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聲音與光線的絕對黑暗。
西維爾·克勞德的意識漂浮在這片虛無之中。沒有痛楚,沒有恐懼,
甚至沒有“存在”的實感。只有一種冰冷的、永恒的沉寂。像一粒微塵,
被遺忘在宇宙最荒涼的角落。然而,在這片死寂的深淵底部,有什么東西在頑強地搏動。
一下。又一下。微弱,卻帶著灼熱的溫度,像黑暗中唯一不肯熄滅的余燼。
那是心口烙印的位置。曾經(jīng)如同熔巖般熾熱,此刻卻像一塊燒焦的木炭,黯淡、龜裂,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提醒著他殘破軀體的存在。但這痛楚,
卻是他錨定自己尚未徹底消散的證明。然后,另一種感覺如同冰冷的潮水,
漫過那微弱的搏動。**空。**一種靈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大塊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
仿佛有某種與他生命核心緊密纏繞的東西,被粗暴地連根拔起,
只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無法填補的巨大缺口。這空虛感比身體的劇痛更甚,
瞬間淹沒了那點微弱的搏動,將他拖向更深沉的虛無。*萊恩…*這個名字,
帶著滾燙的溫度和冰冷的絕望,如同利刃般刺穿了意識的重重迷霧。它不是被“想”起的,
而是從靈魂的傷口中直接涌出的鮮血。
意識碎片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涌、碰撞:* 萊恩在酸霧彌漫的廢料島上,
綠眸中燃燒著永不屈服的野性火焰,
嘴角掛著那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痞笑:“再糟能糟過被共生契約綁給一個快死的貴族少爺?
”* 萊恩在審判號死亡通道中,肌肉因陷阱而緊繃,
每一次心跳都通過共生契約清晰地傳遞過來,如同戰(zhàn)鼓擂在他的心尖。* 萊恩仰天咆哮,
釋放體內(nèi)星蝕的瞬間,那雙被純粹黑暗吞噬的眼睛,最后看向他時,
竟奇跡般地殘留著一絲屬于“萊恩·霍爾特”的掙扎…以及…信任?
的、染著新鮮血跡、邊緣帶著細(xì)密黑色鱗片的皮膚碎屑…落在指尖旁的冰冷觸感…“不——!
??!”一聲無聲的嘶吼在意識深淵中炸開!
那巨大的空洞瞬間被洶涌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填滿!不是烙印的物理痛楚,
而是源于靈魂深處的、失去半身般的劇痛!契約的另一端…斷了!
那根曾經(jīng)清晰無比、無論多遠(yuǎn)都能感知到對方存在、痛苦、甚至模糊情緒的紐帶,
被一股狂暴的空間力量徹底斬斷!只剩下斷口處傳來的、令人窒息的虛無和冰冷的絕望!
*他…消失了?不…不可能!他不會死!
那個打不死的黑街老鼠…那個…*“呃…咳…”真實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咳嗽聲,
將他從意識深淵的邊緣猛地拽回現(xiàn)實。冰冷、堅硬、帶著金屬銹蝕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氣味。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無數(shù)冰針,刺得肺部生疼。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鉛,
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絲縫隙。模糊的視野里,
是低矮、布滿管道和冷凝水的金屬天花板。一盞昏暗的應(yīng)急燈在頭頂搖晃,
投下晃動不安的光影。這不是審判號…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地方。“喲,
睡美人總算舍得睜眼了?再睡下去,老子都要考慮把你扔回酸液海喂變異藤壺了。
”一個沙啞、粗糲,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調(diào)侃,
卻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西維爾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球。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正背對著他,
在堆滿雜亂工具和零件的金屬工作臺前忙碌。那人穿著沾滿油污的連體工裝,
裸露的粗壯手臂上布滿陳年疤痕,一頭亂糟糟的、如同被酸液腐蝕過的棕紅色頭發(fā)格外醒目。
格里夫?!案瘛铩颉蔽骶S爾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氣音,喉嚨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
他試圖撐起身體,但僅僅是挪動一下手指,全身的骨骼和肌肉就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心口烙印的位置更是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重重跌回冰冷的金屬床板上,
引發(fā)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省省吧,大少爺!”格里夫轉(zhuǎn)過身,
手里拿著一個冒著可疑綠煙的燒杯,臉上帶著看透一切的戲謔,“肋骨斷了三根,
內(nèi)臟多處挫傷出血,魔力回路跟被雷劈過的電線一樣亂七八糟,
還有你心口那個‘漂亮’的紋身,嘖嘖,再亂動,神仙也救不回來。”他走到床邊,
動作卻意外地小心,用一塊還算干凈的破布擦了擦西維爾咳出的血跡,“算你小子命大,
被爆炸沖到排污管道口,差點就成了廢料島的永久居民?!蔽骶S爾急促地喘息著,
藍(lán)眸死死盯著格里夫,里面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萊恩…萊恩在哪?!
”每一個字都耗盡他殘存的力氣。格里夫臉上的戲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凝重。
他放下燒杯,拉過一張吱呀作響的凳子坐下,粗壯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不知道。
”這三個字像冰錐,狠狠刺進西維爾的心臟。
“爆炸…空間畸變…那鬼地方的能量讀數(shù)亂得能把監(jiān)測儀都逼瘋?!备窭锓虻穆曇舻统料聛?,
“我找到你的時候,那鬼地方只剩下一個快塌陷的空間泡,還有…這個。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兩樣?xùn)|西。
一樣是那片染血的、帶著黑色鱗片的皮膚碎屑。另一樣,是那條鳥嘴面具女人的項鏈!
但吊墜上那顆原本黯淡無光的黑色石頭,
此刻竟變成了一顆內(nèi)部仿佛封印著旋轉(zhuǎn)星塵漩渦的結(jié)晶!
它散發(fā)著微弱卻純凈的、與星蝕同源卻又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芒。西維爾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了昏迷前最后那個瘋狂的舉動——將這條項鏈擲向牽引光束!
“這東西…護住了你的心脈,還抵消了部分空間撕裂的傷害。不然你早碎成渣了。
”格里夫指著那顆星塵結(jié)晶,“至于那個黑小子…”他拿起那片鱗片碎屑,
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邊緣,“我只找到這個。
空間泡的另一端…指向一片未知的、混亂的星域碎片帶。那里是‘大漩渦’的邊緣,
地圖上的空白區(qū),連星圖都他媽是亂的。他…被卷進去了。
”未知星域…大漩渦邊緣…地圖空白區(qū)…每一個詞都像重錘,
砸在西維爾早已不堪重負(fù)的心上。那巨大的空洞感再次襲來,帶著冰冷的絕望。
但他沒有崩潰。藍(lán)眸深處,那名為絕望的冰層之下,是更加熾熱、更加瘋狂的不甘與執(zhí)著!
“他…沒死…”西維爾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篤定。烙印深處,
那微弱到幾乎熄滅的搏動,仿佛在無聲地呼應(yīng)著他的信念。契約的紐帶雖然斷裂,
但烙印本身,是萊恩·霍爾特留在他靈魂上的、不可磨滅的印記!只要烙印還在跳動,
哪怕再微弱,萊恩就一定還活著!他必須活著!
格里夫看著西維爾眼中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火焰,沉默了片刻,最終咧開嘴,
露出一個帶著金屬假牙的笑容:“行!有種!老子就喜歡你這股瘋勁兒!
比那些軟蛋貴族強多了!”他站起身,拿起一個裝滿渾濁液體的金屬杯,
不由分說地塞到西維爾嘴邊,“喝了它!頂級提神魔藥!
加了雙份的尖叫蠕蟲膽汁和火蜥蜴脊髓粉!保證讓你疼得忘記想男人!
”辛辣、苦澀、帶著強烈腐蝕感的液體灌入喉嚨,瞬間點燃了西維爾全身的神經(jīng)!
劇烈的疼痛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幾乎要將他再次撕裂!但同時,
一股蠻橫的力量也在殘破的身體里強行奔涌起來,驅(qū)散了部分虛弱和寒冷?!斑腊 ?!
”西維爾痛苦地蜷縮起來,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簡陋的繃帶?!疤劬蛯α耍?/p>
疼說明你還活著!”格里夫毫不心疼地拍著他的背,“現(xiàn)在,給老子好好養(yǎng)傷!
等你這條命撿回來,我們再談怎么去那個鬼地方撈人!‘大漩渦’可不是度假勝地,
沒點準(zhǔn)備就是送死!”接下來的日子,對西維爾而言,是地獄般的煎熬與靈魂的酷刑。
格里夫粗暴的治療手段堪比酷刑,那些氣味可疑、效果霸道的魔藥和煉金膏藥,
每一次涂抹或灌下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躺在冰冷的金屬床上,
劇痛和烙印深處傳來的、如同蛛絲般微弱卻時刻存在的悸動——那是萊恩還活著的唯一證明,
也是折磨他的無盡源泉。每當(dāng)夜深人靜,格里夫在隔壁工作間敲敲打打的聲音停歇,
整個藏身處只剩下管道冷凝水滴落的單調(diào)聲響時,
那種源于靈魂的空洞感便如同漲潮般將他淹沒。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描摹萊恩的樣子。
不是那個被星蝕控制、異化猙獰的怪物,
而是那個鮮活、野性、帶著一身痞氣和永不低頭傲骨的萊恩·霍爾特。
他想起在暗塔初次相遇時,萊恩那雙充滿警惕和桀驁不馴的綠眼睛,像森林里被困的幼狼。
他想起在危機四伏的下水道里,萊恩背著他,汗水浸透衣背,卻咬牙堅持不肯放棄的側(cè)臉。
他想起在女妖之喉的幻境中,萊恩為了喚醒他,不惜自殘保持清醒時,
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他想起在審判號冰冷的通道里,兩人背靠著背,
在死亡陷阱中搏命狂奔時,
萊恩粗重的喘息和那句“誰先被發(fā)現(xiàn)誰當(dāng)誘餌”的玩笑…還有最后那一刻,
當(dāng)他說出“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時,
萊恩眼中那瞬間爆發(fā)的、足以撕裂黑暗的信任光芒…每一個畫面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xiàn),
帶著滾燙的溫度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思念如同藤蔓,
在他虛弱的身體和破碎的精神中瘋狂滋長,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帶來甜蜜又無比尖銳的痛楚。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那個來自黑街、滿身是刺的家伙,
早已在一次次生死與共、一次次靈魂的碰撞與契約的鏈接中,
成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為了他靈魂的另一半。烙印每一次微弱的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