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p>
這一個字，扎進了張楚嵐的耳膜。
他的大腦，停轉了。
他臉上那副為了應付場面而精心準備的，集合了諂媚、狗腿、孫子見爺爺?shù)榷喾N情緒于一體的復雜笑容，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
后背。
一種冰涼滑膩的觸感，從他的脊椎溝里猛地竄起，迅速蔓延到了他全身的每一寸皮膚。
是冷汗。
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里，他那件T恤，就已經(jīng)被冷汗徹底浸透，緊貼在他的身上，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水里被撈出來。
警報！
張楚嵐腦子里那根名為“求生欲”的弦，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限！
他準備了一百種拒絕的理由。
“老板，真不好意思，我姐她腸胃不好，喝不了生茶！”
“哎呀，我們剛在外面喝了三大瓶礦泉水，現(xiàn)在肚子脹得跟皮球似的，實在是喝不下了！”
“那個……我姐她對茶葉過敏！一喝就渾身起疹子，上吐下瀉，得送醫(yī)院搶救的那種！”
無數(shù)個理由，在他的腦海中如同彈幕一般瘋狂刷過，但是每一個都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
但是，沈夜甚至連一個眼角的余光都沒有分給他。
這個書店老板，完全無視了張楚嵐臉上已經(jīng)快要抽筋的表情。
沈夜的臉上，依舊掛著那種溫和到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微笑。
他從容地，將那一小撮“百草茶”放入了那只看起來比他年紀還大的紫砂壺里。
他的動作，不快，也不慢。
每一個步驟，都帶著一種韻律感，行云流水，流暢自然。
洗茶，潤壺，沖泡。
滾燙的熱水，從壺嘴里傾瀉而出，注入茶杯。
整個過程，莊重得，像是在進行一場無比神圣的，傳承了千百年的古老儀式。
就在熱水沖入茶壺的那一瞬間。
一股難以用任何語言去精確形容的奇特香氣，以茶壺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那不是單純的茶香。
那香氣里，混雜著清晨雨后，深山老林里泥土的芬芳。
混雜著上百種珍奇草木，在陽光下舒展枝葉時，散發(fā)出的勃勃生機。
這股香氣，霸道，卻又溫柔。
它鉆進了張楚嵐的鼻腔，鉆進了他的四肢百骸，鉆進了他的奇經(jīng)八脈。
張楚嵐只是下意識地吸了一口。
他體內(nèi)的炁，就有了反應。
所有的狂躁，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混亂。
都在聞到這股香氣的一瞬間，被奇跡般地，撫平了。
張楚嵐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下來。
他那緊繃得如同鋼板一樣的肌肉，也慢慢地，變得柔軟。
臥槽！
張楚嵐的內(nèi)心，在瘋狂地咆哮！
這他媽的到底是什么茶？
這玩意兒是茶嗎？
光是聞聞這個味道，就有安神定炁的奇效？
這要是喝下去一口，那還得了？
那豈不是要當場羽化飛升，白日成仙？
張楚嵐的眼神，徹底變了。
他看著沈夜的眼神，不再是看一個隱世高人。
他是在看一個怪物。
一個披著人皮的，無法理解的，超出了他認知極限的怪物！
馮寶寶，完全無視了身邊張楚嵐那精彩紛呈的內(nèi)心活動和眼神變化。
她也完全沒有看到，張楚察在背后，已經(jīng)快要把手搖斷了的，瘋狂暗示她“別喝”的手勢。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這個男人，和那個男人遞過來的，那杯散發(fā)著奇異香氣的茶水。
她伸出手。
接過了沈夜遞來的那個古樸的茶杯。
沒有任何猶豫。
沒有任何遲疑。
在張楚嵐那雙因為驚駭而瞪得滾圓的眼珠子的注視下。
馮寶寶端起茶杯，仰起頭，一飲而盡。
茶水下肚。
一秒鐘。
店內(nèi)，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拉長。
突然！
馮寶寶那雙空洞的，呆滯的，萬年不起波瀾的眸子深處，猛地，爆開了一團光！
就像一臺積滿了厚厚灰塵，已經(jīng)停運了上百年的古老機器，在這一瞬間，被接通了來自神域的電源！
所有的銹跡，所有的塵埃，都在這一刻被瞬間清除！
那雙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
有了聚焦。
有了……屬于一個“人”的，清明！
張楚嵐的下巴，已經(jīng)快要脫臼，掉到地上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馮寶寶。
看著她緩緩地，歪了歪頭。
看著她，用一種雖然依舊平淡，但邏輯卻異常清晰，條理異常分明的語氣。
破天荒地，石破天驚地，說出了一句，完整的，帶有強烈主觀判斷的話。
“你的味道……”
她的聲音，頓了頓。
“很……古老……”
她找到了一個詞。
然后，她似乎覺得這個詞還不夠準確。
于是，在那片重新變得清明的眼眸深處，她進行了更深層次的思考。
最后。
她看著沈夜，用一種近乎陳述事實的，篤定的語氣，說出了那個足以打敗張楚嵐世界觀的字。
“像……家?！?/p>
家？
家？？？
家！?。?！
張楚嵐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他的大腦cpu，在聽到這個字的一瞬間，仿佛就因為過載而直接燒毀，冒出了一股青煙。
家？
寶兒姐她……她從哪里學來的這個詞？
她對“家”這個概念，有任何認知嗎？
張楚嵐感覺自己不是來執(zhí)行任務的。
他是來見證奇跡的。
沈夜的內(nèi)心，同樣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他那張溫和的臉上，依舊平靜得，如同一口千年不波的古井。
難道……
難道我穿越而來時，與我的靈魂徹底融合的那股【混沌炁】，它的源頭……
真的和無根生，和當年的甲申之亂，和那個被無數(shù)異人追逐探尋的核心秘密，有著某種，深層次的，甚至可以說是同根同源的聯(lián)系？
這盤棋……
這盤我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個場外觀眾的棋局。
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得多！
也……有趣得多！
馮寶寶眼中的那片清明，只維持了短短的，不到十秒鐘的時間。
很快。
那種讓她看起來靈動無比的神采，就如同潮水般退去。
空洞與呆滯，重新占據(jù)了她的眼眸。
但是。
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張楚嵐敏銳地察覺到了。
馮寶寶看著沈夜的眼神，雖然又恢復了呆滯，但那呆滯的深處，卻多了一點什么。
那是一種，若有若無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無法表達的……
親近。
是的，就是親近。
就像一只流浪了很久很久的小貓，終于找到了一個，讓它感覺安心的，溫暖的角落。
沈夜，看著眼前的馮寶寶，緩緩地，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
“既然是‘家人’……”
沈夜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理所當然的，溫煦的笑容。
“那留下來，多坐一會兒，也不算打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