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英高中高一(3)班的教室,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沉悶的自習。窗外梧桐葉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在書頁上輕輕晃動??諝饫锔又酃P灰的味道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林薇正蹙著眉解一道幾何題,輔助線畫了又擦,思路卡在某個節(jié)點上,有些煩躁。
忽然,一聲響亮又帶著明顯輕佻意味的口哨,像一枚石子猛地砸破了自習課的寧靜。
“噓——!”
聲音來自窗外走廊。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刻意的、流里流氣的腔調。
林薇握著筆的手指一僵,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爬上脊背。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
陳野那張帶著幾分桀驁不馴的臉,就貼在走廊的玻璃窗上。他一條胳膊隨意地搭在窗框上,身體微微前傾,額前幾縷黑發(fā)垂落,遮住了小半眼睛,但目光卻像帶著鉤子,直勾勾地穿過玻璃,精準地釘在了林薇身上。他嘴角似乎還噙著一絲玩味的、自以為是的笑意。
“……”林薇的呼吸瞬間滯住,像被無形的冰水澆了個透心涼。又是他!那個在陰暗角落里收“保護費”、眼神像刀子一樣冷的混混!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循著口哨聲和林薇的反應,齊刷刷地聚焦到窗外,然后又帶著各種猜測和竊笑,落回林薇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看好戲般的揶揄。
“喲,找林薇的?”前排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壓低聲音,帶著八卦的興奮。
“陳野?那個高三留級的刺頭……他認識林薇?”旁邊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眼鏡,一臉不可思議。
“誰知道呢,看他那眼神……嘖嘖,八成沒好事兒。”另一個男生撇撇嘴,語氣里帶著點幸災樂禍。
細碎的議論聲如同蚊蚋鉆進耳朵。林薇的臉頰迅速燒了起來,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巨大的窘迫和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她猛地低下頭,手指用力攥緊了筆桿,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只想把自己縮進書堆里消失掉。那道解不出的幾何題,此刻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混亂的線條。
口哨聲的主人似乎很滿意這效果,甚至帶著點惡作劇成功的得意,又吹了一聲更響亮的,才慢悠悠地直起身,雙手插在同樣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兜里,大搖大擺地沿著走廊晃了過去。經過教室門口時,他還特意往里瞥了一眼,目光依舊鎖著林薇低垂的腦袋。
直到那腳步聲和那種令人不適的壓迫感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教室里壓抑的低語才重新活泛起來。林薇卻覺得渾身發(fā)冷,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背上。她強迫自己盯著眼前的幾何題,可那些輔助線仿佛都變成了陳野那張帶著痞笑的臉。
噩夢并沒有結束。
放學鈴一響,林薇幾乎是第一個抓起書包沖出教室的人。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避開任何可能再遇到陳野的路徑。她低著頭,腳步匆匆,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只想盡快匯入放學的人流,用喧囂把自己藏起來。
然而,剛走到教學樓通往自行車棚那條相對僻靜的林蔭小徑,一個高大的身影就毫無預兆地從旁邊粗壯的梧桐樹后閃了出來,像一堵突然出現(xiàn)的墻,結結實實地擋在了她的面前。
林薇嚇得倒抽一口冷氣,猛地剎住腳步,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
陳野就站在她面前,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廉價煙草和劣質古龍水的味道。那味道刺鼻而陌生,帶著強烈的侵略性。他低著頭,陰影幾乎將林薇完全籠罩。他似乎也有些局促,插在褲兜里的手動了動,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在醞釀措辭。
“喂,那個……”陳野的聲音有些干澀,試圖找回平時那種滿不在乎的調子,卻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緊張和笨拙,“林……林薇是吧?放學了?”
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僵硬。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緊緊抱住胸前的書包,像抱著最后一塊盾牌,聲音因為緊張而發(fā)緊,帶著明顯的抗拒:“你……你想干什么?讓開!”
陳野被她戒備的眼神和冰冷的語氣刺了一下,眉頭下意識地蹙起,似乎有點懊惱。但他沒讓開,反而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一種他自認為的“誠意”和“保護欲”:“你別怕。我……我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以后在學校,有我罩著你,沒人敢欺負你!真的!” 他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可信,“這一片兒,我說話好使!”
“罩著我?”林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用冰冷眼神威脅弱小同學的人,現(xiàn)在居然說要“罩”她?這簡直荒謬得可笑!恐懼瞬間被一股強烈的憤怒和厭惡取代。
“我不需要!”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斬釘截鐵,像一把小錘子敲碎了陳野那點笨拙的示好,“請你離我遠一點!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你這種人……離我遠點!” 最后幾個字,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不是一路人?你這種人?”陳野像是被這兩句話狠狠扇了一巴掌,眼神猛地一沉,那點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笨拙善意瞬間被戾氣覆蓋。他習慣了用拳頭和“規(guī)則”說話,這種直白的拒絕和劃清界限的宣言,對他而言是赤裸裸的挑釁和侮辱。
“你他媽什么意思?看不起老子?”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慣有的壓迫感,向前逼近一步,“老子想跟你交朋友,是給你臉了?”
就在這時,一陣清冽的、帶著淡淡書卷墨香的氣息飄過。沈星河和幾個同班的男生正巧推著自行車從旁邊經過。他穿著整潔的校服,身姿挺拔,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這邊對峙的兩人——一個滿臉戾氣、堵著路、正口出惡言的混混,一個抱著書包、臉色蒼白、眼中充滿驚懼和憤怒、幾乎被逼到墻角的女孩。
沈星河那雙清俊的眼眸在林薇那張寫滿抗拒和恐懼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落到陳野那明顯不善的表情上。他薄唇微抿,腳步似乎有極其短暫的遲滯,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林薇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復雜,像是審視,又像是一閃而過的擔憂。
他身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低聲驚呼:“哎?那不是陳野嗎?他又堵誰呢……”話沒說完,沈星河一個極淡的眼神掃過去,那男生立刻噤聲。
沈星河最終沒有停留,也沒有任何言語,只是平靜地推著車,和同伴低聲交談著,從旁邊走過,仿佛只是路過一片無關緊要的風景。只是那眼神深處掠過的一絲冷意和疏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無聲地沉了下去。他經過時帶起的微風,仿佛都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清冷。
林薇捕捉到了沈星河那匆匆一瞥、那瞬間蹙起的眉頭,以及他同伴那句被打斷的驚呼。那眼神里的平靜、審視,以及那被打斷的議論,在她此刻孤立無援、被陳野咄咄逼人的狼狽處境下,被無限放大,解讀成了另一種冰冷的嫌棄和坐實——看,果然所有人都覺得她和這種人有牽扯。這無聲的“旁觀”,讓她心頭更加冰冷、難堪,甚至涌上一絲絕望。
“讓開!”林薇趁著陳野因沈星河一行人路過而微微分神的剎那,用盡全身力氣低吼了一聲,猛地從他身側的空隙鉆了過去,像逃離瘟疫一樣頭也不回地沖向自行車棚。
陳野被她撞得一個趔趄,等他穩(wěn)住身形,只看到林薇單薄的背影慌亂地消失在自行車棚的入口處。他站在原地,胸口起伏,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句“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你這種人!”像淬了毒的針,反復扎進他的耳朵里,也扎進了他心底那點剛剛萌芽的、脆弱得可笑的東西。交個朋友?罩著她?他第一次笨拙地試圖表達一點善意,換來的卻是如此徹底的鄙夷和拒絕,甚至引來了那個看起來完美無缺的優(yōu)等生的“圍觀”。
他看著林薇消失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憤怒、挫敗,還有一種被徹底排斥在某個世界之外的茫然,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