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在水底的細(xì)沙，一點點聚攏。
朝顏緩緩蘇醒，他還閉著眼，但感官已復(fù)蘇。
身體深陷在極致的柔軟之中，是無慘那張巨大的、鋪著數(shù)層金線縫制的厚絨錦墊的床榻。
但更不容忽視的，是緊貼著他后背的、帶著冰冷體溫的胸膛。
一條手臂，正沉重地橫亙在他細(xì)窄的腰肢上，將他以一種禁錮的姿態(tài)牢牢鎖在懷中！
無慘的呼吸輕而悠長，拂過他頭頂散亂的黑發(fā)。
那規(guī)律的、如同磐石般的律動，與自己的心臟在沉寂中瘋狂擂動形成了極致的反差。
身體的細(xì)微感知被無限放大：絲滑的睡袍下，兩人肌膚相貼的那條界限……橫在腰間那條手臂的重量和堅硬線條……身后那冰冷強(qiáng)大存在的每一絲壓迫感……
他不敢動。
連吞咽唾沫都怕驚擾了那片可怕的寧靜。
唯有眼睫毛，無法控制地、極其細(xì)微卻迅速地顫抖起來。
就在這時。
“呵……”一聲低沉慵懶的輕笑，毫無預(yù)兆地從頭頂上方響起！如同冰玉相擊，直接洞穿了那緊繃的死寂！
橫在他腰間的那條手臂，極其緩慢地向上抬了抬。
不是拿走，而是……那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卻蒼白得仿佛玉石刻就的手，帶著冰涼的質(zhì)感，覆上了朝顏因緊張而略微僵硬的胸肋前。
掌根不輕不重地壓著，五指則極其刻意地，順著少年微微起伏的胸膛輪廓向上滑去，滑過凸起的鎖骨，最終……
精準(zhǔn)地停在了朝顏急劇顫抖的眼睫之下！
冰冷的、帶著薄繭的指腹，如同逗弄最纖弱的羽翼，極其溫柔又極其不容抗拒地……輕輕按住了那片劇烈撲閃的、因恐懼而失控顫動的薄薄肌膚！
動作如此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
“這可憐的小東西……”無慘低沉悅耳的聲音貼著朝顏的發(fā)頂滑落，慵懶中帶著徹骨的玩味，“連裝睡……都這么不老實……”
冰冷的指腹在朝顏微顫的敏感眼瞼下輕輕地、來回摩挲著，像是在撥弄一只受驚過度的奶貓，“眼睫毛都要抖掉了……在怕什么？嗯？”
那尾音上挑，帶著無盡的探究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曖昧氣息噴在朝顏敏感的耳廓后。
溫?zé)崛彳浀男櫾谧约簯牙镆蚩謶侄l(fā)抖的姿態(tài)，顯然取悅了這位惡劣的主人。
朝顏感覺自己從背脊一路麻到了頭頂！那只的手，那充滿暗示的摩挲，那洞悉一切的低語……
將他偽裝的外殼徹底擊碎！他甚至能感到身后那具冰冷的身體因低笑而傳來的細(xì)微震動。巨大的羞恥感像澆灌全身。
無處可逃！
他僵硬地、以極其微小的幅度，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琥珀色的眼瞳在接觸到暗淡晨光時本能地收縮，隨即又因近在咫尺的景象而瞬間呆滯——他正以一種極其親昵又無比被動的姿態(tài)，深陷在無慘的懷抱里，仿佛對方一伸手便能將其揉碎禁錮！
而那只帶著魔性般的手，還停留在他的眼瞼下，指腹的溫度冰得他眼球發(fā)澀。
“主…主人……”喉嚨干澀發(fā)緊，擠出的聲音帶著未睡醒的沙啞和無法掩飾的慌亂。
無慘看著他這副如同掉入陷阱的小鹿般的驚惶樣子，猩紅的眼底劃過一絲深沉的愉悅。
那只摩挲著眼瞼的手，轉(zhuǎn)而捏了捏他小巧的下巴，力道不重帶著些許調(diào)笑，隨即終于松開了禁錮。
“起來?！睙o慘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慵懶，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清晨微不足道的小小逗弄，“別賴著了。今天帶你出去玩。”
他松開圈在朝顏腰間的手臂，姿態(tài)舒展地坐起，絲綢睡袍滑落，露出精壯的胸膛線條。
朝顏如蒙大赦，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床上滑下。
腳踩在冰冷滑膩的地板上，赤足帶來冰冷的刺激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凝聚。
身上那件睡袍早已在睡夢中凌亂不堪，他慌忙地攏緊衣襟，垂著頭站在那里，仿佛等待下一步指令的精致人偶。
剛才床榻間的每一絲氣息和觸碰，都還如同烙印般停留在感知里。
……
夜色初臨，大阪城燈火初上，宛如星河倒轉(zhuǎn)于凡塵。
無慘披著“宇治山昭少爺”那張溫潤如玉卻始終透著疏離的皮囊，帶著朝顏，如同尋常富家兄弟般步入繁華的市集長街。
宇治山的身份提供了完美的掩護(hù)。
街衢喧囂，人流如織。各色燈火從精致的紙燈籠、流動的攤販車中透出暖黃或橘紅的光芒，勾勒著攢動的人頭和琳瑯滿目的貨攤。
人類的味道、廉價香粉的氣息混雜在潮濕的夜風(fēng)里。
各種叫賣聲、談笑聲、雜耍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構(gòu)成了城市夜晚特有的喧囂交響曲。
這是朝顏從未見過的景象。
他被圈養(yǎng)得太久，從偏僻鄉(xiāng)村到囚籠般的深宅，世界對他而言不過是狹窄回廊與冰冷書房。
那五光十色的光影、喧囂而鮮活的聲浪、空氣中彌漫的復(fù)雜氣味……像無數(shù)新奇的小鉤子，猝不及防地勾住了他沉寂已久的感官！
當(dāng)路過一個吹糖人的小攤時，那攤主正靈巧地吹出一條活靈活現(xiàn)的金魚！麥芽糖稀在燈火下泛著誘人的琥珀光澤……
朝顏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琥珀色的眼瞳微微睜大，里面映出暖黃的光點，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渴望與茫然的好奇。
像初離巢穴的幼獸第一次看見森林的螢火。
就在這時，一只微涼的手從身側(cè)伸來，極其自然地牽住了他的手！
朝顏身體猛地一顫！剛想掙脫的念頭被強(qiáng)大的本能壓制。
他只能僵硬地、被動地任由那只骨節(jié)分明、屬于無慘的手，將自己的手指完全包裹在微涼而有力的掌控中。
無慘并未看他，只是牽著他繼續(xù)閑庭信步般走著，但那只牽著他的手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將他牢牢固定在身側(cè)半步的距離。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瞬間凍結(jié)了朝顏剛才那點隱秘的好奇心。
主人的氣息如同冰冷的鎖鏈，從交握的手掌蔓延至全身。
他低下頭，將所有目光都收斂在腳下被燈火拉長的影子上。
走了一段，前方一個攤位上掛滿了手工制作的竹木風(fēng)車，巴掌大小，彩紙糊的葉片在夜風(fēng)中輕快地呼啦啦旋轉(zhuǎn)，被燈火映照得流光溢彩，像一只只跳躍的小精靈。
無慘的腳步停了下來。
猩紅的眼底在面具下掠過一絲極淡的、因掌控而生的隨意興味。
這點凡俗的喧鬧對他來說不值一提，但他正巧看到了朝顏方才那一瞬間因新奇而睜大的眼睛（盡管被他牽住后就沉寂了），也捕捉到了此刻他雖垂著頭，但眼角的余光還是無法抑制地被那些轉(zhuǎn)動的彩色光影悄悄牽引，就像小貓被亮晶晶的逗貓棒吸引，卻又被項圈拴著，只能悄悄看。
這模樣，莫名取悅了他。
“想要？”無慘側(cè)過頭，聲音在鬧市中依舊清晰而平淡，嘴角帶著那抹溫文爾雅、不達(dá)眼底的“宇治山昭”式淺笑。
朝顏驚愕抬頭，對上那雙看似溫和、深處卻冰冷無波的眸子。
不等他回答或者說，他根本沒有資格回答。無慘已隨意地對攤主點了點頭，指尖彈出一小塊碎銀。
他松開一直牽著朝顏的手（那份微涼抽離的瞬間，朝顏甚至莫名地、荒謬地感到一絲失重感），在攤位上琳瑯滿目的小玩意兒里，信手拈起了一個做工最簡單的竹骨風(fēng)車。
彩紙是半透明的淺青色，在燈火下流動著水波般的光澤。
無慘的手指捏著那小小的竹柄，轉(zhuǎn)向朝顏。
“拿著。”命令簡潔。
動作隨意得如同隨手遞給寵物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具。
朝顏愣愣地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接過。指尖觸到光滑微涼的竹骨。
風(fēng)車的葉片因他接過的動作帶起氣流，慢悠悠地轉(zhuǎn)了幾下。
他下意識地垂眸看著手中這微不足道、卻色彩斑斕的小玩意兒。這是主人“給”的。
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感覺涌上心頭，茫然的驚異？受寵若驚的微光？還有無法言說的束縛感？
夜風(fēng)吹過街市，他手中的風(fēng)車葉片開始呼呼地轉(zhuǎn)動起來。
無慘饒有興致地看著。
他看見朝顏那略顯蒼白的臉上微微緊繃，似乎是遲疑了一下，隨即，在一種極其微小也極其謹(jǐn)慎的嘗試下，輕輕嘟起了嘴唇……
“呼——！”
帶著稚氣和一絲試探性專注，朝顏鼓著微紅的臉頰，對著風(fēng)車中央用力吹了一口氣！
呼啦啦！青色的風(fēng)車葉片歡快地加速旋轉(zhuǎn)起來！流光溢彩！
小小的、專注鼓起的臉頰，笨拙又認(rèn)真的吹氣動作，微微睜大映著斑斕流光的琥珀色眼瞳……
這在無慘眼中，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的“純真”畫面——一件被黑暗浸透、剛嘗過血腥的玩具，此刻卻像最懵懂的孩童一樣吹著廉價的風(fēng)車。
這反差帶來的扭曲美感，瞬間點燃了他心中更深的掌控快感。
他需要看到這樣的反差。
這是他的杰作。
他的小貓，要在黑暗中開出違和卻完全由他澆灌的花。
無慘伸出手，這次沒有去牽，而是極其自然地揉了揉朝顏吹風(fēng)車時顯得格外柔軟的腦袋頂，像在安撫一只剛得了糖、表現(xiàn)良好的寵物，指尖甚至穿過細(xì)軟的黑發(fā)，輕輕撓了撓他的后頸。
“喜歡？”他低聲問，聲音在喧囂的背景音中帶著蠱惑般的磁性。
朝顏握著轉(zhuǎn)動的風(fēng)車，感受著頭上那只手的觸碰。
身體的僵硬微微放松了一瞬，他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隨即又立刻垂下眼簾，不敢再看主人的神情。
那點短暫鼓起的臉頰也迅速平復(fù)下去，只余手中的青色風(fēng)車還在呼呼旋轉(zhuǎn)，攪動著無形的絲線。
無慘滿意地收回手，目光掃過街道深處更喧鬧的地方。
“走吧，”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說不定……前面有更有趣的‘消遣’?！彼囊暰€落在那飛速旋轉(zhuǎn)的青色風(fēng)車上，唇角勾勒起冰冷的弧度。
消遣……指的既是這凡間的夜市，恐怕也是他身側(cè)這只捧著廉價玩具、姿態(tài)溫順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