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無涯靠在冰冷的土墻上,堂屋和院子里喧囂的聲浪如同實質的潮水,一波波拍打著他搖搖欲墜的心防。
每一次哄堂大笑,每一次酒杯碰撞,每一次高聲的祝?!霸缟F子”、“百年好合”,都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他死死攥著懷里那三樣冰冷的東西——護符、殺器、斷因果的石片——仿佛那是他僅存的、連接著殘酷現(xiàn)實的錨點。
子時三刻…
這個時間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隨著沙漏無聲滑落,離他越來越近。
每一次心跳,都在為它倒數(shù)。
“新郎官!怎么躲這兒了?快!王家老爺和幾位族老要敬你酒呢!”一個本家堂叔滿面紅光地找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攬住關無涯的肩膀,將他往喧鬧的酒席上拖。
關無涯如同木偶般被拉扯著,重新投入到那片虛假的、令人眩暈的喜慶紅光之中。王員外端著酒杯,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和煦笑容,言語間充滿了對這位“救命恩人”兼“乘龍快婿”的贊賞和期許。
族老們捻著胡須,說著“關家小子有出息”、“翠花好福氣”之類的場面話。周圍的賓客紛紛舉杯附和,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充滿了羨慕與恭維。
關無涯機械地端起酒杯,辛辣的液體滾入喉嚨,卻嘗不出任何滋味,只有一片苦澀的麻木。
他努力地扯動嘴角,試圖擠出笑容回應,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石刻,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抽離,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在應付這喧鬧的人間戲劇。
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穿透人群,死死鎖在里屋那扇緊閉的門上。
那扇門后,是他即將親手執(zhí)行殺戮的刑場,也是他深愛的妻子和另一個孩子生死未卜的所在。
時間,在推杯換盞和喧鬧的劃拳聲中,緩慢而沉重地流淌。夜色漸深,酒意正酣,不少賓客已是東倒西歪,但喜慶的氣氛依舊濃烈。
突然!
“啊——?。。 ?/p>
一聲凄厲到極點的、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從里屋爆發(fā)出來!那聲音充滿了無法形容的劇痛和極致的恐懼,瞬間撕裂了所有的喧鬧!
是翠花的聲音!
整個關家小院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的談笑聲、劃拳聲、杯盤碰撞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慘叫驚呆了,臉上的醉意瞬間變成了驚愕和茫然。
關無涯手中的酒杯“啪嚓”一聲摔在地上,粉碎!他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向頭頂!來了!時候到了!那邪物…那魔胎…發(fā)作了!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撞開身前驚呆的人群,朝著里屋發(fā)瘋般沖去!
“翠花!翠花!”關母凄厲的哭喊聲也響了起來,帶著無邊的驚恐。
當關無涯一腳踹開里屋房門時,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甜香撲面而來,幾乎讓他窒息!
屋內(nèi)的景象,如同地獄的畫卷在他眼前展開!
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翠花躺在臨時搭起的產(chǎn)床上,身體痛苦地蜷縮、扭動,汗水浸透了她的頭發(fā),臉色慘白如金紙,雙目圓睜,瞳孔因為劇痛和無法言喻的恐懼而極度放大!
她雙手死死抓撓著自己的腹部,指甲深深陷入皮膚,留下道道血痕,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痛苦喘息。
關母癱坐在床邊,死死抓著女兒的手,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語無倫次地喊著:“花啊!我的花?。∧阍趺戳??別嚇娘??!”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件穿在翠花身上的嫁衣!
那覆蓋在她高高隆起孕肚上的巨大并蒂蓮圖案,此刻正散發(fā)著妖異至極的光芒!整朵盛放的暗紅蓮花,如同活物般劇烈地搏動著!花瓣深處那些絲線不再是若隱若現(xiàn),而是清晰地凸起、膨脹,變成了一條條如同粗大蚯蚓般的暗紅色“血管”!這些“血管”瘋狂地搏動、扭曲,貪婪地吮吸著…不,是瘋狂地抽取著翠花腹中的生命精華和…某種更深層的東西!
更恐怖的是,這些搏動的暗紅“血管”,正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一般,穿透了嫁衣的布料,深深地、猙獰地扎進了翠花高高隆起的腹部皮膚之下!仿佛要將她腹中的胎兒,連同她的生命一起,徹底吞噬!
“呃啊——!??!”翠花又是一聲非人的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離水的魚,隨即又重重落下,意識似乎已經(jīng)開始模糊。
“妖…妖怪??!”一個被關母哭聲驚動、壯著膽子跟到門口偷看的本家嬸子,看到這恐怖絕倫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這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外面本就驚疑不定的賓客!
“里面怎么了?”
“新娘子出事了?”
“剛才那叫聲…還有血味!”
“快!快去看看!”
人群開始騷動,驚恐的議論聲、腳步聲、推搡聲混雜在一起,朝著里屋門口涌來!
“滾開!都給我滾開!”關無涯雙目赤紅,如同暴怒的雄獅,猛地轉身,用身體死死堵住房門,對著外面驚恐的人群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他身上爆發(fā)出的那股絕望、瘋狂、不顧一切的氣勢,竟一時鎮(zhèn)住了混亂的人群。
他反手“砰”地一聲重重關上房門,插上門栓!將所有的驚疑、恐懼和窺探的目光,連同那片虛假的喜慶,徹底隔絕在外!
屋內(nèi),只剩下他、瀕死的翠花、崩潰的關母,以及那件正在瘋狂吞噬生命的妖異嫁衣!
“娘!出去!”關無涯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卻死死盯著那朵搏動的魔蓮和翠花痛苦扭曲的臉。
“不!我的花?。∥业呐畠?!我不走!”關母死死抱著翠花,哭喊道。
“出去!你想害死翠花嗎?!”關無涯猛地回頭,眼中是近乎實質的瘋狂和絕望,那眼神讓關母渾身一顫,竟真的被震懾住,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關無涯不再猶豫,一把將癱軟的關母連拖帶拽地拉到門邊,打開一條縫隙,將她推了出去,然后再次死死關上!關母在外面拍打著門板,哭喊著女兒的名字,聲音撕心裂肺。
關無涯充耳不聞!他猛地撲到床邊!
“翠花!翠花!看著我!”他抓住翠花冰冷顫抖的手,試圖喚回她一絲意識。
翠花似乎聽到了一點聲音,渙散的瞳孔艱難地聚焦了一瞬,看向關無涯。那眼神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無助,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氣若游絲的呢喃:“…疼…好疼…孩子…救…孩子…”
就在這時,翠花的身體猛地一陣劇烈的抽搐!她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尖銳到極致的哀鳴!雙腿間,一股溫熱的、帶著濃烈腥氣的液體猛地涌出!
羊水破了!
同時,那朵瘋狂搏動的魔蓮似乎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暗紅的“血管”搏動得更加狂暴!它們?nèi)缤钌甙阍诖浠ǖ母共科つw下瘋狂蠕動、收緊!翠花的肚子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劇烈地收縮、變形!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瘋狂地掙扎、沖撞,想要破體而出!那絕不是正常分娩的胎動,而是被邪物強行催生、撕裂母體的恐怖景象!
“呃啊——?。?!”翠花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繃緊如弓,隨即徹底癱軟下去,雙目翻白,只剩下微弱的、瀕死的喘息!
“翠花!撐??!”關無涯肝膽俱裂!他猛地想起懷中的符箓!清虛子的符箓!護持母體與佛子心脈!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那張繪制著復雜朱砂紋路的黃色符箓。符箓入手,竟帶著一絲奇異的溫熱。他顧不得其他,用盡全身力氣,按照清虛子那冰冷話語的指引,狠狠地將符箓拍在了翠花劇烈起伏、被暗紅血管纏繞的胸口!
“嗡——!”
就在符箓貼上的瞬間,那原本黯淡的朱砂紋路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金光!一股溫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間擴散開來,形成一個淡金色的光罩,將翠花和她高聳的腹部籠罩其中!
“嘶——?。?!”
那瘋狂搏動、扎入翠花腹部的暗紅“血管”,如同被滾油潑中的毒蛇,猛地發(fā)出無聲的尖嘯!
它們劇烈地扭曲、退縮,試圖逃離那金光的灼燒!金光與魔蓮散發(fā)的暗紅血光激烈地碰撞、湮滅,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翠花痛苦到極致的抽搐和慘叫驟然停止!她如同脫水的魚般大口喘息,翻白的眼睛緩緩恢復了一絲焦距,但依舊虛弱至極,神智模糊。
那金色的光罩似乎暫時隔絕了邪物的直接侵蝕,穩(wěn)住了她最后一線生機。
然而,腹中那瘋狂的掙扎和沖撞并未停止!反而因為魔蓮的退縮和符箓金光的刺激,變得更加狂暴!翠花的肚子劇烈地起伏,如同波浪翻滾!一個生命的輪廓,正被某種力量強行推向出口!
“孩子…孩子要出來了!快!快啊!”關無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懼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愴攫住了他!他猛地看向翠花的下身!
只見渾濁的羊水和刺目的鮮血混合著涌出,一個小小的、沾滿血污的頭顱,正艱難地、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強行擠出產(chǎn)道!伴隨著一聲微弱卻充滿生氣的啼哭!
“哇…哇…”
第一個孩子降生了!
關無涯幾乎是憑借著本能,顫抖著伸出雙手,接住了這個濕漉漉、血淋淋的小生命!是個男孩!小小的身體蜷縮著,皮膚通紅,皺巴巴的,閉著眼睛,正用盡力氣發(fā)出來到人世的第一聲宣告。
就在關無涯的目光急切地掃過嬰兒全身,想要尋找那個決定命運的胎記時——
“呃——?。?!”
翠花再次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悶哼!她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比之前更加劇烈!仿佛腹中還有一個更狂暴的存在在瘋狂地掙扎、撕扯,要沖破束縛!
關無涯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無劫!是無劫要出來了!
他猛地低頭看向懷中的嬰兒——那小小的、皺巴巴的額頭上,光潔一片!沒有任何胎記!是無念!是無念先出生了!
就在這心神劇震的瞬間,翠花雙腿間血光再次迸現(xiàn)!
第二個嬰兒的頭顱,如同炮彈般,帶著一股暴戾兇煞的氣息,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強行擠了出來!
關無涯甚至來不及反應,第二個嬰兒就滑落到了產(chǎn)褥上!
“哇——?。?!”
這一聲啼哭,迥異于無念的微弱!它尖銳、高亢、充滿了原始的暴戾和不甘!仿佛不是初生的嬰啼,而是某種被強行從深淵拖拽而出的兇獸發(fā)出的第一聲咆哮!
關無涯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聚焦在第二個嬰兒——無劫的身上!
就在嬰兒臍上三寸的位置!
一片嬰兒拳頭大小、暗紅如凝固黑血般的奇異胎記,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那胎記的形狀,猙獰可怖!赫然是一個扭曲的、閉目沉睡的骷髏頭輪廓!骷髏的眼窩、鼻骨、齒列,都清晰可辨,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和不祥氣息!
更讓關無涯魂飛魄散的是,那暗紅骷髏魔紋,此刻正散發(fā)出幽幽的、如同地獄冥火般的暗紅光芒!這光芒仿佛擁有生命,與覆蓋在翠花腹部、正被符箓金光灼燒得痛苦扭曲的魔蓮“血管”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
“嗡…嗡…”
魔蓮的搏動頻率驟然與那骷髏魔紋的幽光同步!那些被金光逼退的暗紅“血管”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再次瘋狂地朝著無劫的方向蠕動、延伸!仿佛要跨越空間,纏繞上那個剛剛降世、身負魔紋的嬰兒!
清虛子冰冷的話語如同驚雷在關無涯腦中炸響:
“待魔紋胎記顯現(xiàn),氣息初露,即刻將此瓶置于魔胎臍上三寸!”
“…引其寂滅,形神俱散,不入輪回!”
時機!就是現(xiàn)在!魔紋顯現(xiàn)!氣息初露!魔蓮邪物正欲吞噬!再不動手,不僅無劫必死無疑,符箓的金光可能被邪物突破,翠花和無念也危在旦夕!甚至整個屋子的人…都可能被這邪魔之氣沾染!
關無涯的眼中,瞬間只剩下那片猙獰的骷髏魔紋和那瘋狂蠕動而來的暗紅“血管”!所有的痛苦、猶豫、父愛…在生死一線的巨大恐怖和清虛子灌輸?shù)摹疤斓馈必熑蚊媲?,被徹底壓垮!一股冰冷的、近乎機械的決絕取代了一切!
他如同被設定好程序的傀儡,左手緊緊抱著剛剛降生、尚在微弱啼哭的無念,右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掏出了那個通體漆黑、觸手冰寒、名為“寂滅”的小瓶!
沒有再看翠花痛苦扭曲的臉龐,沒有再看那正發(fā)出暴戾啼哭的無劫,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子,死死鎖定了那個幽光閃爍的骷髏魔紋中心——臍上三寸!
然后,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關無涯的右手,如同行刑者的鍘刀,狠狠地將那冰冷的黑瓶瓶口,按在了嬰兒無劫臍上三寸、那猙獰的骷髏魔紋的正中心!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氣泡破裂的聲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那正瘋狂蠕動、試圖纏繞無劫的暗紅“血管”,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所有力量,猛地僵直、萎縮,顏色迅速變得灰??!嫁衣上那朵盛放的魔蓮,爆發(fā)出最后一道刺目的、怨毒的血光,隨即光華盡斂,所有的搏動徹底停止,變成了一幅死氣沉沉的、精美卻冰冷的繡圖。
而嬰兒無劫——
那尖銳暴戾的啼哭,戛然而止!
他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凍結。
臍上三寸,那猙獰的骷髏魔紋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暗紅光芒,將整個黑瓶都包裹其中!隨即,那光芒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源源不絕地被吸入了那漆黑的瓶口之內(nèi)!
關無涯死死按著瓶子,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狂暴、充滿毀滅氣息的能量,正通過瓶體,瘋狂地涌入瓶中!那能量帶著一種無邊的怨憤和不甘,沖擊著他的手臂,冰冷刺骨!
無劫小小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枯萎!那剛剛還充滿暴戾生機的軀體,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生命,皮膚失去光澤,迅速布滿褶皺,變得如同干枯的老樹皮!他小小的頭顱無力地歪向一邊,那雙尚未睜開的眼睛,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最終歸于死寂。
沒有任何掙扎,沒有任何多余的過程。
形神俱散。
不入輪回。
清虛子的話,冷酷而精準地實現(xiàn)了。
“寂滅”黑瓶的吸力漸漸停止,瓶身變得更加冰冷幽邃,仿佛里面囚禁了一片濃縮的、死寂的深淵。
關無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渾身的力量瞬間消失。他抱著無念的左手無力地垂下,懷中的嬰兒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巨大的死寂和父親身上散發(fā)的絕望,發(fā)出了微弱的、不安的啜泣。
他的右手,依舊死死地按在那個冰冷的黑瓶上,按在無劫那已經(jīng)徹底失去生命氣息、如同干癟灰敗小木乃伊般的胸膛上。指尖傳來的,是刺骨的寒冷和…一片虛無的死寂。
他緩緩地、僵硬地低下頭。
視線首先落在懷中無念皺巴巴的小臉上。嬰兒閉著眼,小嘴嚅動著,發(fā)出微弱的聲響,光潔的額頭象征著佛子的純凈。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生銹的齒輪,艱難地、一點一點地,移向產(chǎn)床上。
翠花躺在血泊之中,符箓的金光已經(jīng)變得非常微弱,但依舊籠罩著她,護住了她最后一絲心脈。她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不可聞。那件曾經(jīng)華美、如今卻邪異盡斂、只余死寂的并蒂蓮嫁衣,沾滿了她的鮮血,覆蓋在她身上,如同為她蓋上了一層血色的裹尸布。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右手之下。
那個小小的、灰敗的、毫無生氣的軀體。那是他的兒子,無劫。剛剛降生,就被他親手終結了生命。他甚至…沒能聽到他發(fā)出一聲完整的、屬于嬰兒的啼哭,只聽到了那充滿暴戾的、如同兇獸般的咆哮,以及…此刻死寂的虛無。
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間淹沒了關無涯的整個世界。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無聲的、絕望的嘶嚎在靈魂深處瘋狂回蕩。懷里的無念在哭,身下的無劫已死,床上的翠花生死未卜…而他,是這一切的締造者,也是毀滅者。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最后一樣東西——那塊邊緣沾染著暗褐色污漬的鋒利石片——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微微震動了一下,散發(fā)出一種冰冷的、渴求的氣息。
清虛子的話語如同最后的指令,在死寂的意識中浮現(xiàn):
“取魔胎心頭之血一滴,滴于其上,可斷此孽緣…”
關無涯的瞳孔,徹底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死寂。他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操縱,右手依舊按著冰冷的“寂滅”黑瓶,左手卻緩緩地、顫抖著,松開了懷中的無念,任由嬰兒落在沾滿血污的產(chǎn)褥上,發(fā)出微弱的哭聲。
然后,那只沾滿了鮮血、冰冷僵硬的手,慢慢地、極其緩慢地,伸向了那塊靜靜躺在懷中的、染血的石片。
斷孽緣…
結束這一切…
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鐵鉗,捏起了那塊鋒利、冰冷、邊緣暗紅污漬仿佛在蠕動的石片。
鋒利的石片邊緣,對準了無劫那灰敗、干癟、毫無生機的胸膛中心。
屋外,隱約傳來了賓客們驚魂未定、卻又強作鎮(zhèn)定的議論聲,以及關母撕心裂肺拍打門板哭喊的聲音。喜慶的喧囂早已被死寂和恐懼取代,但似乎還有人試圖維持著“無事發(fā)生”的假象。
而屋內(nèi),只有嬰兒無念微弱的哭泣,和關無涯那沉重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呼吸聲。
他高高舉起了那塊染血的石片。
慘淡的油燈光,在墻壁上投下他扭曲如鬼魅般的巨大身影。