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恐有……引火燒身之虞啊?！?/p>
老道士清虛子平和的聲音，如同古寺晨鐘，在破敗的道觀小院里悠悠回蕩。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輕輕敲打在李玄緊繃的心弦上。
引火燒身？
李玄心頭猛地一凜！這老道指的，是那邪異功法？還是……他懷中那幾塊詭異莫測的黑石？
清虛子的目光依舊澄澈平和，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戒備和隱藏。
那目光在他胸前微微一頓，如同蜻蜓點水，卻讓李玄感覺懷中的黑石都似乎微微一燙！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獵刀刀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后肩和右臂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提醒著他此刻的虛弱和狼狽。
這老道，絕非尋常山野道士！
是敵？是友？
“道長……” 李玄聲音沙啞干澀，帶著濃重的警惕，“晚輩途經(jīng)山林，遭遇猛獸，僥幸逃生，只求一處暫歇，討碗水喝。并無惡意?！?/p>
他刻意回避了“引火燒身”的警示，也絕口不提懷中黑石與體內(nèi)煞氣。
清虛子聞言，雪白的長須微微拂動，臉上露出一絲極其淡薄的笑意，如同微風(fēng)掠過古潭。
“相逢即是有緣?！?他不再深究，緩緩轉(zhuǎn)身，走向旁邊一間低矮的廂房，“小友傷得不輕，隨貧道來吧。粗茶淡飯沒有，一碗清水，一盆藥湯，尚能奉上。”
李玄猶豫了一瞬。
山林寂靜，道觀破敗，這老道深不可測。
留下？風(fēng)險未知。
離開？以他此刻的狀態(tài)，拖著骨折的右臂和崩裂的傷口，能否安全走出這片危機四伏的山林都是問題。
懷中的黑石冰冷依舊，丹田處那縷微弱煞氣幾乎枯竭。
他咬了咬牙。
賭一把！
至少，這老道目前并未顯露敵意。
他拄著獵刀，忍著傷痛，一步一挪地跟著清虛子走進了那間低矮的廂房。
房內(nèi)陳設(shè)極其簡陋，一床，一桌，一凳。角落生著一個紅泥小火爐，爐上架著一個黑黢黢的藥罐，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濃郁的藥香彌漫在小小的空間里。
“坐?！?清虛子指了指那張唯一的木凳，自己則走到火爐旁，拿起一個粗陶碗，從旁邊的水缸里舀了半碗清水，遞到李玄面前。
李玄接過碗，冰涼清冽的泉水入喉，如同甘霖，瞬間滋潤了干得冒煙的喉嚨，也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絲。
清虛子不再看他，自顧自地拿起一個木盆，走到院中角落的一口古井旁，搖動轱轆，打上來半盆冰涼的井水。又拿起一個葫蘆瓢，從咕嘟冒泡的藥罐里舀出滾燙深褐的藥汁，小心地兌入冰涼的井水中。
他動作舒緩，一絲不茍，仿佛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很快，一盆溫度適中、散發(fā)著濃郁混合藥香（有他剛剛搗的草藥，也有罐中熬煮的）的藥湯被端到了李玄面前，放在地上。
“外傷雖重，終究是皮肉之苦?！?清虛子指了指那盆藥湯，目光再次落在李玄臉上，尤其在他那雙充滿血絲、猶帶殺意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倒是小友體內(nèi)，氣血如沸，煞氣沖騰，如烈火烹油，若不及早調(diào)和疏導(dǎo)，恐傷及根本，動搖心神。此藥湯，或可稍作緩解?！?/p>
又是煞氣！
李玄的心沉了沉。這老道果然能看出他體內(nèi)的異常！
他低頭看著那盆深褐色的藥湯，霧氣氤氳，藥香撲鼻。是福是禍？
但此刻，后肩和右臂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丹田空虛灼熱，身體疲憊到了極點。這藥湯，或許真是他急需的。
他不再猶豫，放下獵刀，用還能活動的左手，艱難地解開獵裝的衣帶，露出纏著染血布條的上身。
清虛子遞給他一塊干凈的粗布巾，便背過身去，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眺望著窗外寂靜的山林，不再言語，仿佛入定。
李玄忍著劇痛，用左手蘸著溫?zé)岬乃帨?，小心地擦拭清洗左肩和右臂的傷口?/p>
藥汁浸潤傷口，帶來一陣陣刺痛，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清涼舒緩的感覺，似乎真的在撫平傷口處的灼熱和戾氣。
他草草擦洗了身上的血污和汗?jié)n，感覺精神似乎恢復(fù)了一點點。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被自己放在腳邊、用厚布包裹的那幾塊黑石上。
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兇獸。
剛才在山坳里，其中一塊石頭被猛虎精血引動，差點將他反噬的恐怖景象，歷歷在目。
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父親李靖，為何要將如此邪異之物，與那幾卷同樣透著邪氣的獸皮卷軸，一同藏在書房暗格？
難道……這所謂的傳承，本就是一條通往深淵的邪路？
疑慮如同毒藤，在心頭瘋狂滋長。
他忍不住伸出左手，再次解開布包，拿起那塊在虎血刺激下曾亮起暗紅紋路的黑石。
入手依舊冰涼沉重，表面漆黑如墨，那道如同活物般呼吸的暗紅紋路，此刻已徹底隱去，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但李玄知道，它就在里面！沉睡著，等待著下一次被喚醒！
他嘗試著，將一絲意念沉入丹田，極其小心地引動那縷幾乎枯竭的微弱煞氣，分出一縷比發(fā)絲還細的冰涼氣流，小心翼翼地探向掌中的黑石。
心念微動。
那縷微弱的氣流，如同最謹慎的觸手，緩緩靠近冰冷的石面。
就在氣流即將接觸石面的剎那——
嗡！
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的吸力，猛地從黑石內(nèi)部傳來！
那縷他好不容易引動、探出的微弱煞氣，如同泥牛入海，瞬間被黑石吞噬得干干凈凈！
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陰寒感，順著掌心經(jīng)脈，逆流而上，瞬間反饋回李玄體內(nèi)！
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貪婪和……滿足？！
李玄臉色一變，如同觸電般猛地收回手！
這石頭！它在主動吞噬他的煞氣！
這哪里是輔助修煉的礦石？這分明是寄生在他力量上的……吸血鬼！
不！更像是……一個饑渴的容器？或者……沉睡的兇靈？
他死死盯著掌中那塊恢復(fù)平靜的黑石，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
恐懼，忌憚，厭惡……還有一絲……無法擺脫的依賴。
沒有這石頭引動的狂暴力量，他昨夜擋不住那致命飛刀，今日也殺不退那頭猛虎！
這力量是毒藥，也是他在這步步殺機的絕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該怎么辦？
“萬般皆由心，執(zhí)著反成魔。”
清虛子平和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打破了廂房內(nèi)的死寂。
他依舊背對著李玄，負手望著窗外蒼茫的山色，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語。
“小友手中之物，兇煞內(nèi)蘊，非福緣深厚、心志如鐵者不可輕用。用之正則利刃，用之邪則……噬主啊?！?/p>
李玄猛地抬頭，看向老道士清瘦的背影，心頭巨震！
他果然知道！他不僅知道自己體內(nèi)煞氣，更是一眼就看穿了這黑石的底細！噬主！這冰冷的兩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李玄的心上！
“道長……” 李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您……認得此物？它……究竟是什么？”
清虛子緩緩轉(zhuǎn)過身，那雙清亮澄澈的目光，再次落在李玄臉上，帶著一絲悲憫，一絲了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深邃。
他并未直接回答李玄的問題，而是緩緩從寬大的灰色道袍袖中，取出一卷顏色泛黃、邊緣磨損、用普通麻繩系著的薄薄書卷。
書卷材質(zhì)普通，像是尋常的竹紙，與李玄那三卷神秘獸皮卷軸截然不同。
“此乃《清心咒》，小道觀歷代相傳，非功法，非神通，只是一篇靜心寧神、調(diào)和陰陽的粗淺法門?！?清虛子將書卷輕輕放在李玄身邊的木桌上。
“小友殺氣過盛，煞氣沖騰，體內(nèi)陰陽失衡，如火上烹油。長久下去，心神必受其擾，輕則性情暴戾，重則……走火入魔，反受其害。”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李玄胸前藏匿黑石的位置，意有所指。
“此咒雖粗淺，或可助小友平心靜氣，稍加疏導(dǎo)體內(nèi)那股……躁動之力。于你眼下，或有些許裨益?！?/p>
“至于你手中之物……” 清虛子捋了捋雪白長須，目光投向窗外，聲音變得縹緲深遠，“其名……其源……牽扯甚廣，非三言兩語可道盡。小友只需記住貧道方才所言——用之正則利刃，用之邪則噬主。一切……好自為之吧?！?/p>
說完，清虛子不再言語，轉(zhuǎn)身走到門邊，拿起靠在門框上的掃帚，開始慢條斯理地清掃起庭院中零星的落葉，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李玄怔怔地看著桌上那卷普通的《清心咒》，又低頭看了看掌中那塊冰冷沉重的黑石。
用之正則利刃，用之邪則噬主！
老道士的告誡，如同警鐘，在他腦海中轟鳴。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黑石，重新用厚布裹好，貼身藏好。
然后，他伸出左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輕輕拿起了桌上那卷薄薄的《清心咒》。
解開麻繩。
泛黃的書頁展開。
映入眼簾的，并非玄奧的符文，而是一行行工整、清雋的楷書小字，排列成一篇不過數(shù)百字的咒文。
文字平和，意境空靈，讀之令人心神微寧。
李玄的目光落在開篇第一句上：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他下意識地，在心中默念起來。
隨著心念流轉(zhuǎn)，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清涼之感，如同初春的溪流，極其緩慢地……自他眉心識海深處，悄然滋生。
這縷清涼感極其微弱，如同風(fēng)中燭火。
然而，就在它出現(xiàn)的剎那——
他丹田深處那縷微弱卻躁動的煞氣，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撫過，那狂躁的流轉(zhuǎn)速度，瞬間……平緩了一絲！
同時，他懷中貼身藏匿的那幾塊冰冷黑石，似乎也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安撫，那股若有若無、時刻散發(fā)著陰寒兇戾的氣息，竟也極其微弱地……收斂了一瞬！
李玄猛地睜開眼，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震驚光芒！
這看似平平無奇的《清心咒》，竟有如此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