣。唯有手中守夜骨哨傳來的微弱溫熱,以及腦海中烙印的那幅光點路線圖,是唯一的指引。
這條甬道絕非天然形成。四壁光滑如鏡,卻冰冷刺骨,材質(zhì)非金非石,隱隱有暗沉流光閃過,仿佛凝固的幽冥之血。空氣中彌漫的精純陰氣濃郁到幾乎液化,形成無形的阻力,更蘊含著一種侵蝕神魂的詭異寒意(噬魂陰風)。鬼瞳的反噬雖被寒泉暫時“凍結”,但在這極致陰氣環(huán)境與持續(xù)消耗下,那層“薄冰”正在悄然松動,顱骨深處傳來陣陣隱痛。
更可怕的是路線圖的“陷阱”!地圖顯示直行,但姜司的鬼瞳(即使模糊)卻“看”到前方十丈處空間結構異常紊亂,如同一個無形的漩渦!若非骨哨在靠近時發(fā)出預警般的震顫,他險些踏入其中——那是一個空間折疊陷阱,一旦踏入,可能被隨機傳送至遺跡絕地甚至空間亂流!
“左…三…步…右…避…鋒…” 姜司默念著腦海中地圖的細微指引,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抱著父親在狹窄的甬道中艱難地騰挪閃避。時而側身擠過僅容一人的石縫(空間褶皺),時而匍匐爬過低矮的、布滿倒刺狀能量結晶的區(qū)域(陰氣荊棘)。身后,巡狩使那恐怖的威壓如同跗拳猛獸,撞擊空間壁壘的轟鳴越來越近,每一次震動都讓甬道四壁簌簌落下黑色的粉塵,仿佛隨時會徹底崩塌!
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
不知在黑暗中行進了多久,躲避了多少兇險。前方,甬道豁然開闊,出現(xiàn)一個不大的石廳。石廳中央,矗立著一尊與外面祭壇風格類似、但小了許多的守夜人石像。石像同樣一手拄劍,一手虛握。不同的是,這尊石像的腳下,有一汪淺淺的、不斷冒著絲絲寒氣的黑色小水洼——正是地圖上標記的“水滴”符號!水洼中的液體,精純陰寒,與祭壇的幽冥寒泉同源!
石廳盡頭,是三條岔路。腦海中的路線圖,明確指向最右側那條彌漫著不穩(wěn)定灰霧的通道。
然而,就在姜司抱著父親踏入石廳,準備直奔右側通道時——
“呃…咳咳…”
懷中的姜大山,身體猛地一顫,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動起來!在石廳相對穩(wěn)定,在有石像鎮(zhèn)壓的陰氣環(huán)境和骨哨微光持續(xù)照耀下,在純陽草葉與薪火的根基滋養(yǎng)下,他終于…蘇醒了!
“爹!” 姜司心神劇震,立刻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將父親放下,讓他靠坐在守夜石像基座旁。
姜大山艱難地睜開眼,眼神初時渙散迷茫,隨即迅速聚焦。當他的目光落在姜司臉上,落在他那雙依舊殘留血痕、瞳孔深處冥蓮緩緩旋轉的鬼瞳上時,渾濁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無比復雜的情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刻骨銘心的悲痛,有深沉的擔憂,更有一種…仿佛確認了某種宿命的釋然。
“司…司兒…” 姜大山的聲音沙啞干澀,卻帶著難以言喻的力量。他伸出顫抖的手,死死抓住姜司的胳膊,枯槁的手指爆發(fā)出驚人的力氣。“你…你的眼睛…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字,眼中竟有淚光閃動。“姜家…守夜一脈…最后的…薪火…終…終是…點燃了…”
“爹!別說話!我們馬上離開這里!后面有強敵追來!” 姜司焦急道,想要扶起父親。
“不…來不及了…” 姜大山艱難地搖頭,目光掃過石廳入口方向,仿佛能穿透石壁感受到那毀天滅地的威壓。他猛地指向石廳中央那尊守夜石像和腳下的黑色水洼,語速急促卻異常清晰:“聽…聽爹說!這…這是‘引脈泉’!是守夜人…啟靈…通幽之地!喝…喝了它!用…用你的眼睛…看著石像…握住…骨哨!”
轟隆——?。?!
一聲前所未有的、仿佛天崩地裂的巨響從甬道來路方向傳來!整個石廳劇烈搖晃,碎石如雨落下!空間壁壘…破了!巡狩使…殺進來了!恐怖的靈識如同無形的天網(wǎng),瞬間掃過整個遺跡,并迅速朝著石廳方向鎖定而來!
死亡的陰影,瞬息即至!
姜司雙目赤紅!他知道父親在交代什么!這是要他在絕境中強行沖擊更高層次的力量!
“爹!我們一起走!” 他嘶吼道。
“走…不掉了…” 姜大山臉上露出一絲慘然而又無比決絕的笑容,他猛地將姜司推向那引脈泉和石像!“快!喝!看!握!為姜家…為你奶奶…活下去!走…守夜的路!”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同時,他心口那點守夜血脈微光驟然燃燒起來!化作一道微弱卻堅韌的土黃色光幕,瞬間籠罩了整個石廳入口!這是他燃燒最后生命和血脈本源,為兒子爭取的…最后幾息時間!
“爹——?。?!” 姜司目眥欲裂,血淚狂涌!但他知道,這是父親用生命為他換來的唯一生機!他不再猶豫,猛地撲到引脈泉邊,捧起那冰冷刺骨的黑色泉水,仰頭狂飲!
冰冷的液體如同鋼針般刺入喉嚨,瞬間流遍四肢百?。⊥瑫r,他猛地抬頭,鬼瞳死死盯住那守夜石像虛握的右手位置!手中緊握的骨哨發(fā)出滾燙的嗡鳴!
“嗡——?。?!”
當冰冷的引脈泉、鬼瞳的凝視、骨哨的嗡鳴三者交匯于石像虛握之手的剎那,異變陡生!
那尊沉寂的守夜石像,猛地爆發(fā)出沖天的幽藍色光芒!石像表面那些看似裝飾的古老紋路瞬間活了過來,如同流淌的幽冥之河!虛握的右手掌心,一個復雜的、由純粹幽藍光芒構成的符文瞬間凝聚成型!
轟!
一股浩瀚、精純、仿佛源自九幽本源核心的磅礴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流,順著姜司鬼瞳的視線與骨哨的聯(lián)系,瘋狂地涌入他的體內(nèi)!這股力量不再是之前吸收的駁雜陰氣,而是最本源的“幽冥之脈”!
“啊——?。?!”
比吞噬幽冥寒泉痛苦百倍的感覺瞬間淹沒了姜司!仿佛全身的經(jīng)脈、骨骼、血肉都在被這股狂暴的本源之力強行撕裂、重塑!每一寸肌膚都像被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又像被億萬冰錐同時穿刺!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被不斷充氣又瀕臨爆炸的氣球!鬼瞳深處,那九瓣冥蓮紋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顏色由幽藍逐漸向深邃的暗紫色轉變!視野徹底被狂暴的能量亂流占據(jù)!
然而,在這極致的痛苦中,一種全新的、對幽冥之力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也在瘋狂滋生!他“看”到了自己體內(nèi)流淌的幽藍能量脈絡,感受到了與周圍陰氣環(huán)境更深層次的共鳴!
就在這痛苦與力量交織的頂點——
“孽障!受死!” 一聲冰冷威嚴的怒喝如同驚雷在石廳外炸響!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能撕裂空間的恐怖金色劍罡,帶著巡狩使無邊的怒火,狠狠斬向姜大山燃燒生命布下的土黃色光幕!
光幕劇烈閃爍,僅僅支撐了一瞬,便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轟然破碎!
劍罡余勢不減,直斬石廳中央的姜司!
千鈞一發(fā)!
剛剛承受了幽冥之脈貫體、痛苦與力量交織的姜司,眼中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兇戾與冰冷!他甚至沒有看那斬來的劍罡,而是將剛剛覺醒的、對幽冥之力的恐怖掌控力,混合著無盡的悲憤與殺意,通過鬼瞳,狠狠灌注到手中的守夜骨哨之中,然后猛地將其指向那尊爆發(fā)的守夜石像!
“守夜…葬敵?。。 ?/p>
骨哨發(fā)出一聲凄厲到刺穿靈魂的尖嘯!石像掌心那道幽藍符文光芒暴漲,瞬間脫離了石像,化作一道巨大的、旋轉的幽冥漩渦,迎風暴漲,不僅吞噬了那道斬來的金色劍罡,更是如同黑洞般,將剛剛沖破光幕、踏入石廳的數(shù)道靈管局精銳身影以及緊隨其后的恐怖能量余波,全部籠罩進去!
“不——?。。 ?/p>
“大人救…!”
幾聲短促的驚駭慘叫戛然而止!
幽冥漩渦猛地向內(nèi)一縮!轟然炸開!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片絕對的死寂與虛無!漩渦籠罩范圍內(nèi)的一切——靈管局修士、劍罡余威、甚至小半塊石廳地面——都被徹底湮滅,化為最原始的塵埃,連一絲能量漣漪都未曾逸散!
石像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表面的紋路徹底熄滅,仿佛耗盡了萬古積存的力量,“咔嚓”一聲,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那汪引脈泉也徹底干涸。
姜司如同虛脫般跪倒在地,大口咳出黑色的淤血,身體因為過度透支和幽冥之脈初成的劇痛而劇烈顫抖。鬼瞳的視野更加模糊,冥蓮紋路變成了深邃的暗紫色,緩緩旋轉,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波動。他抬頭看向石廳入口。
硝煙(塵埃)散盡。入口處,一個高大的身影靜靜矗立。他身著暗金色云紋戰(zhàn)袍,面容隱在淡淡的金光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雙冰冷如萬載玄冰的眼眸,穿透塵埃,死死鎖定在姜司身上。正是靈管局巡狩使!他毫發(fā)無損,但剛才那一瞬間的幽冥葬滅之力,顯然也讓他感到了忌憚,沒有貿(mào)然踏入石廳范圍。
兩人目光隔空碰撞!冰冷的殺意與幽冥的威嚴在空氣中無聲交鋒!
巡狩使緩緩抬起了手,掌心金光凝聚,顯然在醞釀更恐怖的攻擊!
姜司心沉到谷底。幽冥之脈初成,力量狂暴難以掌控,身體透支嚴重,父親用生命爭取的機會已經(jīng)用完,骨哨黯淡,石像破碎…如何再擋這絕世一擊?
就在這時,石廳盡頭,右側那條彌漫灰霧的通道,突然劇烈地波動起來!一股強大而混亂的空間吸力從中爆發(fā)!同時,姜司手中的守夜骨哨仿佛受到感召,發(fā)出最后一聲微弱的嗡鳴,射出一道幽光沒入灰霧通道!
通道口的灰霧瞬間形成一個旋轉的漩渦!
是出路!也是唯一的生路!骨哨以最后的力量,激活了這條不穩(wěn)定的空間通道!
“想走?!” 巡狩使冷喝,手中金光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長矛,撕裂空間,狠狠擲向姜司和那空間漩渦!
姜司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他猛地抓起地上父親遺留的那片殘破衣角(沾染著血脈氣息),用盡最后力氣,抱著昏迷的父親(姜大山在燃燒光幕后已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朝著那空間漩渦縱身一躍!
在躍入漩渦的剎那,他回望巡狩使,鬼瞳中暗紫冥蓮幽光一閃,一道無聲的意念伴隨著冰冷的幽冥威壓狠狠撞向對方:“血債…必償!”
轟!?。?/p>
金色長矛狠狠刺入空間漩渦!引發(fā)劇烈的空間爆炸!
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
冰冷、潮濕的空氣夾雜著泥土和腐爛草木的氣息,涌入姜司的口鼻。
他艱難地睜開模糊的鬼瞳。暗紫色的視野中,是布滿陰云的灰暗天空,還有低垂的、掛著冰冷露珠的枯枝。
他正躺在一片泥濘的、布滿落葉的山坡上。懷中,父親姜大山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wěn),守夜血脈微光穩(wěn)定。不遠處,守夜骨哨靜靜躺在泥水里,表面光芒盡失,布滿裂紋,仿佛隨時會碎裂。
他掙扎著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片陌生的、籠罩在薄霧中的荒涼山林。遠處山巒起伏,死寂無聲。巡狩使那恐怖的威壓,遺跡的陰冷死氣,都已消失不見。
他成功逃出來了!利用守夜人最后的力量和混亂的空間通道,擺脫了巡狩使的必殺鎖定!
然而,代價慘重。鬼瞳反噬在幽冥之脈沖擊下變得更為詭異(暗紫色,視野扭曲),身體透支嚴重,骨哨近乎報廢,父親雖活但未醒,前路依舊迷茫。
姜司緊緊攥著父親那片殘破的衣角,感受著其上傳來的、微弱的血脈氣息。他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暗紫色的鬼瞳中,刻骨的仇恨與守護的執(zhí)念交織燃燒。
荒村血仇未報,奶奶、父親以命相護的恩情未償,幽冥之謎未解,靈管局強敵未除…守夜的路,才剛剛開始。
他掙扎著背起昏迷的父親,撿起布滿裂紋的骨哨,辨認了一下方向,拖著疲憊不堪、卻燃燒著不屈意志的身軀,一步一步,蹣跚而堅定地,沒入了前方荒涼山林的濃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