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紅色的、扭曲到近乎非人的人形圖形,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李玄心頭所有的狂喜和期待。
寒意順著脊椎瘋狂上竄,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這……這就是父親藏在暗格里的秘密?這充滿痛苦、猙獰甚至帶著幾分邪異氣息的功法,就是他寄予厚望的生路?
一股強烈的失望和荒謬感涌上心頭。這與他想象中的家傳武學(xué)、玄門正法截然不同!
這更像是某種……禁忌的邪術(shù)!
他手指顫抖著,幾乎想立刻將這卷邪異的獸皮卷軸丟開。
兄長遠(yuǎn)謫嶺南的絕境,母親枯坐佛堂的絕望,府邸內(nèi)外的壓抑和屈辱……難道唯一的指望,竟是這等邪門歪道?
不甘心!濃烈的不甘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
他冒著天大的風(fēng)險,差點被父親當(dāng)場抓住,難道就換來這令人作嘔的東西?
他猛地閉上眼,兄長遠(yuǎn)行時那悲憤絕望的眼神、母親枯槁的背影、長孫渙那刺耳的嘲笑……
一幕幕在黑暗中交替閃現(xiàn),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
沒有力量,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這長安城,這李家,已是懸崖邊緣!
他連自保都做不到,談何守護(hù)?談何未來?一絲絕望的狠戾,悄然爬上心頭。
邪門歪道又如何?只要能變強!只要能在這吃人的漩渦里活下去!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猶豫,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
邪也好,正也罷,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力量!是能劈開一切阻礙的力量!
他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和本能的排斥,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卷展開的獸皮。
這一次,他強迫自己忽略那圖形帶來的視覺沖擊,集中精神去觀察那些如同蛛網(wǎng)般密布的血紅色線條。
這些線條,如同人體的河流,最終都百川歸海般指向了丹田氣海的位置。
旁邊,還有一些極其微小、如同蚊蚋般的古老篆文注釋,晦澀難懂,但其中幾個反復(fù)出現(xiàn)的字眼,卻被他捕捉到了——“引”、“煞”、“鍛”。
引煞?鍛體?李玄心中一動。
結(jié)合那些扭曲痛苦的人形姿態(tài),一個模糊的概念在他腦海中形成:
這似乎是一種通過極端痛苦的動作姿態(tài),引導(dǎo)某種“煞”氣入體,來淬煉、鍛造肉身的法門?煞氣?他下意識地看向枕邊那幾塊觸手冰寒、沉重異常的黑石。
難道……
他放下第一卷,又拿起另外兩卷,迅速解開繩結(jié)。
第二卷同樣是各種扭曲怪異的動作圖,但姿態(tài)略有不同,旁邊標(biāo)注的篆文更加復(fù)雜,出現(xiàn)了“凝”、“轉(zhuǎn)”、“化”等字眼。
第三卷則不再是動作圖,而是一些盤膝而坐的人形,身上線條更加玄奧復(fù)雜,最終匯聚于眉心識海的位置,篆文注釋也變成了“神”、“意”、“守”。
引煞鍛體,凝煞轉(zhuǎn)力,化煞守神?一個初步的、殘缺的修煉體系輪廓,在李玄心中艱難地拼湊起來。
雖然依舊透著邪異和未知的危險,但這確實是力量!一條可能通往強大的、殘酷的荊棘之路!
“呼……”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將三卷獸皮仔細(xì)卷好,連同那幾塊沉重的黑石,再次藏入床榻最隱秘的角落。
無論前路如何兇險,他已別無選擇。
接下來的日子,李玄如同換了一個人。他不再“病懨懨”地躺在床上,而是以“遵醫(yī)囑需適當(dāng)活動”為由,開始在臥房內(nèi)有限的空間里“活動筋骨”。
他屏退了所有侍奉的仆役,只留下憂心忡忡的福伯每日送藥送飯。
福伯看著二公子在房間里做著一些極其古怪、甚至扭曲的動作,時而如同蟒蛇盤踞,時而如猿猴探臂,時而又如承受巨大痛苦般渾身顫抖、汗如雨下。
那動作僵硬笨拙,毫無美感,甚至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和……猙獰。
福伯老眼昏花,只覺得二公子是在發(fā)泄心中的苦悶,又像是在胡鬧,每每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默默放下食盒退出去。
只有李玄自己知道其中的痛苦與兇險。
他按照第一卷獸皮上那個看似最簡單的“蟒盤”姿態(tài)嘗試——雙腿以一種反關(guān)節(jié)的角度艱難盤起,脊柱竭力向后彎曲,雙臂如同失去骨骼般纏繞在身前,頭顱深深埋下。
僅僅是擺出這個姿勢,全身的筋骨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肌肉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
汗水如同小溪般順著額角、脖頸瘋狂流淌,浸透了單薄的里衣。
更可怕的是,隨著這個痛苦姿態(tài)的維持,他感覺身體深處,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瘋狂攢刺!
那是獸皮卷軸上所謂的“引煞”?是那黑石散發(fā)的氣息?還是這姿態(tài)本身就在壓榨身體潛能?
劇痛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的痛楚,眼前陣陣發(fā)黑,眩暈感不斷襲來。
放棄的念頭無數(shù)次在腦海中翻騰。太痛苦了!這根本不是人練的!
“廢物!”
長孫渙那充滿惡意的嘲笑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兄長戴枷遠(yuǎn)行的背影在眼前晃動。
母親枯坐佛堂的側(cè)影如同刀刻斧鑿……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李玄緊咬的牙關(guān)中迸出。
他雙目赤紅,布滿血絲,如同瀕死的野獸!放棄?不!絕不!這點痛苦算什么?比起兄長遠(yuǎn)謫的絕望,比起母親心碎的眼淚,比起那隨時可能降臨的滅頂之災(zāi),這點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死死咬住下唇,鮮血的腥咸味在口腔中彌漫,反而帶來一絲奇異的清醒。
他調(diào)動起全部的精神,按照卷軸上那模糊的意念指引,努力去感受、去引導(dǎo)體內(nèi)那股如同萬針攢刺般的“煞”感,試圖將其“引”向丹田氣海的位置。
一次,兩次,十次……失??!劇痛依舊,那狂暴的“煞”感如同脫韁野馬,在他體內(nèi)橫沖直撞,帶來更劇烈的撕裂感,甚至讓他眼前發(fā)黑,喉頭涌上腥甜。
但他沒有停下!每一次失敗后的劇痛,都如同鞭子抽打在他不甘的靈魂上!
他像著了魔一般,汗水混著血絲滴落在地板上,身體因劇痛而不受控制地痙攣,卻依舊死死維持著那扭曲的“蟒盤”姿態(tài),一次次地嘗試引導(dǎo)、控制……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精神瀕臨崩潰,身體即將徹底垮塌的邊緣——
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如同冰線般的涼意,在他那如同被烈火炙烤、被重錘反復(fù)捶打的丹田深處,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凝聚了!
那絲涼意極其微弱,轉(zhuǎn)瞬即逝,如同狂風(fēng)中的燭火。但就在它出現(xiàn)的一剎那,李玄體內(nèi)那瘋狂肆虐、如同萬針攢刺般的劇痛,竟然……竟然奇跡般地減弱了一絲!雖然只有極其短暫、極其微弱的一絲,如同幻覺!
可就是這一絲減弱,如同黑暗中劃破長空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李玄近乎絕望的心神!有效!這邪門的方法,真的有效!
巨大的狂喜如同驚濤駭浪,瞬間沖垮了他苦苦支撐的意志堤壩。
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早已油盡燈枯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眼前猛地一黑,喉頭那口壓抑了許久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
“噗!”
一口暗紅色的血霧,從李玄口中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徹底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從那個扭曲痛苦的“蟒盤”姿態(tài)中轟然癱倒在地!意識如同墜入無底的深淵,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瞬,他沾滿血污的嘴角,卻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那弧度,是劫后余生的解脫,是黑暗中看到一絲微光的狂喜,更是……一種如同受傷孤狼般、舔舐著傷口也要齜出獠牙的、令人心悸的狠厲!
門外,一直憂心忡忡守著的福伯,聽到里面那聲悶響和重物倒地的聲音,心頭猛地一跳!他再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推開虛掩的房門沖了進(jìn)來。
“二公子?。?!”
眼前的景象讓福伯魂飛魄散!李玄如同破麻袋般癱倒在地板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嘴角、胸前滿是刺目的暗紅血跡!汗水混著血污浸透了衣衫,整個人像是剛從血水里撈出來!
“天??!二公子!您這是怎么了?!”福伯撲到李玄身邊,老淚縱橫,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發(fā)現(xiàn)還有一絲微弱的呼吸,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一點。他手忙腳亂地想把李玄扶上床,可目光掃過地板,卻猛地頓住——
就在李玄倒下的地方,那暗紅色的血泊邊緣,幾滴尚未完全凝固的鮮血……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詭異地……滲入那冰冷堅硬、鋪著青磚的地面深處!仿佛被什么東西……貪婪地吸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