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穢。
刺鼻的污穢，如同腐爛內(nèi)臟混合著劣質(zhì)酒精和排泄物的濃湯，劈頭蓋臉地灌入鼻腔，粘稠得幾乎能堵塞氣管。腳下的“路”，是無數(shù)污黑泥濘、混雜著腐爛菜葉、不明穢物和尖銳碎石的爛泥塘，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腳時帶起令人作嘔的粘稠聲響。
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密集的疥瘡，胡亂擠壓在一起，腐朽的木料和破爛的油布散發(fā)著霉?fàn)€和死亡的氣息。
狹窄的、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巷道”上方，是無數(shù)蛛網(wǎng)般交錯、晾曬著破布爛衫和某種風(fēng)干動物內(nèi)臟的繩索，滴落著腥臭的液體。
空氣中彌漫的瘴氣被這里更濃烈的濁臭取代，混合著劣質(zhì)煙草燃燒的嗆人煙霧，以及一種若有若無、卻更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這就是“爛泥塘”。
墟城最骯臟、最混亂的外圍瘡疤。
亡命徒、流民、竊賊、癮君子、黑市掮客、以及被“蝕”扭曲了心智的畸修…所有被陽光遺棄的蛆蟲，都在這片污濁的泥潭里蠕動、撕咬、茍延殘喘。
黑猴瘦小的身影如同滑溜的泥鰍，在狹窄污穢的巷道中熟練地穿梭。
他時不時回頭，諂媚地看向身后那個扛著少女、如同移動冰山般的男人，眼神深處卻閃爍著無法掩飾的驚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
蘇沉的腳步沉重而穩(wěn)定，踩在爛泥里發(fā)出沉悶的噗嗤聲。
他肩上的柳輕煙緊閉著眼，小臉蒼白，身體隨著顛簸微微顫抖，眉心那點淡銀光暈在污濁的環(huán)境下顯得更加微弱。
穿行在迷宮般的棚戶區(qū)深處，周圍的景象愈發(fā)令人不適。
幾個形容枯槁、眼神空洞、蜷縮在角落陰影里的身影，如同被抽干了靈魂的皮囊，對路過的三人毫無反應(yīng)。
一個敞開的、散發(fā)著濃烈血腥和草藥混合怪味的棚屋里，隱約可見一個赤裸著上身、渾身布滿潰爛膿瘡的大漢，正被一個臉上蒙著臟布、手持銹跡斑斑刀具的干瘦老頭切割著腐肉，發(fā)出壓抑痛苦的嘶吼。
更遠(yuǎn)處，一群衣衫襤褸、眼神如同餓狼般貪婪的孩童，正為了爭奪半塊沾滿泥土、爬著蛆蟲的不知名食物殘渣而瘋狂撕打、咒罵。
絕望與麻木，如同這里的空氣，無處不在。
最終，黑猴在一間相對偏僻、但更加陰森破敗的棚屋前停下腳步。
這棚屋像是用一艘廢棄的、腐朽了大半的破船船艙強行搭建在泥地上的，歪歪斜斜，仿佛隨時會被一陣風(fēng)吹倒。船艙入口被一塊油膩發(fā)黑、散發(fā)著刺鼻魚腥味的厚重皮簾遮擋著。
皮簾邊緣，用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發(fā)黑的不明液體，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扭曲的、如同無數(shù)蛆蟲纏繞的詭異符號——正是“血瘟”的標(biāo)志。
一股比外面更加濃烈、混合著腐肉、劣質(zhì)消毒藥水和某種腥甜異香的詭異氣味，如同活物般從皮簾縫隙中鉆出，令人作嘔。
“大…大人，就是這兒了?！?/p>
黑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著那皮簾，
“血瘟老鬼…就…就在里面。他這兒…東西全，規(guī)矩也…也少?！彼曛郑郯桶偷乜粗K沉。
蘇沉冰冷的視線掃過那扭曲的符號和散發(fā)著惡臭的皮簾，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但他沒有選擇。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無人打擾的地方處理傷勢和柳輕煙的問題。
“爛泥塘”里，這種地方不多。
他放下肩上的柳輕煙。少女雙腳落地，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旁邊腐朽的船板，才勉強站穩(wěn)。她看著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皮簾和周圍污穢的環(huán)境，小臉上充滿了驚惶和不適，下意識地往蘇沉身后縮了縮。
蘇沉沒理會她，右手抬起，墨色指環(huán)幽光一閃，一枚細(xì)小的、閃爍著幽藍(lán)寒芒的冰針無聲凝聚。
他屈指一彈！
嗤！
冰針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穿透厚重的皮簾，射入棚屋內(nèi)部！
“嗷——！”
一聲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貓般的尖利怪叫，猛地從棚屋內(nèi)響起！緊接著是一陣叮鈴哐啷的器物碰撞聲和壓抑的咒罵。
皮簾被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猛地掀開！一個佝僂著背、如同風(fēng)干老猴般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這就是“血瘟”。
他穿著一件沾滿各色污漬、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爛袍子，稀疏花白的頭發(fā)如同亂草般貼在頭皮上。
一張枯槁的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和暗褐色的老年斑，一雙渾濁泛黃的小眼睛此刻正燃燒著驚怒交加的火焰，死死盯著門外的蘇沉。
他的右耳耳垂上，赫然釘著一根細(xì)小的冰針，針尾還在微微顫抖，散發(fā)著絲絲寒氣，將耳垂凍得一片青紫。
“哪個不長眼的雜種！敢在老子門口放冷箭？！活膩歪了？！”
血瘟的聲音尖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充滿了暴戾和陰毒。
他那只枯瘦的手已經(jīng)下意識地摸向腰間一個鼓囊囊的、散發(fā)著刺鼻藥味的皮袋。
蘇沉面無表情，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在血瘟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枯槁老臉上。
“安靜點?！?/p>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瞬間壓過了血瘟的咆哮，
“我需要一個地方，絕對安靜。三天?！?/p>
血瘟渾濁的小眼睛猛地一縮！
他死死盯著蘇沉那張蒼白冰冷、沾滿泥污血痂的臉，又掃過他肩頭那枚黯淡卻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墨色指環(huán)，最后落在他身后那個臉色蒼白、眼神驚惶、眉心卻帶著奇異銀光的少女身上。
驚怒迅速被一種老狐貍般的算計取代。傷得很重…但煞氣沖天…還有這個丫頭…靈族？好東西！
“嘿…嘿嘿…”
血瘟臉上的怒容瞬間變成了更加瘆人的、如同干樹皮摩擦的詭笑，“原來是貴客…貴客臨門??！好說！好說！”他側(cè)身讓開門口，渾濁的目光貪婪地在柳輕煙身上掃視著，“地方有的是！絕對安靜！不過嘛…”他搓著枯瘦的手指，臉上的笑容更加油膩，“這爛泥塘的規(guī)矩…大人您懂的…這‘清凈費’…還有這丫頭的‘寄宿費’…”
“帶路?！?/p>
蘇沉直接打斷了他，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談?wù)撎鞖狻?/p>
他抬腳，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散發(fā)著惡臭與詭異藥味的棚屋內(nèi)部。
柳輕煙看著那黑洞洞的入口和血瘟那張枯槁貪婪的臉，恐懼讓她幾乎想轉(zhuǎn)身逃跑，但看著蘇沉那毫無猶豫的背影，她咬了咬毫無血色的下唇，如同受驚的小鹿，低著頭，緊緊跟了進(jìn)去。
棚屋內(nèi)部比外面更加昏暗、壓抑。
空間狹小，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混合著腐肉、藥草和血腥的惡臭。
墻壁上掛滿了各種風(fēng)干的、形態(tài)扭曲怪異的植物根莖和動物器官，在搖曳的、散發(fā)著昏黃光暈的劣質(zhì)油燈映照下，如同地獄的裝飾品。
角落堆放著幾個巨大的、浸泡著各種慘白、畸形生物標(biāo)本的渾濁玻璃罐，里面渾濁的液體中，隱約可見嬰兒頭顱般大小的眼球、長滿肉瘤的觸手、甚至半截扭曲的人形胚胎在緩緩沉浮。
一個簡陋的木架子上，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里面裝著顏色詭異的粉末、粘稠液體和蠕動的蟲豸。
整個空間，如同一個瘋狂的煉金術(shù)士和屠夫共同經(jīng)營的噩夢工坊。
血瘟佝僂著背，在前面帶路，穿過這令人作嘔的前廳，推開一扇吱呀作響、布滿蟲蛀痕跡的木門。里面是一個更加狹小、但相對“干凈”些的隔間。
只有一張鋪著臟污稻草的破木板床，一張搖搖欲墜的木桌，和一個散發(fā)著尿騷味的破木桶。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刺鼻的藥味，但至少沒有那些恐怖的標(biāo)本。
“就這兒了，大人！”
血瘟搓著手，渾濁的眼睛閃著精光，“絕對清凈！三天！包吃住…還有基本的傷藥…”他故意頓了頓，“這價錢嘛…您看…”目光再次瞟向柳輕煙。
蘇沉看都沒看那破床，徑直走到隔間最里面、相對干燥的角落。
他將背上一個用破布包裹的長條狀物解下——那是凌無鋒的古劍，在石心殿崩塌時被他下意識帶出。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靠在冰冷的土墻上。劍身被破布包裹著，但那股冰冷的孤高氣息依舊隱隱透出。
“三天?！碧K沉轉(zhuǎn)過身，冰冷的視線落在血瘟那張貪婪的臉上，“安靜。任何打擾，死?！?/p>
他緩緩抬起右手，墨色指環(huán)上幽光一閃即逝，一股無形的、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冰冷殺意瞬間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血瘟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僵住，如同被凍住的老鼠！枯瘦的身體猛地一哆嗦，渾濁的眼珠里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恐懼！他毫不懷疑，眼前這個男人絕對說到做到！那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是！大人！絕對安靜！小的這就滾！這就滾！”
血瘟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再也不敢提半個錢字，連滾帶爬地退出了隔間，還不忘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隔間內(nèi)，只剩下蘇沉和柳輕煙兩人。
污濁的空氣，劣質(zhì)油燈昏黃搖曳的光暈，還有門外隱約傳來的、血瘟壓抑的喘息和瓶罐碰撞的細(xì)微聲響。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柳輕煙蜷縮在角落里，離那張散發(fā)著霉味的破床遠(yuǎn)遠(yuǎn)的。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jìn)去，肩膀因為無聲的啜泣而微微聳動。
雷山叔叔如山般倒下的背影，那只從碎石堆中伸出的巨手…冰冷的絕望和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復(fù)沖刷著她脆弱的心防。
眉心那點銀光，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微弱地閃爍著，努力對抗著周圍濃烈的污穢和蝕能氣息，也對抗著她內(nèi)心洶涌的痛苦。
蘇沉背靠著冰冷的土墻，緩緩滑坐在地。他沒有看柳輕煙，只是閉上眼，開始極其艱難地嘗試引導(dǎo)空氣中稀薄的、混雜著“蝕”之污染的靈氣入體。
每一次靈氣納入干涸的經(jīng)脈，都如同吞下燒紅的刀片，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和蝕能的瘋狂反撲。
墨色指環(huán)上的幽光極其微弱地閃爍著，如同他體內(nèi)殘存的生命之火，在狂風(fēng)暴雨中頑強地?fù)u曳。
時間，在這污濁的囚籠里，緩慢而沉重地爬行。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昏黃的油燈光暈在墻壁上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時。
吱呀——
那扇破舊的木門被極其輕微地推開了一條縫隙。一只枯瘦如同雞爪般的手，顫巍巍地端著一個邊緣豁口、臟污不堪的陶碗，從門縫里探了進(jìn)來。
碗里盛著半碗黑乎乎、粘稠如同泥漿般的糊狀物，散發(fā)著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劣質(zhì)谷物和某種腐爛草根的怪異氣味。
是血瘟。
他佝僂著背，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懼和一絲隱藏極深的算計，將碗放在門口骯臟的地面上。
“大…大人…一點吃的…您…您慢用…”聲音如同蚊蚋，說完，如同受驚的兔子般飛快地縮回了手，關(guān)上了門。
那碗“食物”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靜靜地放在門口。
柳輕煙從臂彎里微微抬起頭，沾滿淚痕的小臉上露出一絲茫然和本能的抗拒。
她餓，胃里空得絞痛，但看著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喉嚨里就一陣翻涌。
蘇沉依舊閉著眼，仿佛對那碗東西毫無所覺。只有那微弱的、幾乎不可察覺的呼吸節(jié)奏，證明著他還在對抗著體內(nèi)的傷勢和蝕能。
就在這時！
“嗯？！”
蘇沉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冰冷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如同兩點寒星！沒有絲毫征兆！
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對著門口那碗黑乎乎的糊狀物凌空一抓！
嗡！
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籠罩了那只破碗！碗里粘稠的糊狀物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猛地劇烈翻滾起來！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如同腐爛甜膩與劇毒硫磺混合的腥氣，瞬間從翻滾的糊狀物中逸散出來！這腥氣極其隱蔽，混雜在食物本身的怪味里，若非蘇沉對“蝕”毒極其敏感，幾乎無法察覺！
“蝕心草…”蘇沉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在狹小的隔間內(nèi)響起。
他認(rèn)出了這毒。
無色無味，混入食物極難察覺，毒性緩慢卻陰狠，能逐漸麻痹神經(jīng)，侵蝕神魂，最終將人變成渾渾噩噩、任人宰割的毒傀！血瘟這老鬼…果然賊心不死！
柳輕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小臉?biāo)查g煞白！她驚恐地看著門口那碗翻滾著、散發(fā)出更加濃烈腥氣的“毒食”，又看向蘇沉那張冰封的臉。
血瘟…想毒死他們？
蘇沉眼中寒光一閃！右手猛地一揮！
砰！
那只破碗連同里面的毒糊，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瞬間炸裂！
黑乎乎的粘稠物和破碎的陶片四濺飛射，狠狠砸在對面的土墻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巨大的動靜，瞬間驚動了外面的血瘟！
“誰？！干什么？！”血瘟驚怒交加的尖叫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那扇破舊的木門被猛地撞開！
血瘟枯槁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駭和一絲被揭穿后的暴戾！
他枯瘦的手死死抓著一個打開的、正不斷冒出濃烈黃綠色煙霧的粗陶罐子！
那煙霧帶著刺鼻的腥甜和強烈的麻痹感，正是他壓箱底的“瘟癀瘴”——能瞬間放倒一頭蝕獸的劇毒迷煙！
“找死——??！”
血瘟眼中兇光爆射！他沒想到自己的算計這么快就被識破！
此刻再無退路，唯有拼死一搏！他怪叫一聲，就要將罐子里劇毒的黃綠煙霧潑灑進(jìn)來！
然而，就在他手臂剛剛抬起的瞬間！
一道幽藍(lán)的寒光，如同黑暗中無聲綻放的冰蓮，瞬間在他渾濁的瞳孔中放大！
快！快到超越思維！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到令人牙酸的穿刺聲。
血瘟的動作猛地僵??！
他那只抓著毒煙罐子的枯瘦手臂，從手腕處齊根而斷！斷口光滑如鏡，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幽藍(lán)冰晶，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那只斷手連同冒著黃綠煙霧的罐子，無力地墜落在地！
“呃…”血瘟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破風(fēng)箱漏氣般的抽氣聲。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手腕，又看向隔間角落里，那個依舊背靠著土墻坐著的、如同冰山般的男人。
蘇沉的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微弱、卻銳利到極致的幽藍(lán)寒芒。
他冰冷的眼眸如同萬載玄冰，沒有絲毫波瀾，只有純粹的、凍結(jié)一切的殺意。
“你…”血瘟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怨毒，剛吐出一個字。
嗤！
又是一道幽藍(lán)寒芒閃過！這一次，精準(zhǔn)無比地沒入了血瘟的眉心！
血瘟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怨毒瞬間凝固！渾濁的眼珠如同死魚般凸出！眉心處，一個細(xì)小的、覆蓋著幽藍(lán)冰晶的血洞，正緩緩滲出暗紅的血液。
他佝僂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皮囊，軟軟地癱倒在地，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那枯槁的臉上，還殘留著死前的驚駭和一絲無法置信的茫然。
隔間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地上那灘黃綠色的毒煙還在裊裊升騰，散發(fā)著刺鼻的腥甜。
血瘟的尸體癱在門口，斷腕處覆蓋著幽藍(lán)的冰霜，眉心一點暗紅。
柳輕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尖叫出聲！
她驚恐地看著血瘟的尸體，又看向角落里那個如同死神般冰冷的男人。
殺人…如此輕易…如此…漠然！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冰冷，身體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落葉。
蘇沉緩緩放下手指，指尖的幽藍(lán)寒芒斂去。他看都沒看門口的尸體，仿佛只是隨手碾死了一只礙眼的蟲子。
他閉上眼，繼續(xù)調(diào)動那稀薄的靈氣對抗傷勢。墨色指環(huán)的光芒，似乎比剛才更加黯淡了一絲。
殺了血瘟，只是清除了眼前的麻煩。但這里的血腥味和動靜，很快就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爛泥塘”里，從不缺少嗅到血腥的鬣狗。必須盡快恢復(fù)力量。
就在這時！
“咕嚕?！?/p>
一陣極其微弱的、如同幼獸饑餓般的腸鳴聲，在死寂的隔間內(nèi)響起，顯得格外清晰。
柳輕煙的小臉?biāo)查g漲得通紅！
巨大的羞恥感瞬間壓過了恐懼！她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將頭埋得更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蘇沉閉著的眼睛，眼皮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動了一下。他依舊沒有睜眼，也沒有任何表示。
饑餓。冰冷的饑餓感，如同潛伏的毒蛇，在柳輕煙空蕩蕩的胃里瘋狂噬咬。
之前的恐懼和悲傷暫時壓下了它，但此刻的死寂和血腥，反而讓它更加清晰、更加難以忍受。
她的身體因為虛弱和饑餓，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隔間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門外血瘟尸體散發(fā)出的淡淡血腥味和黃綠毒煙的刺鼻氣味在彌漫。
終于。
蘇沉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門口血瘟的尸體，又落在那灘散發(fā)著惡臭的黃綠毒煙上。
隨即，他站起身，動作依舊有些僵硬，但比之前平穩(wěn)了一些。
他走到血瘟的尸體旁，俯下身，無視那刺鼻的氣味和污穢，動作熟練而冰冷地在他那身破爛袍子里摸索著。很快，他摸出了幾個鼓囊囊的、散發(fā)著不同藥味和血腥氣的獸皮小袋，還有一小塊用油紙包裹著的、黑乎乎的、散發(fā)著淡淡谷物焦香的硬塊——像是某種粗糙的干糧。
蘇沉看都沒看那些藥袋，直接將那塊干糧扔給了角落里蜷縮著的柳輕煙。
硬邦邦的干糧砸在柳輕煙腳邊的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柳輕煙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茫然地抬起頭。
她看著腳邊那塊沾了泥土、黑乎乎的東西，又看看蘇沉那張毫無表情的冰冷側(cè)臉。給她…吃的？
饑餓的本能驅(qū)使著她伸出手，顫抖著撿起那塊干糧。
入手冰冷堅硬，表面粗糙，帶著濃重的煙火氣和泥土味。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塊，放進(jìn)嘴里。
硬！硌牙！如同在嚼木屑！
一股混合著焦糊、泥土和劣質(zhì)鹽味的怪異口感瞬間充斥口腔，難以下咽！但她太餓了！
胃里空得發(fā)痛！
她強忍著不適，用唾液艱難地軟化著干硬的碎塊，一點一點地，如同小獸般，小口小口地啃食著。
蘇沉則走到那堆散發(fā)著藥味的獸皮袋前，動作精準(zhǔn)而快速地挑揀著。
他無視了那些散發(fā)著濃烈腥甜、一看就是劇毒或迷藥的袋子，最終選出了兩個：一個里面裝著灰白色的、帶著清涼苦味的粉末（止血生肌散），另一個里面是幾根干枯發(fā)黑、散發(fā)著微弱土腥氣的根莖（補氣草，雖低級但相對安全）。
他將這兩樣?xùn)|西收起，然后走到隔間角落，重新盤膝坐下。
他拿起一根干枯的補氣草根莖，看也不看，直接塞進(jìn)嘴里，如同嚼蠟般咀嚼起來?？酀植诘奈兜涝诳谇宦?，伴隨著一絲微弱的、聊勝于無的靈氣，艱難地導(dǎo)入枯竭的經(jīng)脈。
柳輕煙小口啃著干糧，冰冷的硬塊勉強壓下了胃里的灼燒感。
她偷偷抬眼，看著角落里那個沉默咀嚼著草根、如同巖石般冰冷的男人。
他殺了血瘟…像捏死一只蟲子…卻又給了她食物…雖然很難吃。巨大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在她心中交織。他是誰？他到底想做什么？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
就在這時！
隔間那扇破舊的木門，再次被極其輕微地推開了一條縫隙！
這一次，探進(jìn)來的不是枯瘦的手，而是一張瘦小、沾滿泥污、帶著驚懼和狡黠的臉——是黑猴！
他賊溜溜的眼睛飛快地掃過隔間內(nèi)：血瘟倒在門口的尸體、那灘黃綠色的毒煙、角落里面無表情嚼著草根的蘇沉、還有捧著干糧小口啃食的柳輕煙。
黑猴的瞳孔猛地一縮！血瘟老鬼…死了？！
這么快？！他看向蘇沉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更深的恐懼，如同看著一頭披著人形的遠(yuǎn)古兇獸！
“大…大人…”黑猴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幾乎要哭出來，“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是…是瘸狼！瘸狼那幫雜碎！他們…他們看到血瘟老鬼這邊有動靜，聞到了血腥味…現(xiàn)在…現(xiàn)在正帶著人往這邊圍過來！
說…說要看看是哪條過江龍敢在爛泥塘動他們的地盤！小的…小的拼死跑來報信！大人！快…快想想辦法啊！瘸狼那家伙心黑手狠，手下有十幾個不要命的亡命徒！還…還有蝕毒吹箭！”
黑猴的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蘇沉咀嚼草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冰冷的眼眸甚至沒有抬起。仿佛外面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與他毫無關(guān)系。
柳輕煙卻嚇得小臉?biāo)查g慘白！手里的干糧差點掉在地上！又…又有人來了？還是更兇的？她驚恐地看向門口，又無助地看向蘇沉。
巨大的絕望再次攥緊了她的心臟。
“大…大人？”黑猴看著蘇沉毫無反應(yīng)的樣子，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真的快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這…這后面有個狗洞！小的知道！能通到外面！我們…”
“閉嘴?！碧K沉冰冷的聲音如同冰珠砸落，打斷了黑猴的聒噪。他終于停下了咀嚼，緩緩抬起眼皮。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以及…一絲被強行壓下的、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熔巖般的…暴虐殺意！
十年血火，尸山骨海里爬出來的煞氣，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彌漫開來！
隔間內(nèi)本就冰冷的溫度驟降！連地上那灘黃綠毒煙的升騰都似乎凝滯了一瞬！
黑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瞬間噤聲！肥胖的身體篩糠般抖著，一股溫?zé)岬囊后w順著他的褲襠流下，腥臊味彌漫開來。
他驚恐地看著蘇沉，如同看著一尊即將蘇醒的滅世魔神！
蘇沉的目光越過黑猴，仿佛穿透了破舊的木門和污穢的棚屋，投向了外面那正在逼近的、帶著貪婪和殺意的混亂氣息。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站起身。
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內(nèi)腑的傷勢被強行牽動，讓他嘴角再次溢出一縷暗紅的淤血。但他站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不倒的孤峰。
他走到墻邊，伸出右手，握住了那柄靠在土墻上、被破布包裹的古劍劍柄。
冰冷的觸感透過破布傳來，帶著一種孤高絕世的鋒芒，似乎與他體內(nèi)那沸騰的殺意產(chǎn)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他低頭，看著手中這柄沾染了凌無鋒和方寸鮮血的劍。冰冷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細(xì)微的東西，碎裂了。
他猛地抬起頭，冰冷的視線掃過抖如篩糠的黑猴和驚恐絕望的柳輕煙。
聲音嘶啞，如同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
“待著?！?/p>
“我出去…殺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